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还珠之感情生活 作者:离魂鼓 文案: 还珠,穿小燕子。 ·大概的背景设定同小说,细节方面不拘束。好在原著也不是考据派。 内容标签:清穿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燕子,福康安 ┃ 配角:紫薇、令妃、继皇后、金锁、晴儿、尔康、五阿哥、福长安、乾隆 ┃ 其它:还珠,清穿 ==================   ☆、第一章   一瞬间天崩地裂。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更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此刻更加一头雾水。   不到两米宽的床,挂着藕荷色的床帐,盖着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绣被,甜甜的香味散布四周,偏偏不知是哪里发出来的。   胸口痛的要命,呼气吸气间带出一阵冷汗。身体其他地方却还好。奇怪。   从二十层跳下,即便不死,也得进ICU。   是的。她曾经是想自杀的。   为事业?为金钱?为亲友?为情伤?   也许什么都是原因。也许什么都不是。   对这个选择,她认为自己已经心如磐石。   跳下去之前,她以为自己再也承受不下去这荒谬的存在。她甚至担心如果过程中出了问题,自己没有死怎么办。   可是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阳光反射在高楼的玻璃上,照进她眼睛里。倒悬的世界中,太阳照常升起。   她再没有后悔的空闲和机会。已然天崩地裂。   现在,她躺在这张柔软的床上,大脑有意识,四肢有知觉。胸口还能感觉到疼。   自己是死了吧。二十层跳下,头和四肢都好好的,怎么会?   而且这个环境,这种感觉,自己之前从未经历过。   谋杀自己生命之人,天堂是绝对上不去了。   地狱原来是这样子的?为了惩罚,拿小针钉胸口?   在她瞪着眼睛思考人往何处去的终极问题时,一列宫装少女步履无声的进来了。   她见到这队人唬了一跳,差点脱口而出“鬼啊!”,幸好她生前被教育的好,没有十成把握不开口。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好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等着看那些人有什么动作。   最前的少女见她醒了,利索的蹲身再起来,一言不发的快步退出去了。其他少女只垂首站着,并无动作、言语。   转眼功夫,一个宫装少妇进来,站在床前细细端详她。她看那少妇的面色和蔼,连眼睛里都带着暖意,就再也绷不起脸来,礼貌的笑了一下。   少妇忽然笑道:“这可是真醒了。”又回头对一个少女说了句什么。只见少女接话后飞跑出去。   少妇又开口道:“前几日病势甚是可怕,几回看似醒来又昏过去,话是说了不少,眼神竟从没像今儿这么清亮。”   她待要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心中慌乱地盘算自己到底死没死成。   这时候,只听见一声“皇上驾到!”,随声音一起踏进屋的是个皮肤白皙,高鼻梁,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   她看到那先前跟她讲话的宫装少妇,一见男子进来,就起身,道“万福”,动作不紧不慢,口音清晰响亮。好利索,她不禁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男子直接在床边坐下,盯着她,并不说话。   她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脑中万千念头闪过,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只能用眼睛盯回去。   男子却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道:“出了这么些汗。”   男子又道:“夏姑娘,你上回醒来,只说了你姓夏,正经名字却没有讲。”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再用眼睛瞪他,盼着把他所有的问题瞪回去。   男子却会错了意,笑道:“‘小燕子’总不能是你的名字吧?这也算名字吗?”   登时她大脑“嗡”地一声。   她总算是知道自己掉进哪一层地狱去了。   小燕子:   无父无母的弃儿。   壬戌年生。   居住地:大杂院。谋生手段:江湖行骗。同事:柳青、柳红。   夏紫薇的结拜姐姐,因为夏紫薇,有了八月初一的假生日。   传说中姓方。有个亲哥哥名“箫剑”。他们家跟乾隆皇有杀父之仇。   她现在掉进了一个诡异荒诞的境遇中。如果再去死一次,也许会掉进更加离奇的时空也说不定。   小说中的情节她心里有数。但是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照足小说来,更不知道在哪个枝节会忽然分叉。   如果她照着小说演下去,自己做小燕子,冒顶夏紫薇的身份,后面并不会顺利。   如果她现在说出真相,就算她得以离开宫中回复自由身,她又不是真正的“小燕子”,没有“小燕子”飞檐走壁的本领,没有江湖行骗的经验,而且书中的人物一旦离开了书中的世界,说不定就会成为被抹杀的存在,那么岂不是加倍恐怖?   她决定了。   “我没名字……呃,我是说,小燕子就是我……呃,我就是小燕子。”她颠三倒四的说,心里没底气,不知道能不能瞒天过海。   没想到那中年男子——也就是乾隆皇——的反应竟然是:   “小燕子,小燕子!”乾隆点点头,仔细的看小燕于,不禁越看越爱。“小燕子……从湖边飞来的小燕于……好,朕都明白了!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担心了!朕一定要让你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从小燕子“真正”清醒到现在为止,已过了五天。她一直住在令妃的宫里卧床养伤。   乾隆每天下午来令妃宫中探视,晚上就直接歇在此处,五天之中愣是没翻其他后宫的牌子。   连续的绝对静养后,今天太医终于允许小燕子下地走几圈。   她就像解了套儿的猫,只将头发粗粗编成一条麻花辫,穿上宫女找来的长衫和裤子,蹬上平底鞋,就开始整屋子里窜。一会儿摆弄摆弄多宝格,一会儿踢踢鹦鹉笼子,还不忘去照照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耸了耸肩。自己连人都变了一次,面相又有什么可执着的。   说起来,她“生前”经常会用素描来减压,最喜欢的画人脸,仔细观察每一张要画的面孔,仿佛是用眼睛抚摸它们的骨骼与轮廓,慢慢的就觉得每一张脸都美妙无比、变化无穷。   这回她遇到的倒不是画人脸的问题,而是认人脸的问题。   除了乾隆皇,她到目前为止认识的宫里人,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那个宫装少妇是令妃,令妃手下最得力的宫女是腊梅、冬雪,乾隆皇的贴身太监小福子,还有负责诊治她的太医陈宗海。   用乾隆的话说,小燕子现在最需要见的人还没见着。   与此同时,在令妃住的延禧宫的另一厢,白日起坐最常用的屋子里,令妃正在接待自己的娘家人——福伦的福晋。福晋是令妃的姐姐,她连带着福伦和两个儿子,全部成为令妃的“娘家人”。   腊梅、冬雪都是跟令妃久了的老人,上完茶点就退到屋外,掩上屋门让这姐儿俩叙话。   几句衣食冷暖之后,令妃提起自己的侄子福尔康,说他在皇上面前进退得体;又说尔泰跟五阿哥一起读书骑射,也比先前懂事多了。福晋忙谦让几句,又说福伦在家教导儿子效忠圣上不忘圣恩等语。说毕,姊妹竟一时无话。   福晋试探的问道:“进延禧宫的时候,闻到一阵药香,莫不是那位……”   令妃笑道:“是那位‘格格’!”   福晋也笑了:“前几日听儿子们回来说围场之事,还觉得是桩新文,没几日过去,竟说是金枝玉叶,这可不是比戏文还离奇嘛。”   令妃只笑着吃茶不说话。   福晋又道:“这位姑娘一直是娘娘在照顾?”   令妃听福晋一口一个“姑娘”,眉毛一皱道:“即是皇上的女儿,我也算她庶母,当然有照顾的责任。”   福晋道:“奴才冒死说句话,娘娘听过就罢了。娘娘这回怎么这样坚决咬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是金枝玉叶?要是有个万一,岂不是给坤宁宫可乘之机?”   令妃沉吟了一下才道:“这话我也就对姐姐你说。我从未看到皇上对哪个人露出那样的眼神。这姑娘要不是皇上的女儿,事情才真是了不得。”   福晋听毕,点头道:“皇后那边虽迟迟没动静,但也不是完全不问不闻。听说每日都从太医院要脉案查看。想必定是不想折了身段,要格格先去坤宁宫向她请安。话说回来,我也糊涂了。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认准的,假的也是真的。皇上起疑心,真的也是假的。”   令妃道:“还有一点,这格格到底不同于阿哥。一个生母是汉人又早逝的公主,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   令妃又抿嘴笑道:“倒是因为她在我这宫里,皇上夜夜翻延禧宫的牌子。”   福晋也笑说:“奴才初一十五一直去红螺寺进香,从未误过。求菩萨给娘娘送来小阿哥。毕竟娘娘现在膝下只两位格格,太单薄了些。”   当天晚上,乾隆并没有继续翻延禧宫的牌子。他去了皇后那里。   当晚皇帝只差遣小福子来告诉小燕子,明天早晨穿齐整些,去坤宁宫给她皇额娘请安。还说她皇阿玛明天也会在,不要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第二天天刚亮,小燕子就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披上件衣服,先做睁眼两件事:上厕所和擦牙。拥有抽水马桶的幸福无需多言;至于刷牙,牙膏没有就用青盐,牙刷没有就用布和手指。总之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两件太……但不管怎样,最终都对付过去了。   剩下的事情对这只飞来的“小燕子”来说,反而没有那么多烦恼:脸上搽得粉太厚,就薄点;胭脂下的太重,就轻点;头发被勒到痛才能梳好两把头,就忍着点。其他什么头饰、项链,一套正装穿下来,虽然觉得自己的体重至少上升了十公斤,也不是负担不了。   一切收拾完备,小燕子踩上花盆底,头一扬(很沉),腰一挺(好重),准备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去坤宁宫的路上,小燕子怕自己不会穿花盆底,所以一开始是扶着身边一位小宫女的胳膊走路。走了几步后,她自己感觉出,其实只要两臂摆开,背脊挺直,即使用脚的中部也能保持平衡。慢慢的她就不怕了,当她们一行人走到坤宁宫大门前,小燕子已经完全可以自己穿着花盆底行走。   走到皇后起坐的殿外,小燕子带着跟来的宫女们,依次站立,静静地等待里面招呼。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太监小碎步出来,躬身道:“请!”。   小燕子听到一愣,但无暇多想,只得立刻随他进去,见正对大门的方向坐着两个人,笑得暖的那位当然是乾隆皇;另一个女人,双眼细长,鼻梁笔直,嘴角微微上扬,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小燕子现学现卖,照着前几日在令妃那里看到的样子分别对乾隆和皇后行礼问安,看乾隆眯着双眼满是笑意,又看皇后没有不悦的神情,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   乾隆先开口,却不是对着小燕子,而是跟皇后说:“这就是朕跟你提起过的小燕子。你看她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处学那些个规矩。今后皇后可要严格管教她才是。”   之后才转过头对小燕子道:“皇后是宫中所有阿哥、格格的嫡母,素日待子女是极宽厚的,你若要淘气不肯学习,即使皇后饶你,朕也不饶你。可记住了?”   小燕子利索的蹲身又行了一个礼,答应道:“是。都记住了。”   皇后一笑,伸手在空中托了一下道:“好了,快起来吧。坐罢。”   随即一个皇后身旁的宫女搬来一个秀墩,小燕子道了一声谢,落座,继续抬头看着皇后。   出乎小燕子意料的是,皇后接下来没有问她什么身世、血缘,也没有提到夏雨荷和济南,只问道:“身体恢复的可好?”、“住的还方便?”之类的人情话。   小燕子照实说了。   皇后细听她答话,听毕点头。接着对乾隆皇道:“皇上早朝后还没用早膳,小燕子一大早来请安,想必也没用过。今日一起在坤宁宫用早膳可好?”   乾隆此时好说话的很,忙接道:“朕正有此意。”又对小燕子说:“坤宁宫的胡桃粥是宫里头最好的,你这回有口福了。”   小燕子笑答道:“是。”她决心暂时先把一肚子的问号跟粥一起吃下去。大早起来折腾到现在,饿的犯晕。   三人落座。每人先来一碗奶。小燕子捧起碗来饮了一口,微温,很好喝。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牛奶喝,好兴奋!她就笑着说了句:“这牛奶好甜。”   皇后听到她这话,笑了,说;“这可不是牛奶。”   小燕子猛然想起了一个流传已久的宫廷传闻,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人、人、人……”   皇后笑着点头。   小燕子噗得一口把奶喷出来,下巴、桌边都沾上了。乾隆拿起毛巾掰过她的脸来皱着眉擦掉她嘴边的奶,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还不老实吃饭。”   小燕子的脸已经皱成一个包子,她看着眼前那碗人奶,无论如何下不了嘴。看着脸上飞舞着的毛巾想:“用西洋毛巾,却喝人奶。”   皇后已经笑出声来,道:“这小姑娘看着老神在在,怎么为一口奶吓成这样。”对身边人道:“换成牛奶来。”又笑着吩咐道:“以后记着,只准给格格牛奶。”   乾隆听到皇后的话,笑了一下,随即表情又黯淡下来。   小燕子看得出来,刚才乾隆的笑是真心的,他笑到了眼睛里。她又转脸看看皇后,皇后唇边的笑有没有到眼睛里呢?   一转眼,早膳用完。乾隆要去前朝,皇后叫住他,说小燕子刚入宫,居所还没定下来,但总不能一直挤在令妃那里。再说,她现在很多宫里的规矩也不懂,人也认不全,干脆就先让她搬到坤宁宫的侧殿暂住,学规矩,认亲戚,等太后从五台山进香回来也好交代。   乾隆一听有理,再看小燕子表情平静,想想也没什么不妥,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皇后问小燕子有没有什么用熟的人想带来,小燕子笑道:“我连人名都还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小燕子准备先回令妃处,多谢她这些时日的照顾。结果小燕子人还没走到,早已有人将皇后命小燕子搬出延禧宫一事告知令妃。   令妃见小燕子来了,就拉着她的手说满以为能在一起多住段时间,最后还亲自送她出殿门,又命腊梅、冬雪两个送小燕子到坤宁宫再回来。三人一路上也没有攀谈许多,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说令妃娘娘和蔼可亲心地善良,以及宫中规矩多,格格需小心等话。   小燕子回坤宁宫,见过皇后,告知自己已经去令妃处道谢。   皇后点头笑道:“刚刚前朝有谕旨下来,册封你为还珠格格,但只能以皇帝收养的义女身份。”   小燕子心想果真一丝不错,小说中的封号又来。   皇后又道:“你的居所也已经定下来,就在漱芳斋。这些天你先跟着我住,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我也好命人替你仔细收拾屋子。”   皇后说一句,小燕子应一句。皇后又指着自己身边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女人说:“这是容嬷嬷,我打小时她就跟着我,为人极妥当。以后就由容嬷嬷来教你规矩吧。”   小燕子听毕,抬眼看去,正巧容嬷嬷给她行礼,小燕子冷不防受了一个面目严肃的问安,被容嬷嬷的眼风一扫,她心头犹如一道寒风吹过,立刻条件反射的鞠躬还礼。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之后回房安置,暂且无话。   待小燕子离开,皇后问容嬷嬷:“嬷嬷,我真的没做错吗?”   容嬷嬷回道:“娘娘,这位格格现是万岁爷的心尖子,要逐她出宫已是万万不能的了。这时候娘娘要是冷待她,岂不逼着她跟令妃亲近?若她们勾结在一起,娘娘就被动了。再者,娘娘毕竟是中宫至尊,跟个民间野种置气,让宫里人看到,也不像样子。不如就卖万岁爷个面子,让她看看咱们娘娘的包容与大度。前朝绝不可能同意皇上将一个野种册封为和硕公主的,再怎样被父亲娇宠,也是个毫无势力的‘干女儿’,只要娘娘别跟她闹僵,我们总能比她棋高一着。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小女儿,又不是小老婆,娘娘何必太过紧张。”   皇后听到这里,笑了,说:“讲到这里,我是万万不及孝贤皇后了。孝贤皇后在时,曾几次三番的主持选秀,还推荐大臣之女入宫侍奉圣上。若是见到那位后宫久不承宠,还会想法儿暗暗提醒皇上。”说到此处,面上笑容已经一丝不见。   容嬷嬷叹道:“娘娘只吃亏在心太痴了。”   皇后忙道:“我看那小燕子倒还知轻重。”   容嬷嬷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腊梅、冬雪回去复命,将三人路上的行状一一向令妃说了。   令妃冷笑道:“眼看熟了的桃儿被别人摘去。也罢了,塞翁失马嘛。去福伦府上递个话,请福晋今日午后入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搬家后的小燕子,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每日早晚去正殿给皇后请安,皇后没难为过她,可也没太多话跟她讲。   照旧有太医来请脉,药也天天喝。   乾隆每日仍来探视,但却不似在延禧宫那般,夜夜留宿。往往是午膳后来,晚膳前离开。   对小燕子来说,唯一的新鲜感大概来自容嬷嬷。   容嬷嬷竟然是认真要教她规矩,站姿、跪姿,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通通点到。   为着小燕子习惯性弓腰,罚小燕子立在墙根下一个钟头的事也有。   小燕子倒是没抱怨。她以前被罚立军姿,太阳底下站晕过。这点惩罚小意思。   别说她确实喜欢弓腰了,单是容嬷嬷让她在屋里站,且一个钟后就放她去休息,怎么也不能说人家是要“整”她。   容嬷嬷第一天来教她规矩,还是双眉紧皱的瞪她,因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实在不成体统!”。后来大概是见她还受教,慢慢脸上表情就松快了些。   小燕子连日来,其他什么事也不能做,除了吃药、休息,就是跟着容嬷嬷立规矩,无聊的发闷,时不时的想去挠挠老虎屁股,叽里咕噜的讲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趣事,引容嬷嬷说话。容嬷嬷竟然没生气,甚至还隐隐有了些笑模样。   后来见小燕子举止没大差错,就转而要求小燕子的仪容。说她每日的妆不够喜庆,粉不够白,胭脂不够红等等。   小燕子见她这样说,干脆就模仿艺伎回忆录的妆容,让自己白到彻底,红到凄美。   接着就拿这张脸去给皇后那拉氏请安。皇后看她那鬼样子,露齿而笑曰:“猴儿屁股似的,还不赶紧洗去呢!”   小燕子听毕,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要朝自己的寝殿跑,容嬷嬷在后沉声道:“格格!轻移莲步,款款而来,袅袅婷婷,衣带当风!”小燕子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展眼间又是几日过去。   容嬷嬷禀明乾隆和皇后,原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就那么一个意思:野燕子终于能见人了。   小燕子一般性的礼节已经可以应付过去。用前来验收的乾隆的说法,就是“还不丢面子”。乾隆夸容嬷嬷教得好,赏赐珊瑚银戒指一只。   小燕子见状,明白自己过了关,一口气刚要呼出来。   谁知容嬷嬷竟然又道:“格格的耳环……”   小燕子不容她说完,扑上来就说:“嬷嬷辛苦!我来给您捶捶背揉揉肩!”   乾隆随即反应过来她们搞的什么鬼。小燕子每只耳朵上只有一个耳洞,但按照满洲规矩,应是一耳戴三钳,小燕子定是怕痛不肯穿耳洞才跟这里胡缠。于是转身对身边的皇后笑叹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啊!”皇后亦笑回道:“皇上说的是。”   跟乾隆的小太监小福子匆匆上来行礼,道:“主子娘娘万安!”然后立刻又道:“回主子爷,有四川的折子到了军机处。”   乾隆点头道:“朕去前朝了。今日事多,改日再来吧。”   这天的宫门落钥之前,福伦福晋匆匆离开延禧宫。她是为令妃日前托付之事而来。令妃嘱咐她找妥当人去济南,秘密查访夏雨荷的亲族,找到后将他们安置到隐秘地方。   但是这件事福晋并没能办下来。当她派的人赶到山东,夏雨荷一家的远近亲戚连同男女仆从,全部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些街坊邻居,只听闻曾经有过这么一户没男主人的“夏家”。其实连那些“街坊邻居”都得毛着算。夏雨荷当年风评不好,家产又微薄,她的房子和地都在最偏僻的地方,没有人家跟他们住的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小燕子搬到皇后身边住的这段时间,伺候的人都是临时调拨过来的。按照皇后的意思,是要在她搬到漱芳斋单住的时候再正式指派嬷嬷、宫女和太监。   幸好前几天小燕子规矩学的好,让乾隆心里有了底气,所以才能大笔一挥,只一句“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再配个奶妈子,有容嬷嬷时常提点着就够了”,就替小燕子省去了教养嬷嬷。小燕子满眼崇拜、感恩的望着乾隆。她早就隐隐听闻,在宫中,教养嬷嬷是一种比书房里的师傅,甚至养心殿中的皇阿玛都可怕的人类。莫非乾隆皇小时候也曾经吃过很多嬷嬷的苦头?小燕子暗想。   一日,皇后唤小燕子过去,要她自己挑几个宫女。   小燕子看看眼前站的一排宫娥,回道:“既然漱芳斋没有嬷嬷,那还是找几个有些年资的宫人好些,不仅妥当,有事没事还能提个醒儿。”   皇后转脸对宫女道:“明月、彩霞出来。”又问小燕子:“你看怎么样?”   小燕子听到这俩宫女的名字,就心知小说设定的威力又出现了,跟着自己的一定是她们。小燕子看她二人,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色的绯红上衣趁墨绿色裙子,脚穿平地鞋,干净利落的很。再看其他宫女,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就对皇后道:“甚好。”   皇后点头道:“粗使的小宫女和太监由内务府分配。明月和彩霞你现在就带去用吧。搬去漱芳斋的时间定在三天后,这几天你可以先去漱芳斋看看,让她俩陪着散散步也好。”   小燕子一一应了。见皇后无话,便带着明月和彩霞告退回房。   明月和彩霞去到小燕子房中,待小燕子落座,两人重新给小燕子行礼问安。   小燕子叫二人起来,说道:“宫中规矩多、人事繁,我又没有百臂千眼,诸事少不免需你们提醒。只盼若有事时能直接告诉我,心中别有顾虑就好。若有什么不便处,抑或有了难处,也直接告诉我知道,一时做了不妥的事也不要害怕,只管跟我说。”话到此处,小燕子觉得自己语气似乎太重了,就笑道;“你们不要这么严肃啦。你们想啊,如果咱们自己家出了事,最后竟得外人通知才能知道,这还怎么处下去。只要你们诚心,我总不会负了你们。只一件,咱们漱芳斋的事,就咱们自己知道。”   明月、彩霞应道:“是。”   小燕子笑着起身道:“屋里呆着怪闷的。咱们去咱新房子看看去!”说着就朝外走,忽然想起来,回头问:“你们知道路吧?”   明月笑答到:“回格格,奴婢知道。”   小燕子也笑了,自己不知道路就想走,也傻。问:“你们进宫几年啦?”   彩霞道:“回格格,奴婢两个一起入的宫,已经七年了。”   小燕子微微点头,又问:“多大进来的?”   明月道:“回格格,奴婢十四,彩霞十三。”   小燕子听毕笑道:“那你们可不都比我大嘛。”   正说着,彩霞道:“格格,漱芳斋到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这个意思了。   进入漱芳斋的大门,先看到的就是漱芳斋两层高的主楼。   进入主楼的一层,第一间是采光良好的正厅。绕过正厅,是个舒适、凉爽适宜起居的房间,地下铺着暗红色的毯子,窗下设有大炕。此屋内另开有一门,通往走廊,穿过走廊就是后院。   上楼去,离楼梯最近的是一间宽敞的书房,里面还有一个琴桌。再往里面走,另有两间小小的卧房。   漱芳斋主楼的东西两侧平行向后延伸,分别建有佣人房、小厨房等。   由主楼和楼后的两侧建筑圈出的一片后院空地,简直就是个小庭园。几颗怪石堆砌成小小的假山,将空地风格成几个不同的区间,它们由鹅卵石铺出的不同图案联系起来。地下又细心的铺出一条蜿蜒的小径,直通西南角那一棵大槐树下的石桌石椅。假山上爬着绿色的攀岩植物,假山下则是些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花草。   小燕子对着庭院的美景,深吸一口气,笑叹道:“没有鸟鸣,美中不足啊。”   明月笑道:“格格抬头看那颗槐树上,可不就是鸟巢呢。清晨醒来,定能听到鸟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这天下午,小燕子盘腿坐在漱芳斋起居间的大炕上,用拳头撑着脑袋,琢磨着要给这房间换一张罗汉床。她觉得现在这张罗汉床的木材太黯淡了,想换一张更明亮点的。但是如果打开窗户的话,让阳光照进来,现在的颜色就刚刚好,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层幽黑乌亮的柔光。   明天是正式搬到漱芳斋的日子。无论如何得马上决定才行。   小燕子叫上明月彩霞,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亮度更好的罗汉床。小燕子一行三人进去库房,转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反而有东西越多眼睛越花的感觉。   最后只好打道回府。   出了库房门,正要转身朝东走,小燕子猛然瞥见一个小太监被另外几个太监踹倒在地。真稀罕,小燕子眯着双眼边看边想,进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见武斗的戏码。   身边的彩霞忽然短促的轻声“啊!”了一下。明月忙在背后拉了彩霞一把。   小燕子分明看见,便问道:“怎么了?”   明月低声道:“回格格,挨打的小太监是彩霞的……老相识。犯了错被罚到辛者库当差。”   彩霞道:“他没犯错,他是替我顶缸。当年我初入宫,被教导姑姑罚的膝盖肿的不能走路,伺候主子的时候才失手跌倒,将水烟盒倒在太妃的裙摆上,他为了救我,说自己挡了我的道儿才被罚到辛者库……可我连探视他的胆量都没有……”说着眼圈都红了   小燕子止住彩霞的话,问:“他叫什么名字?”   彩霞道:“小杜子。”   小燕子点头,转身再次走进库房,坐在一张大圈椅上,然后对明月道:“我书房中还需要一张软塌。去找个小太监来搬东西。”   明月大喜,应道:“是!”,便分奔出去。   彩霞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不宁的望着门口,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眨眼的功夫,明月就把刚才那个挨揍的小太监带了来。   小太监一进库房,就噗通一声跪下,一句话不说,只是磕头。小燕子吓了一跳,只得让彩霞去扶他起来。小太监见是彩霞来了,两行眼泪竟然淌了出来。彩霞见他这样,早红了的眼圈哪里还撑得住,也是满脸泪光。   小燕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对小太监道:“从今天开始,你改名叫‘小卓子’,可情愿?”   小太监和彩霞都不解她何意。还是明月在旁点醒他俩,道:“问你可愿在漱芳斋当差,伺候格格?”   小太监忙答道:“奴才从今往后就是格格的小卓子!”   小燕子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念头一转,又道:“你还有没有可靠的同伴?咱们漱芳斋还缺一个当值的太监。”   小卓子道:“辛者库里还有一个小邓子,是跟奴才一起熬的,嘴笨笨的,但却义气的很。”   小燕子听了这个名字,知道自己想的不错,便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小卓子回道:“回格格,小邓子正在大殿外面清洗石阶。”   小燕子道:“你去找他来,两个一起把这张软塌抬去漱芳斋。今晚就别回去了,就住在漱芳斋,反正东西都齐全。若有非拿不可的物事,也等到明天,等上面批下来再回去也不迟。”   小邓子、小卓子一起答道:“是!”   小燕子又道:“彩霞、明月,跟我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燕子又想起一事,回头吩咐道:“软塌搬上二楼就行了。先不要摆,等我回去再说。”   她们进了坤宁宫,才要遣小太监进去通报,正好看见皇后宫中一个颇为得用的宫女,名叫木香的走了出来。   木香笑着来跟小燕子问安,说道:“格格吉祥。敢是今儿时气好,要来都来了。”   小燕子亦笑问道:“怎么?”   木香道:“固伦和敬公主、和硕和嘉公主,两位公主一前一后的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现都在里面呢。”   小燕子道:“那容嬷嬷可有空闲?”   木香道:“容嬷嬷在后殿。”   小燕子点头跟木香告辞,走去找容嬷嬷。   小燕子走到容嬷嬷门前,见容嬷嬷正屈着半条腿,盘坐在炕沿上做针线。   小燕子走过去笑道:“嬷嬷怎么亲自做?小心眼痛。”   容嬷嬷抬头见是她,对她笑了笑,一边垂头继续做活,一边道:“不是老奴在格格跟前拿大,格格好歹也该自己学点针黹活计,技不压身啊。”   小燕子随她坐在炕沿,笑着伸懒腰道:“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容嬷嬷笑道:“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听。我们十二阿哥还那么小,都知道要习骑射呢。”   小燕子把脸凑过来,认真道:“我也去学骑射吧,好不好?”   容嬷嬷气得在她大腿上飞快地打了一巴掌,“又胡说。”   小燕子道:“嬷嬷,我刚刚去搬软塌,身边人不够用,就找了两个小太监帮忙。不如就把他们给我使吧,也不用劳烦内务府再挑了。”   容嬷嬷手不停的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地问道:“各殿中的太监人数都是有定例的,各有各的差事。你在哪里抓来的闲散太监?”   小燕子答道:“从库房外拽的,听说是辛者库的。”   容嬷嬷道:“辛者库就罢了,那里倒是没定额。行了,我会告诉上面的,就照你说的办吧。”   小燕子笑道:“有劳嬷嬷。”   “嬷嬷?”   “嗯?”   “我明天就搬走了。”   “嗯。”   “我常来看你呀。”   “……”   “不拿东西来,你也别赶我。”   “哼。”   “我走了啊,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格格以后记得常来陪主子娘娘说话,你在她比较开心。”   皇后开心?可皇后一向没有太多话跟她讲。除了笑多几声,也没有其他很开心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小燕子出了门,一边朝皇后那里走,一边琢磨着不知那两位公主是何等人物。乾隆贴身的太监小福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冲到她面前,结结实实唬了她一下。   小燕子拿手抚着胸口道:“怎么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小福子飞快地打了个千,道:“格格赎罪。皇上请格格立刻去养心殿见驾。”   小燕子自入宫以来,“去养心殿”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从来都是皇帝前朝处理完政务、杂务,见完大臣之后,来后宫再见面的。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得先放下给皇后请安的事情,匆匆赶往养心殿。   进去养心殿,看到乾隆伏在案前,正在写些什么。小燕子不便过去,只在殿中请了个安,道:“皇阿玛吉祥。”,以提醒皇帝她人已经到了。   乾隆抬眼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道:“过来吧。”   小燕子这才走近桌前,却见乾隆皇正在做几何题。   “几何!”小燕子惊呼。   乾隆听到她的话,似乎吃了一惊,放下笔,抬头看着她。   小燕子此刻却没有产生危机感,她伸手拿起乾隆刚做过的题,上面画着几个平行四边形和几条线,还有些小字密密麻麻的她也辨认不出。   小燕子握着纸笑道:“原来皇阿玛也有兴趣做这个。”   乾隆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开口,才道:“拿来消遣的。你也有兴趣?”   小燕子摇头,遗憾地笑道:“我很羡慕能用这种事消遣的人。”小燕子看了一眼乾隆,他的面色似乎很严肃,她一怔,不禁又补充道:“因为我自己完全不会做算数啊、几何的。”说来丢脸,她高考数学19分。   乾隆又看了她两眼,小燕子纳闷,不知道乾隆要在自己脸上找什么。   但乾隆接着就说道:“那是因为以前没人告诉你,算术是一种语言,和国语、蒙古话一个道理,甚至更简单。”   小燕子从小到大见惯了哄骗她、威吓她学数学的人,于是对乾隆的话做出如下反应:“切。”   乾隆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拿起笔,在另一张白纸上飞快写下几个符号,对小燕子道:“把这几个符号,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认清楚、记下来,看到式子,就能知道它在说什么。”   小燕子还在那儿翻白眼状。   乾隆把笔一扔,道:“朕不跟你罗嗦了。正好,你,明天,开始上学堂。”   小燕子一惊:“我不会写字!”   乾隆比她更惊讶:“你连几何都认得!”   小燕子苦笑道:“我能阅读,可我不会写。”尤其不会用毛笔写。   乾隆盯着她,问道:“你娘是怎么教的你?”   小燕子道:“她没教过我。”然后就一字不说了。   奇怪的是乾隆竟不再追问。   他只是转身在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一页,塞给小燕子:“念!”。   小燕子只得张嘴,鹦鹉般,道:“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再后面,“咦?皇阿玛,下面小字念不念?”   “念!”   “唔……言远近待之如一,罪以惩之,使勿犯,伐去其死道。德以明之,使劝慕,竞为善……”   “好了。到这里行了。告诉朕,这段话在讲些什么?”   呀!小燕子惊,除了眼前的这本书,其他一点助力也没有,只能临时抱佛脚,飞快地默读下面的注疏。   “呃,是说……嗨,也不知道这‘迁徙之谋’是啥……算了,不管了……是说,迁徙到新都城之后,不管关系的亲疏远近,一概用同一标准要求,做错事犯了罪就惩罚他,使他不再犯,而废止死刑的使用。要去发现有善行德行的人事,赏赐这些德行和善人,使他们的善行彰显出来,让人们互相勉励,竞相做善事……”   “行了。”乾隆皇一把夺过小燕子手中的书本道。   解脱了,小燕子幸福的道:“谢皇阿玛!”   “朕再让你说下去,你的脑袋挠破了不要紧,这本书被你攥碎了倒可惜的多。”乾隆眨着眼睛压低声音凑到小燕子耳畔低声道:“这是宋版书。”   小燕子听得猛一哆嗦。   乾隆笑道:“回去吧。明早去书房,不许迟到。”   小燕子的脸再次皱成包子状,垂头丧气的离开养心殿。   她走到外面穿廊道时候似乎都还能听见乾隆在屋里幸灾乐祸的笑。   小燕子气急败坏的想:“不学无术才是小燕子的本色,小说里就是这样写的!”   这位穿越而来的“不学无术”的小燕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解释对不对。   她当然更不知道,《尚书》中的“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这句话,还有人将它理解成“不管与商王血缘的远近,造罪就处死,立功便封赏”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天已黄昏。得赶紧去看皇后了。   忽然风大了起来,长街上散落了一些干枯的黄叶,它们被风力鼓动,不停地弹起再落下。   小燕子裹紧身上的斗篷,快步朝坤宁宫走去。   进入坤宁宫,宽敞的殿内寂静无声。平日伺候的人此时大概都被遣出去了,一个也不见。小燕子轻轻走进去,发现只有皇后一人,她半倚着炕上的靠枕,望着窗外。橘色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披散到身穿墨绿长袍的皇后身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抹阴影,把她的眼神衬托的更加晦暗幽深。   好一副静默的仕女图。如果忽视皇后脸上落寞的神情。   那么人物神情幸福美满的画面就会更有吸引力吗?小燕子并不敢肯定这个说法,可又不甘心说不是这样。   看着看着,出神的人不是皇后,反倒变成小燕子。   “你来了。”   小燕子回过神来,忙行礼道:“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道:“来得这样迟。本想让你跟和敬、和嘉她们见个面。”   小燕子道:“本该早来的。半路上被皇阿玛叫去考了一顿,还要我明日开始上学堂。”说完,神使鬼差般,她竟又补充了一句道:“想起来就害怕。”   皇后笑道:“怕什么,背不出文章也没人会打你手掌心。”   小燕子也笑了。   皇后道:“天晚了,你该回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吃不吃素?今日晚膳是素斋,新来的师傅做的好豆腐。”   小燕子笑道:“只要人奶也算在荤菜里,那就没问题。”   用完晚膳,小燕子告辞去偏殿歇息,不在话下。   木槿和木香来伺候皇后休息。   木槿扶皇后到软塌上,让皇后的脖子倚靠着软塌,露出头部,再替皇后摘下钗环,散开头发,用篦子慢慢地仔细地篦着。   木香则跪坐在地下,熟练地为皇后按摩小腿和脚部。   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屋内偶有爆裂的烛花噼啪几声,夹杂在窗外呼啸的秋风中,分外清晰。   小燕子回到自己暂住最后一晚的偏殿。那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彩霞刚从漱芳斋回来,报告说小卓子和小邓子已经将以后去漱芳斋打杂的宫女和小太监每日该做的工安排好了,明月亦照小燕子日前吩咐的另外造册,用来记录打杂人等的名字以及上工放工的具体时间。这本是内务府负责记录的事项,但小燕子怕以后万一有纠纷说不清楚,干脆自己也留个凭证,每天由明月记录,彩霞复核,最后由她自己每月查看一次。   小燕子和明月、彩霞三人叽叽咕咕说些搬出单住之后的大激想,比如在漱芳斋的小厨房可以做出些什么花样儿的小点心;庭园里花草众多,趁园林所的人不注意,悄悄剪些来插花;在西南角的大槐树上垒窝的鸟儿若下了蛋,就让小卓子小邓子爬上去偷两个来看看之类的闲话,直到月至中天才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小燕子梳洗打扮停当,喝了碗牛奶,再给自己鼓了鼓气,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奔着书房去了。   明月、彩霞两个包好细软,自去漱芳斋收拾屋子不提。   小燕子在还差几步就走到书房的时候,迎头撞见令妃。   令妃正跟三位青年公子站在一起说话,腊梅和冬雪站在几步之遥的后方。   小燕子看看左边右边前边后边,她没走错,这条路只通向书房。再看看那三位公子的年纪,莫非他们是她的同窗?   令妃看到小燕子,便笑着喊她:“格格今日上学堂?”   小燕子行礼道:“令妃娘娘吉祥。”   令妃道:“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小燕子笑道:“那我再给娘娘作个揖吧。”说着真的双手前握一躬到底。   令妃忙笑着扶她,又对站在中间那位中等身材的公子说道:“快来见见你一箭射回来的妹妹。”   小燕子听她如此说,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五阿哥。她忙行礼问安,五阿哥亦还礼。   令妃又指着剩下两位公子道:“这两位是福伦家的公子。这是大公子福尔康,这是二公子福尔泰。”   整个宫里没人不了解令妃与福伦家的关系,令妃也深知这一点,自知对二人的身份无需多言。   小燕子含笑点头招呼福家兄弟。尔康、尔泰忙打千请安。   这时远远的看见几个身穿墨色朝服的人朝学堂走来。小燕子急道:“呀!上学迟到啦!娘娘恕罪,我先告辞啦!”   令妃却笑道:“格格请等等。你们几个一起去吧。”   小燕子只得应着。   五阿哥最先、小燕子跟在其后,尔康、尔泰尾随,一行人就这样进入学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小燕子不知道宫里读书的规矩,只晓得传说中古人都尊师重道的,学生在老师之后才赶到学堂,岂不是大逆不道?但五阿哥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她又不好越过五阿哥闷头向前跑,只得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进了学堂,五阿哥自己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大案前就座,尔泰做他下首,福尔康却不坐,只站在桌前跟他们说话,又回头招呼其他学童。   整个学堂只她一个女孩。小燕子踟蹰着,不知道坐在哪里合适。五阿哥看来已经忘了她的存在,福家兄弟只顾着跟公子哥们讲话,也没顾得上他。其他学童只看着她,像看西洋镜似的,但却并无一人过来讲话。   小燕子一阵尴尬,她攥了一下拳头,定了定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学堂,看到西南角的最后一排的大案上没有笔墨纸砚,想来是空位。她就走过去坐下,将装着纸、笔、砚盒的小包袱放在案上。   找到座位后,小燕子的心慌缓解了不少。她开始有了余裕去打量坐在第一排的三个人。料想他们身份、地位相仿佛,都是阿哥辈。   现在,既然位居学堂中央的人是五阿哥,那么两侧的必定是八阿哥和十二阿哥了。   乾隆皇儿子虽多,长成的却少。养大的六阿哥,也已经过继到允禧府中,早早封了贝勒离开皇宫。   而皇后生的十三阿哥据说在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夭折了,和他同母的姐姐五公主同一个遭遇。   小燕子在皇后那里住了很久,一次也没见过十二阿哥来坤宁宫。   阿哥、格格们都不住在后妃的宫殿,自有指定的住处,每日被众多嬷嬷、师傅围绕,无故不许与生母见面。除非大节日,母子难得团聚。血脉相连的母子、母女们被生生拗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学堂中发出嗡嗡的交头接耳声,师傅今日似乎迟到了。小燕子在路上见到的人确实是师傅没错,但不知为何他们迟迟不来。   终于,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进来了,阿哥们都起身向走在最后面那个身材微胖的男人行礼,叫“纪师傅”。   小燕子心知眼前这位就是那个被小说中的打油诗恶整的第一才子,看他此刻一脸悠然的神色,不禁好笑。再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又慌张起来。自己总不能去做打油诗!   她只顾心里胡思幻想,却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福尔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学堂中。   她只看到纪晓岚不急不躁,先问过三位阿哥的功课,又吩咐他们将今日要讲解的书背熟。然后就背着手摇晃到学堂后排小燕子的位置。   小燕子想此时是不是应该先拜师?可是其他人都坐着好好的,她难道要跟个烂□□似的爬在地上磕头?先请安再说。她轻轻起身,向纪晓岚行礼问安。   纪晓岚稍稍作揖,就伸手示意小燕子坐下。   他低声道:“皇上把臣唤去,说格格的功课不必和各位阿哥一样。”   小燕子沉默。五官继续皱到一起。   纪晓岚又道:“皇上说格格您上学堂也只有今日。”   小燕子抬头怒视:“?!”坏心眼,他第一句怎么不先说这个。   纪晓岚一笑,摇晃着走开了。   小燕子知道,清朝从来没有格格和阿哥以及宗室子弟们一起上学堂的先例。   她完全一头雾水,不明白乾隆打破先例硬要她来学堂打一个花胡哨,上这一天的学堂,到底是为什么。   今早进入学堂后,她感觉得到一排排脑后束着辫子的学童们的沉默背后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她恐惧。   想到这里,小燕子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昨天在养心殿中,乾隆的心情好像很糟糕的样子,虽然最后他仍旧笑了出来,还借故让小燕子上学堂。是了,乾隆分明就是话赶话才说出让她上学堂的,那并非他的本意,只可惜君无戏言,不好收回。   小燕子觉得自己已经出了一额汗。   昨天乾隆匆匆忙忙召她去养心殿,其实是有其他什么东西要说。是什么让乾隆皇那么迂回又难开口呢?   小燕子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今日也是她“搬新家”的日子。   在这一瞬间,连她跟明月彩霞女孩间的玩乐,跟容嬷嬷祖孙辈的笑闹,甚至跟皇后安静少言的相对,都成了梦中才配发生的荒唐事。   她背着小说中的地雷,才来到这个地方。竟然一时得意忘形,被眼前的快乐光影迷瞎了眼,逃避般的不去考虑真正的还珠格格另有其人。   不去想,不等于不存在。不承认,事实也不会改变。欢笑亦粉饰不了真相。   她再怎么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她到底还是骗了他。   乾隆皇发现也好,疑心也罢——就算他没有发现没有疑心,从头到尾只是自己在一惊一乍也没有所谓——“夏紫薇”这个存在,她再也不能逃避。   她要自己去找紫薇,将她当作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不可逃避的命运。   小燕子决心已定,刚刚由于恐惧而慌乱迷蒙的眼神又再次清澈起来。   纪晓岚踱了一圈又绕回到小燕子跟前,不经意间撇了一眼,被小燕子吓了一跳。眼前的人额头冒汗、面色泛白,哪里还是刚刚跟他请安的那位娇滴滴的格格。   纪晓岚忙低声问:“格格,您身体不适吗?”   小燕子好似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但随即抬头眨着眼睛笑道:“我被这首诗愁得肚子都痛了,又不知到哪里去才能讨个说法。”   纪晓岚看她一眼,姑且问道:“敢问是何诗?”   小燕子道:“《天问》啊。”   纪晓岚深呼吸,呼气呼得太快,吹起了上唇的胡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那之后的时间不过就是听师傅讲四书。然后用了一餐无味的午膳,并无什么新鲜事可讲。   下午的课是项目众多的“选修”科目,书法、绘画抑或射箭、布库。学童们亦不再集中学习,三五一伙的分散开来,各做各的事。   小燕子心里惦记着乾隆做的几何题。她叫住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太监,让他领着去找教授几何的师傅。到了目的地,见到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坐在角落里打盹,另外只有一个少年靠窗坐着,像是正在解题的样子。   那个少年也是来上学堂的学童之一吗?小燕子可不记得上午的学堂中有这样一号人物。这位少年的身材略显单薄,但眉目清朗,也没有脂粉气。   相比容貌,更吸引小燕子眼睛的,大概是这个人身上的感觉与她早晨在学堂遇到的阿哥和宗室子弟都不一样。   小燕子暂时把几何和师傅抛开,饱眼福要紧。   但是她在这方面的运势一向不佳,这次也不例外。   院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喧闹至极。“五阿哥好箭术!”和“宫中第一”等等酸倒牙的马屁声一波波传来。   小燕子心内吐槽,他箭术要真像你们吹得那么好,至于把自己当头鹿一箭射到皇宫里吗?当然,被射中的那个人严格说来并不是她“自己”。   那个做几何的少年,在噪声中放下笔,站起身来直走出门去。   小燕子惋惜地摇摇头,回身看见刚刚正在打盹的老者正巧也醒了,就凑过去问道:“那人是谁啊?”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句,亏得老者也能明白过来,他道:“那是傅相爷家的公子。”   小燕子“哦”了一声,心想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福康安?   老者问她:“您就是还珠格格吧?皇上说您今日午后一定会来这里。”   小燕子笑道:“皇阿玛会算卦吗?”   老者也笑道:“皇上说您绝不会甘心糊涂。”   小燕子到:“那我也得有弄清楚的本事才行啊——我是说几何。呀,对不起,我失礼了,您是教几何的师傅吧?”   老者道:“师傅不敢当,我只是在钦天监暂住的无职闲人而已。”   小燕子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虽须发斑白,但眼神却没有一丝混沌,于是笑道:“无职闲人竟能在宫中安心瞌睡。您可比师傅更厉害。”   老者不住躬身道:“不敢当,不敢当。格格怎可以皇家师傅相比?折煞,折煞。”   小燕子见如此,不禁叹道:“身份之类的好麻烦啊。”   老者道:“几何问题相比‘身份’可简单的多。”   小燕子笑道:“又哄我呢。”   老者道:“算术与几何都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是不过是一种语言而已。比你学外语更容易。”   小燕子笑出声来:“原来皇阿玛是从您这里学的。”看老者不明白,小燕子解释道:“皇阿玛也跟我讲过类似的话。”   老者也笑了,继而说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数学是如何能满足智力的一门学问?”   小燕子沉默不语。上了很多年学,从来都是利用智力,利用它来换取成绩,出校门后则继续利用它来赚取必需品和奢侈品。活了这么久,自己何曾有机会真正享受过纯粹智力带来的快乐?   老者又道:“而且正如我刚才说的,几何问题可比您刚刚纠缠的那些身份、名份之类的问题纯粹又清晰、简单的多了。”   小燕子问道:“您当初也是这样劝说皇阿玛的?”   老者道:“没有今天说的多。”   小燕子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   老者又道:“皇上曾说,当他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就会做几道几何题,希望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晰。”   小燕子心中一动,随即感激又抱歉的说道:“谢谢您。可我只有今日能来学堂。”   老者道:“学知识又何必一定上学堂?格格若下定决心,随时可来钦天监找我。”   小燕子点头,又问道:“可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老者笑道:“您到钦天监找陈老头就行了。”   小燕子满腹狐疑,却不好再问。眼见夕阳西沉,只得跟老者告辞,离开学堂。   她一路走一路思量,刚才的老者气度不凡,言语间亦毫无连纪晓岚都难免俗的为人臣子的“自觉”,更没有老臣、老奴之类的自称,服务帝王家竟能不失尊严,当真神秘的紧。还有那个少年……   “格格!”   小燕子回神,见明月在墙根处笑着朝她招手。   明月只道小燕子早起去学堂,然后傍晚放学回家,两点一线,简简单单又风平浪静。反倒是她自己和彩霞、小邓子、小卓子几个,又是搬家、又是分配粗使宫女太监们,从早到晚忙了个倒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小燕子和明月一起回到漱芳斋。   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他们早已将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   天黑之前,打杂的宫女太监们全部离开漱芳斋。现在漱芳斋内只有五个人。   小燕子于是吩咐将传来的晚膳摆在一楼靠近后院的那个房间里。那里的桌子大,别说五个人团团坐,十个人都安排的下。   她要开酒席了。   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被她这一“壮举”吓倒张口结舌,忙劝阻她道:“使不得!使不得!”   小燕子叹息道:“只‘她’使得,我做她就使不得。”   四人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仍是不住推辞不肯就坐。   小燕子自知难以勉强,只得走到桌前,拿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亮杯道:“这一杯敬大家搬家辛苦。”   再斟酒一杯,道:“这一杯为了因缘。我们几个有奇缘才能相聚于此。”   饮尽,又斟一杯,张张嘴要说什么,终究没说,一口闷下去。   随即放下酒杯道:“我上去睡一会,晚膳不用了,你们撤下去自便吧。”   要走,又不放心嘱咐道:“各人的晚膳都按身份有定例的,吃不完也是个扔。你们拿回房去自用,是为我免去浪费福报之过。”   说罢,自行上楼。上楼梯的时候,她的眼前一阵发晕,知道自己喝酒喝的太急,已经有些醉了。   走进第一间卧室,一张十柱拔步床置于房间最里侧,小燕子看了它一会儿,就离开了屋子,去到最里面的第二间卧室。   她闷头扑倒在屋内那张架子床上,白天情绪大起大落,想的事情也太多,用尽脑力后连四肢都乏力起来,刚刚又空腹饮酒,现在各样加在一起,惹的太阳穴一撞一撞的痛。   她翻了个身,随即人事不知了。   小燕子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梳洗换衫。她想开口说话,却话语缠绵,字不成字,只得作罢。   第二天天亮,明月上来看小燕子,发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明月看她面色潮红,身上却连一丝汗水都无,再一摸额头,烫得扎手。   明月顿时慌了,飞奔下楼找到彩霞,要她上楼去照顾小燕子,然后自己立刻跑去请太医。她还记得小燕子闲时说过,初入宫时的箭伤很严重,是被太医院一位名叫陈宗海的太医治好的。   同一日清晨,乾隆领着三位年龄较大的皇子开始了在南苑围猎。每次行围都是一次布阵与练兵的演习,清朝皇帝也常趁南苑围猎的机会兼考察各位阿哥的资质。   但这在乾隆却并非十分必要。因他正值盛年,继承人一事并非紧迫,再者,他心内早已取中五阿哥。   在乾隆长大成人的诸皇子中,五阿哥永琪是唯一文武兼备的一位,奈何母家不强,势单力薄。十二阿哥永璂作为继皇后那拉氏所出的嫡子,资质平庸,难堪大任,但他的嫡子身份却被朝中汉臣所看重,那拉氏的家族势力又是皇帝所需要的力量。   这种不如己意让乾隆很窝火,却没有发泄的机会。   这次的围猎再次证明了乾隆对自己几个儿子的判断。   诸位皇子中,五阿哥技艺最高,猎得的猎物最多;八阿哥次之;十二阿哥最少,只猎得野兔一对。   乾隆向来有将围场猎得的猎物分赐前朝大臣与后宫妃嫔的习惯,这一回也不例外。一开始的气氛还比较正常,直到他看到十二阿哥的猎物。   乾隆瞪着十二阿哥打死的两只兔子,一句刻薄话脱口而出:“把兔子头做了给皇后送去。”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已经自觉失言,随即改口道:“前日还珠格格嚷着要野味吃,就把这两只兔子和五阿哥打得那只狍一起送到漱芳斋去吧。”   漱芳斋的人可不知道乾隆这么多弯弯绕。小燕子还在昏睡中,高烧一直未退,她的嘴唇烧的干裂,胡话却一直未停止,旁人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干着急。   太医陈宗海被明月请来替小燕子诊脉。   他看了小燕子的情况,只不急不躁地写了一个药方递给明月,要她每两个时辰喂小燕子喝一次。又嘱咐,小燕子退烧前,除了白水不得进任何饮食,牛奶更用不得。其他也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说完本要离开,但见明月、彩霞两个小姑娘惶惶然立在床边,陈宗海心内不忍,于是又道:“明日之前必能退烧,你们无需过分担忧。格格只是时气所感,又兼心有淤火,这样发出来反倒于身体有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当晚,坤宁宫分到白天南苑围猎猎得的两只鹿和两只獐子。容嬷嬷于是命底下人拿这些刚送来的新鲜材料做碗肉糜呈给皇后那拉氏,作为宵夜。   容嬷嬷看皇后兴致淡淡的,没什么想吃的意思,就准备找些闲话说来听听,让皇后打起精神。   容嬷嬷道:“听说万岁爷今日猎得的猎物不少,大臣和后宫都分得不少。令妃那里得了两只鹿,并没有獐子。”   见皇后没搭腔,容嬷嬷又道:“我们十二阿哥也猎到了呢。”   皇后抿嘴一笑,道:“罢了,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容嬷嬷见皇后这样,遂凑趣道:“可惜咱们十二阿哥的猎来的好东西全让还珠格格偏去了。”   皇后问:“怎么啦?”   容嬷嬷笑道:“皇上分配东西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就指着那些个猎物说,这只、那只、还有那边那个都给还珠格格送去,省得她老缠着朕吵嘴吃。”   皇后笑道:“皇上就爱小燕子这一点。”又叹气道:“皇家规矩,抱孙不抱子。受苦的又岂止是女人和孩子。”   容嬷嬷道:“娘娘说的是。皇上的阿哥、公主这么多,竟没有自己亲手养育过孩子。”   皇后道:“所以对皇上来说,小燕子是难得的。我看着也喜欢。五公主要是还在,只怕比她的个儿还高些。”   容嬷嬷不知怎样接话,怕自己为皇后解闷,反倒触痛了皇后的情肠。   皇后却没有低落的样子,拿起粥碗饮了一口,又对容嬷嬷道:“你刚才说皇上没有亲手养育过孩子,也不尽然。有个人你忘记了。”   容嬷嬷一愣,随即明白了,道:“娘娘是说傅相爷家的三公子。”   皇后点头道:“傅恒家的福康安。那孩子刚满月就被皇上抱来,到底皇上是他姑父嘛。当初对外面说的是太后寂寞,要把皇后的亲侄子养在太后宫里,实则他亲手抱的怕比太后更多些。”   容嬷嬷撇嘴道:“哪里是姑父。”又道:“万幸是姑父。”   皇后笑道:“那孩子资质极好,皇上心内一直惋惜。可照我说,有所得必有所失,他跟皇上的感情比皇家父子更深,那是什么也难换的。”   容嬷嬷道:“说来奴婢也有四、五年没见到他了。”   皇后道:“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性格太倔犟。当初那事一出,竟能让向来标榜‘君子端方’的万岁爷大怒。宫中人多以为福康安自此触怒圣心,哪里知道万岁爷气消了更看重他。”   容嬷嬷道:“他做的那事也太胆大妄为了。可万岁爷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平日最恨有事不遂己意,必要人人听命于他,那次却……”   皇后摇头笑道:“嬷嬷你不明白,咱们这个万岁爷,又要自己独断专行,又讨厌窝囊没主见的人,他也不想想,伴君如伴虎,他一人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死荣辱,谁在他面前还能有骨气的挺起腰杆?万岁也只是痴人罢了。但福康安当年一事,既是事出有因,又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和……血缘在,那件事之后,皇上在私底下曾说‘福康安类我’。总之那件事不可跟其他事一概而论的。”   五阿哥从南苑围场回到景阳宫时,天已经黑透了。   御前侍卫尔康去前朝当班,尔泰则陪伴五阿哥一起到书房稍坐。   进入书房后,尔泰即刻令闲杂人等回避,接着就把福尔康告诉的他的那些,有关乾隆刚才在围场说的话如此这般向五阿哥说了一遍。   五阿哥听完,道:“嗯。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尔泰急道:“五阿哥您要让皇上看到更优秀的一面才是。”   五阿哥道:“十二阿哥是嫡子。”   尔泰道:“您现在可是长子!不论立贤还是立长,都是您的。”   五阿哥道:“我的生母早逝,生我时也只是贵人的身份。朝中也无有力的后盾。”   尔泰大声道:“这有什么。当今圣上乾纲独断,他说有您的就有您的。况且,令妃娘娘和我父亲也站在五阿哥您这一边。”   顿了顿,尔泰又笑道:“听说今日皇上还是翻了令妃娘娘的牌子。论眷爱,当今皇后远不如先孝贤皇后;论恩宠,又不及令妃娘娘。母亲无宠,十二阿哥自己又毫无社稷之才,五阿哥还在顾虑什么?”   五阿哥沉吟片刻,仍旧说道:“替我多谢令妃娘娘和福伦大人。但没有我的吩咐,什么事情也不许做,拉拢朝臣也不许做!切记!”   见尔泰不忿,五阿哥笑着打哈哈道:“尔康在皇上跟前越来越得用,我心里的重担已经轻了不少;又有你跟着我一起上书房,我们在皇上、师傅和诸位宗室面前好好表现,让所有人都看看十二阿哥吃瘪的脸。”   不久,尔泰告退。   五阿哥转身朝向书房的大屏风问道:“师傅您看我做的可对?”   屏风后转出一位身着长袍外套马褂的中年人,他走到五阿哥面前说道:“您做的很好。您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待。我们如今羽翼未丰,倘或轻举妄动引来皇上的疑心,则满盘皆输。皇上的信任,才是最有价值又最容易失去的无比脆弱珍贵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晨,小燕子睡到自然醒。太医陈宗海果真诊断的不错,她的高烧已经退净了。她伸了伸懒腰,爬下床来。一下地,顿时脚步虚浮兼头晕眼花。她三十多个小时没吃过东西,饿都饿的半死。   她跌跌撞撞的下楼去,看见小邓子和小卓子指挥着厨房收拾野兔和狍,正在那儿血淋淋的剥皮拆骨。   小燕子喝道:“喂!杀人放火的干什么呢!”   小邓子、小卓子吓了一跳,见是她,又都喜道:“格格今儿大安了!”   小燕子哼道:“我哪日不大安了?”   彩霞在后面细细声道:“昨儿昏睡了一整天,今儿一起来就全不作数,也不知您是真忘呢还是装忘了。”   小燕子出来吓唬人,没想到黄雀在后,自己反倒被教训了,只得摸摸鼻子笑笑,道:“好姐姐,我饿死了,有好吃的不?”   明月捧着食盒走来笑道:“传膳前请格格先吃块酥,点点饥吧。”又道:“亏得您这样好精神,昨天吓煞我们几个。”   小燕子嘿嘿两声,伸手入盒内捻了块糕,站在太阳地下边说笑边吃。   她又问:“厨房里那是做什么呢?”   小邓子道:“回格格,昨儿万岁爷去南苑围猎,这是咱们漱芳斋分到的野味。”   小卓子道:“而且还是皇上特别吩咐人,送来漱芳斋给格格您的。”他见小燕子一副兴致很好的样子,就接着说:“而且宫中的人还说,这是因为格格整日缠着皇上要好吃的。”   小燕子嘴里正嚼着块点心,听到这说法,又气又笑,呜鲁呜鲁的道:“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混蛋整出这种妖蛾子来编排我……”   正笑闹着,门外有太监喊道:“圣上有赏。还珠格格接旨领赏!”   小燕子忙带着漱芳斋众人出去迎接。有个太监站在漱芳斋主楼大厅前,待小燕子等人行礼毕,随即唱道:“赐还珠格格:珍珠十串,玉如意一支,玉钗十二件,珍玩二十件,文房四宝一套;珊瑚两件,金银珠宝两箱,银锭子一百两……”   小燕子领赏领得一头雾水,心内不知这是什么买卖。她谢恩后起身,随手从赏赐的物品中抓来两个银锭子递给前来传旨的太监,太监推脱了两句后,也就不再虚让,笑着收下。   小燕子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皇阿玛这是给的哪门子赏啊?”   太监笑道:“格格搬到漱芳斋,算是自立门户了,赏赐本就该有。原本昨日就该送来,万岁爷说您昨日不在家,才命今日一早就来。”   小燕子笑道:“原来是这样。有劳公公了。”   送走传旨太监,小燕子就命人传来早膳,吃完后就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明月、彩霞收拾东西。明月和彩霞一开始还问小燕子各个东西的应该放在何处,但小燕子常常答非所问,虽然人还坐在榻上,意识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也就不再去问她。   小燕子眼睛看着乾隆赏赐的珠宝银钱,心里却在愁不知要怎么出宫去,又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夏紫薇。   眼前有个最省力的好方法,就是等。她记得小说中紫薇和“还珠格格”的命运线是因为祭天才再次相交的。但是这样一来,她和夏紫薇的未来就跟福伦家与令妃脱不开干系了,况且现在的她不同于书中的小燕子,跟令妃没有深交不说,跟五阿哥也没有什么“特别感情”,若还指望依靠小说设定的路线与紫薇相遇,不仅不靠谱,还万分危险。   小燕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想,自己手中的资本有哪些。   思量的结果是凄惨的:同书中的小燕子相比,她没有令妃,没有五阿哥,没有福家;但是有一条好处,是皇后那拉氏似乎不再是她的敌人,但“不是敌人”并不等于“就是盟友”。   一来二去,原来现在的她,除了乾隆皇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   最可依赖的,正是最能摧毁她的力量。   可悲的是,能摧毁她的力量远远不止一种:令妃和福家再不会想小说中那样为了自保而跟眼前的“小燕子”站在一起,五阿哥也不再是小说中那个为了爱而去帮助她的人。相反,他们都可能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眼前的困局,凭借正常途径,已经找不到一丝生机。   但这困境又似一场刺激的豪赌,唯一的筹码是乾隆帝的爱惜。而赌注就是她自己的一条小命。输了的话自然什么都结束,万一赢了的话呢?小燕子想,只要能够拼得跟小说设定不同的经历,于她而言,已经是赚到。   现在乾隆对她不是信任,而是爱惜。   乾隆对小燕子是有疑心的,小燕子模模糊糊感觉得到,这也没办法,她身世的疑点太多,谁都无法完全相信。除非深爱,必不能容忍这一件有极大可能是欺骗的事情。   可是乾隆目前似乎并不想马上面对这个问题。乾隆以夏雨荷为名接纳她,却从未真正逼迫她讲济南、夏雨荷、大明湖与这些年的生活。   大概,大家都不想让美梦清醒的太早。   容忍是有限度的,爱惜只怕也会稍纵即逝。   小燕子手中捧着自己唯一的资本,考虑着什么是最能危及到这“资本”的事情。   是疑心。有句话说得好,一个疑心就会催生另一个疑心。   小燕子唯一能自负的,就是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她从未对乾隆讲过半句谎言。   既然决定要将紫薇找出来,就必须要快。要趁着乾隆帝的爱惜还在,趁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定理尚能起作用——只要乾隆还爱惜,就没人敢这么没眼色,去摸老虎屁股,离间“父女关系”。   她宁可死也不想自己沦落到用一个谎言掩饰另一个谎言,最后尊严尽失山穷水尽的凄惨境地。   另外,迟则生变,拖到紫薇不得不跟福伦家与令妃扯上关系的时候,小燕子就走投无路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出宫的正当理由呢?自己已经决定不说谎的呀。   小燕子觉得问题一下子又回到原点,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明月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得先把银锭子数清楚才能装箱呀。”   数钱……数……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既然宜早不宜迟,当日下午,小燕子就去养心殿找乾隆。因为她听说乾隆一般只在上午处理政事,下午是他修身养性的时间。   结果却扑了个空。看门的太监说乾隆去了坤宁宫。   小燕子立刻转身去皇后那里。   今天的坤宁宫异常热闹。   乾隆、令妃,还有和硕和嘉公主都在里面。   乾隆正在看信。看完,放下信纸,说道:“区区一封信怎么能算数。想让出爵位也成,让他自己跟朕当面讲。”   皇后笑问:“福康安信里说了什么?”   乾隆笑着摇头,又皱眉道:“他要给嫂子送贺礼,把他现袭着的云骑尉世爵让给新出生的小侄子。”   和嘉公主听到,忙把脸一红,低头不语。她下嫁给傅恒家的嫡长子福隆安,刚刚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令妃笑道:“这孩子也太大方了。连爵位也能相让?我竟不知有这个礼。”   皇后抿嘴一笑,接话道:“哦,这里面有个缘故。”   乾隆朝皇后点头,又对令妃道:“这是你不知道了。我朝惯例,不对公主所生之子赏赐品级。再者,公主之子是富察家的子孙,承袭富察家子侄的世爵也不算违礼。”   说罢,又拿起信来细读,自言自语道:“这回一定能回来。”   忽有小太监报:“还珠格格到。”   乾隆笑对屋内人道:“哪阵风吹来只小燕子。”   小燕子垂着头匆匆进屋,道:“咻咻。外面好大的风沙。”再抬眼,“唉哟。皇阿玛万福皇后娘娘金安令妃娘娘吉祥!这还有一位,是……小燕子先行礼了!”   一串话几乎不带停顿的,听得众人都笑了。   乾隆走到她跟前看,果真连头发缝里都吹进了沙子。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替她拂了一下,道:“紫禁城的秋天是这样的了。你不知道就罢了,跟着你的人也不知道挡着点?”   明月、彩霞忙弯下腰去。   小燕子不知道乾隆今日是父爱大爆发还是怎么的,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个动作,只得笑道:“不该她们事。我一路急匆匆地从漱芳斋到养心殿又来坤宁宫,哪儿还有躲的功夫。”   乾隆奇道:“你整日价无事忙,这又急着做什么?”   小燕子道:“我是为了……”说了一半,忽然撇到旁边有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就对乾隆道:“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从没有人这样跟乾隆对话的。   小燕子说完就知不好。她当时脑里想的是乾隆跟自己怎么能这样没礼貌只顾着讲话把一个陌生女子干晾在边儿上!她心里一瞬间冰凉,原来不知不觉中,乾隆的举动让自己心里真的产生了荒唐的父女情分了。   众人都不做声地留心乾隆的反应,乾隆却笑说:“还真是姐姐。朕的第四个女儿,和硕和嘉公主。快过来见过了。”   和嘉公主离开座位站起身来,跟小燕子互相见礼,又拉拉手相互端详了一下。   乾隆却等不及了,他直问小燕子:“你急着找朕要做什么?”   小燕子勉强笑道:“喔,我是想跟皇阿玛说,我终于想学几何了。”   乾隆笑道:“确实有趣对不对?当初朕没诳你吧。”   小燕子道:“嗯。”又道:“我想……跟上回在书房见到的那个陈先生学。”   乾隆眼中的温度似突然降下来。他凝视着小燕子的眼,道:“陈先生平日可不在宫中授课。”   小燕子看着他,沉声道:“上回陈先生对我说,如果想学了,就去钦天监找他。”   乾隆似乎有点烦躁,道:“太不方便。来回折腾太累,不学也无碍。”   小燕子道:“我不怕累。而且在来回的路上还能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乾隆低下头,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悄声道:“难得糊涂不好吗?一个两个都这样……”   小燕子没听懂,只拿眼睛问她。   乾隆看着她,并没答话。   半响,乾隆才点点头,转身对太监小福子道:“去,召御前侍卫福长安来坤宁宫见驾。”   说完,又对小燕子说:“朕找个可靠的人陪你去。等会儿你跟他一起去领腰牌。记着,每天早上宫门开时可以出宫,午膳后必须回来。”   正说着,福长安到了。人走到殿外,就停住脚,朗声向乾隆请安。   乾隆道:“进来吧。这屋里都是自己亲戚,没什么好回避的。”   福长安这才进屋。   小燕子看见他,先是一惊,再是一笑。   原来她早已经见过他。只是她还以为他是另一个人。当日她在学堂见到一个眉目清朗、气质不俗的少年,又听老者说那人是“傅相家的公子”,小燕子就以为定是福康安了。原来竟看错了。   乾隆指着小燕子对福长安道:“从明天开始,你每日清早护送她去钦天监找陈先生,午后再送她回来。”   福长安答道:“是。”别无二话。   之后也无甚好说,天色已晚,众人也没有再聊下去。和硕和嘉公主告辞回府,令妃陪乾隆一起离开坤宁宫,小燕子亦起身回去漱芳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待得众人全部离开,容嬷嬷阴沉着脸对皇后道:“娘娘,您看,皇上这是要……”   皇后淡淡地道:“静观其变吧。”   那天下午,乾隆虽然和令妃一道离开坤宁宫,之后两人却没有在一起。乾隆跟令妃一同拐了个弯,就径直去养心殿了。   令妃自去延禧宫。   福伦福晋早在延禧宫内静候令妃。见令妃来了,福晋忙接上去,道:“娘娘今儿在坤宁宫倒呆得久。”   令妃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却不接着这话茬,只顾着问福晋道:“上次尔泰去景阳宫跟五阿哥谈,可谈出个什么结果没有?”   福晋回道:“我正是为了这个才进宫的。照尔泰的说法,五阿哥现在似乎没有要怎么的意思,只说要尔泰助他在功课骑射上下功夫。”   令妃冷笑道:“哼。他倒沉得住气,想学古贤人谨言慎行,精进修为嘛。”   福晋进言道:“既然娘娘已经决定跟五阿哥联手,不如让尔泰再去添把火。看现今皇上对五阿哥的恩宠,我们何需如此夹着尾巴做人。夜长梦多,何不一早定下来……”   令妃冷冷地打断她道:“定下什么来?”   福晋醒悟,忙道:“娘娘恕罪。”   令妃不怒反笑,道:“姐姐,不是我说你,心也别太痴了。别说大清有不立太子的规矩,即便定下五阿哥做接班人,照皇上的性子与五阿哥的才干,以后也难保万全。皇上正当盛年,身子骨和精神头可都好得很呐!”   见福晋讷讷的不敢答话,令妃柔和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换了口气,道:“我们如今跟五阿哥联手,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咱们家族的力量太单薄,只靠皇上的恩宠,是无法跟皇后长期抗下去的。只有把有圣宠而无后盾的五阿哥拉拢过来,我们的地位才能安稳。”   随即轻叹道:“在这深宫之中,岁月漫长,以后还有的熬煎呢。”   又望着渐渐昏暗上来的玻璃窗轻声道:“不知何时会有迷惑圣心的狐媚子出来。在那之前,不生个儿子不行。”   福晋忙接话道:“庙里每日替娘娘点的油灯,从未熄过;每月初一、十五的礼佛也从不敢误。”   令妃走过来拉着福晋的手,笑着叹息道:“姐姐事事为我,我是知道的。咱们姊妹俩相依为命了这些年。”说毕,不禁滚下几滴泪来。   福晋眼圈一红,随即忍住,强笑说:“是了,娘娘今儿在坤宁宫,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令妃边拭泪边摇头道:“既然五阿哥要谨言慎行,那么这事儿不提也罢。”话刚出口,令妃忽然念头一转,立刻改口道:“不,还是去看看的好。”   随即对福晋解释道:“刚刚在坤宁宫,皇上亲口答应还珠格格今后可以每日出宫一次,这是紫禁城中从未有过的‘新鲜事’。皇上绝不是那等行事轻率之人。更奇的事情还在后面,护送还珠格格的侍卫,竟然指派了傅恒家的福长安!里面怕有文章呢。不如请姐姐回府去告诉尔康,让他派几个人去,悄悄儿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只一件,宁可跟丢,也不要被发现。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延禧宫之事暂且放在一边。   紫禁城的风沙越来越厉害,和硕和嘉公主由两位侍女服侍着快速上了车。侍女们放下一层层挡风的帘子。待车厢众人都安置好,车子就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其中一位穿桃红色外套的侍女倒了杯茶递给和嘉公主,道:“公主请润润嗓子吧。”   和嘉公主接过茶杯,却并不饮,只下意识的用手指抚摸的杯口的细瓷,懒懒地问道:“今日的那个还珠格格,你们也都看见了。”   另一个穿葱绿背心的侍女则笑道:“奴婢今日可开了眼界。别说皇家公主、王家格格,就没见过那样没规矩的旗下姑娘。”   和嘉公主冷笑道:“本宫是孤陋寡闻了,竟从不知道我大清何时有了宫中女眷能随意出宫的规矩。管他呢。出来了一天,咱们还是快快回府要紧。”   穿桃红色外套的侍女笑道:“也不知小少爷醒了没有。”   一提到儿子,和嘉公主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她取出一块核桃大小的怀表,对着灯台看了看,笑道:“都这个点儿了,怕是早醒了。我们今日耽搁得太久了。”   穿葱绿背心的侍女得意地笑道:“公主今日可没白忙。”   和嘉公主也笑了,拿食指在空中虚点着她道:“就属着你聪明。”   她们一行人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虽未全黑,但府门口的灯笼已经打上了。侍女们刚把和嘉公主搀扶下车,和嘉公主就朝儿子的房间走去。小孩子果然已经醒了,正在乳母怀中乱钻。和嘉公主因自己尚未更衣,身上沾了些尘土,所以并不亲自去抱他,只看着小孩子,眼睛已经弯成一双月牙,她笑着做出几个鬼脸来逗孩子,道:“啊呜~大老虎~啊呜~哈哈~好孩子!你外公今儿说,要亲自为你赐名呢,还准备在给你办的百日宴当场派人来传旨。”   和嘉公主就这样站在跟在乳母怀中的小儿子玩,直到府中的嬷嬷们等不及前来催促,和嘉公主才离开儿子,自去换衣洗漱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当日晚间,小燕子回漱芳斋。明月、彩霞少不免为小燕子出宫忙着准备一些零碎物事。小燕子帮不上忙,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喝牛奶。   她心里有事,一静下来就忍不住心内发慌,于是没话找话说:“原来和硕公主的排场是那么大的。”   彩霞一边手里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格格还没看到固伦和敬公主,她是孝贤皇后唯一的女儿,那派头才是宫中第一大。”   小燕子笑了,逗明月道:“问一句回十句,你非得把一肚子话都说出来才罢。”   彩霞不服道:“我知道的才不只这么点儿呢!格格今儿见到的和硕和嘉公主,她额娘是汉人,还有个同母的哥哥——就是格格从未见过的的六阿哥——早些年就被过继给慎郡王做儿子了。”   明月笑着骂彩霞道:“说你胖还真喘上了,还不快住嘴呢。”   小燕子忽地想起一事,她坐直了认真问道:“和硕和嘉公主的母亲当真的是汉人不假?”   明月忙回道:“是。”又端详着小燕子的颜色,踟蹰道:“但和嘉公主的母亲是已故的纯贵妃……”   小燕子笑道:“你别多想。我并没有拿刚才的听到事情朝自己身上思量的意思。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第二日清晨,福长安起得略略迟了些,收拾妥当后匆匆朝外走,不想在门口遇上了福隆安。   福隆安叫住福长安,道:“你昨儿晚上又去哪里了?打过二更还不见人。”   福长安心中不耐,着急道:“小的今日实在没工夫听二爷训话,请改日再来。”   福隆安道:“我说的正是今日之事!”   福长安只得停住脚步,听听福隆安要说些什么。   福隆安道:“听闻皇上派你护送还珠格格出宫学习,可有此事?”   福长安道:“明知故问。”   福隆安不理他反犟的话,仍继续道:“当这个差,你尽到‘护送’的本分就行了,万不要多管闲事。”   福长安一拱手,示意听到了,然后转身要走。   福隆安不放心地一把拽住他,再次嘱咐道:“公主昨晚回来说,那个还珠格格行事古怪,皇上竟然允诺了她如此不合常理的请求,只怕里面有鬼。你小心着,莫要节外生枝,这也是为傅家着想。”   福长安冷笑道:“我就奇怪了,明明自己家里头就飘着几只鬼影子,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说人家的长短。”接着挣脱开福隆安的胳膊,呲牙道:“你别管我。”而后小跑着转出门去,一晃已不见人影。   留下福隆安在后面气道:“这些臭小子,一个赛一个的任性!”随后第一万次的埋怨自己去世的父亲把小儿子宠得如此难以管教。   福长安赶到宫门口,并没有见到周围有女孩子经过。他心想还好自己没迟到,忽见城墙下有个少年正对着自己招手。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小燕子。   小燕子今日一身男装打扮。里面穿着一袭米黄色带马蹄袖长袍,外面罩着一件水绿色一字襟坎肩,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脚下蹬着双素缎厚底靴。难为她穿戴的齐全,连腰间坠的荷包和大拇指上的扳指都戴上了。   福长安朝小燕子点了点头,小燕子就颠儿颠儿的跑过来。   福长安看得心中暗笑,因为小燕子跑步的姿势很诡异,说她“颠儿颠儿的”毫不夸张,整个人就似只正在游水的小鸭子般,左边沉下去右边升起来。他之前从未见过宫中女子跑步的样子,每个人都稳稳地踩着高底鞋,腰肢款摆、步履轻盈,哪里似这只笨鸭。   小燕子到了福长安跟前,就着男装的便利,给福长安小小的作了个揖,口称“福公子”。   福长安眼睛一亮,立即还礼,并称呼对方为“严公子”。   小燕子笑,心想这个姓好。   接着两人在看守宫门的侍卫处核对了腰牌,走出宫去。   福长安早已经备好车马在外面,请小燕子登车,自己上马随行的意思。小燕子看眼前的车装饰的富丽繁复,就对福长安说:“我想在回宫的路上拜访老朋友,坐马车似乎不方便。”   福长安道:“北京城这么大,总不能腿儿着去。”说完自己笑了,道:“抱歉。原来严公子的意思是要骑马去。”   小燕子笑而不语,只啪嗒啪嗒地点着脑袋。她当然要骑马了。太久没骑马,心痒的很。就算不图方便,也得图过瘾啊。   不一会儿,就有人牵来一匹个头矮小但毛发长长又纯黑发亮的蒙古马给小燕子。福长安自骑着他的棕色高个儿伊犁马。二人一路无言,直奔钦天监。   到了钦天监,小燕子跟在福长安后面一路没人拦阻,福长安也不要人引路,自领着小燕子进去,小燕子方想起来,她去上学堂的那日就看到福长安与老者二人同在屋内,想必他们之间早就熟悉。   他们在后院见到了那位自称“陈老头”的师傅。老者自己说他不是“师傅”,小燕子不知应该怎么样称呼老者才合适,又不敢妄自称他为“老师”,幸而福长安先躬身行礼,称呼“先生”,小燕子方松了口气,跟着作揖道:“见过陈先生。”   老者笑着要还礼,身子将将要弯下,就被福长安一把扶起。   福长安道:“这位是前来向先生请教的严公子,先生莫要多礼。”   小燕子看着福长安,就似刚认识一般。接着她又笑着对老者说道:“先生早晨!我照着先生说的,来钦天监找先生了。即便现在才发现我没悟性,先生也来不及反悔了。”   老者笑道:“我看公子的悟性是尽有的,只不知定性如何。”   小燕子脸一红,摸着鼻子含糊地笑说道:“也还好,还好。”   接着三人进屋,福长安自去窗下做题。小燕子看在眼里,觉得福长安现在的身影同学堂中那个少年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分外有趣。   老者“啪”地把一本书摔在桌上,一下子就把小燕子的注意力拽回来,小燕子看了一眼书的第一页,吓得一哆嗦:几何原本第一卷之首界说三十六公论十九求作四。小燕子在心里默默地流泪,此刻她心中的小人早已经哭成残废了:天啊地啊古古古希腊啊!   然而,在老者开讲的一刻钟之后,她心中的小人已然沐浴在阳光之下,大发豪言壮语:早知道几何是这样逻辑清晰,我当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老者合上书,见小燕子意犹未尽,笑道:“留点儿瘾头以待明日吧。”   小燕子只得笑着答应。转身见福长安还坐在那里,就悄悄起身站在他背后,看他在桌前做什么。一看不要紧,几何题无所谓,福长安竟然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锋芒毕露,凄厉华美,耀眼的线条直刺进她的眼睛里。   小燕子瞪着这个少年,脑中闪过许久前曾听到的一件趣事,一把柔和轻缓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亡国之君的字你也敢练?!”“亡国也轮不到我亡国”。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福长安一回头,见她在后面,就放下笔说:“好了?那咱们走吧。”   他起身和小燕子一起向老者行礼道:“我们先走了,明日还来打扰。”   老者这次也不再站起来,只坐在圈椅中朝他们摆摆手,笑着看二人出去。   小燕子骑上马,拉住缰绳,对福长安道:“我想去见一个朋友。”   福长安盯着她,也不吭声。   小燕子又道:“咱们不如就在这里分开,各走各的路。我保证无论如何,一定会在午膳后的时间回宫。”   说完一扯缰绳,就想转头离开。   福长安一把拽住她的缰绳,问道:“你朋友在哪里?”   小燕子笑道:“呀,我自己去找就行了。今日多谢福公子,我们明早再见了。”   福长安冷着脸问道:“他在哪里?说清楚地方我才能知道安不安全。”   小燕子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   福长安听了这话,脸都长了,怒道:“不知道在哪?!那还见什么见!别多事了,马上跟我回宫去。”   小燕子心想好可怕好可怕,比马脸还长。她打哈哈道:“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在哪里啦。我记得是一个大杂院,在什么狗尾巴胡同……”   福长安一咬牙,心内对福隆安说了句抱歉,然后看着小燕子的双眼,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宫中女眷随意出宫的先例?”   小燕子嬉皮笑脸道:“啊哈……皇阿玛疼我嘛……”   福长安低吼道:“你别打岔!你又了解当今圣上是什么样子了?!我最看不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蛋。”   小燕子见他认真,只得听他继续说下去。   福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细想,要学几何还不容易?皇上都是在宫中学的,怎么轮到你,就非得出宫不可?还有,皇上为准你出宫而破坏先例,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没人进谏言,宫门深九重,竟能让你出去的这样容易?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几波人在盯着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返回宫去,然后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小心作息,一丝错处也不能让人抓住。待得去钦天监上过三、四日课后,求皇上收回你出宫的许可最是要紧。还不知他会不会就此作罢。”   小燕子愣愣地看着福长安,似乎被他吓得不轻,她闷闷的呆了片刻才开口道:“可那个人不见不行。”   福长安气极,骂道:“人家挖好坑等着你呢,虎狼豺狗蹲在那里等着你呢,你既知道了怎么还跳进去?从没见过这么蠢的!”   小燕子扯着嘴角笑,又问福长安道:“你明知道有人在盯着我,又为何还要提醒我?”   福长安瞥了她一眼道:“我嘴贱嘛。”   小燕子想对福长安说一声“多谢”,可是又张不开嘴来。   她最终只对福长安说:“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小心的。你既然都清楚,就别淌这一趟浑水了。咱们明天宫门口见吧。”   说罢,掉转马头离开。   福长安却打着马跟她来了:“我是奉旨护送还珠格格的侍卫,自然哪里都要同去。格格要看老朋友,咱们就去看老朋友。你刚才说他住哪儿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小燕子实在想不起来小说中那个大杂院的具体地址,只约略记得“狗尾巴胡同”几个字。   福长安听了也不犯愁,只道:“这个也不难。重名的狗尾巴胡同也不过两条而已。咱们都去看看就成了。只怕今日时间不够了,先看离这里比较近的那个吧。”   小燕子自然同意。   两人到了这个“狗尾巴胡同”一看,它的前面是封住的,两边俱是齐整干净又规则排列的一个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   小燕子笑着叹道:“这个死胡同里可没有大杂院。”   福长安掏出怀表看了看,道:“要是动作快的话,还能去北郊的柳树坡探探路。”   小燕子明白自己这次的动作太大,如不尽快解决恐怕会有更大的难关,于是答应道:“好!”   二人一路策马狂奔,正午时分来到柳树坡。   福长安去问路,小燕子骑马绕着周围行了几步,心知这里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她在外面草草看去,已经能发现里面的房子乍看之下还蛮像样,实则这里多出块板,那里突出块墙。   再瞅瞅地下,地面凹凸不平,坑洼之间积聚着污水。污水最深的地方,深度能迈过鞋底,于是每隔差不多一步远的距离,便有一块碎石砖横铺其上,这一串石砖蜿蜒而前,偶有几个经过的人,都熟练的蹦跳,以便准确的踏上每一块石砖。小燕子咽了口唾沫,心内苦笑,想,若不论用途只看形状,这跟漱芳斋的庭院里搭出来的风雅石桥也差不多意思。   小燕子正自出神,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赤脚穿着高齿木屐,也不介意是否踩到污水,直着从小燕子旁边走过。   小燕子坐在马上,只来得及跟他打了个照面。这个男人的动作中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但他的行状却颇为落魄,又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小燕子只觉得她似乎看到他眉眼一弯,笑意一闪。但男子随后就走远了。   就在此时,一群小孩子忽然尖叫着从小燕子身边跑过,将马惊地猛抬前蹄,小燕子忙拉紧缰绳,待马站稳后,她俯下身去,轻抚着马儿,趴在它耳畔小声地道:“不害怕。不害怕。”   小燕子觉得自己在那之后似乎又等了一会儿吧,福长安才匆匆赶来,对她说:“好容易问清楚路了。今日实在没时间让你去里面一个个找人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宫去。”   他们开始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应该是太阳最火辣的时候,但天空中的密云却渐渐涌上来。   二人将到宫门口,一个少年便朝他们飞奔过来,口中叫着:“少爷!”。   福长安见是他,只得把马的速度放慢,简短地问道:“做什么?”   少年喘气道:“三……三爷回京了!二爷让您快……快回……”   福长安听到这里,就转头对小燕子道:“快去对腰牌。”   小燕子点头,打马直冲到宫门口才下来,对完腰牌就将马撂侍卫,自己拔腿就朝里跑。跑了两步,又回身对福长安挥挥胳膊,接着继续转身狂奔。   小燕子跑到养心殿附近才停住,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深呼吸了几次,觉得勉强能凑合了,才用平常的速度朝里走。   准备请人通报时,正看见乾隆绕着大殿一圈圈地转,小燕子就朝着屋里伸长脑袋,压着嗓子喊道:“皇阿玛。”   乾隆听到门口有个声音,却又听不分明,他纳闷地朝门口走,终于又听见细细一声“皇阿玛”。   乾隆知道是小燕子搞的鬼,正要带着点恼怒去问着她为何不早回来,偏看到小燕子穿着男装在殿外探头。   乾隆撑不住一下子笑了,道:“哪儿冒出来个小侍卫?”   小燕子啪的一甩马蹄袖,打了个千道:“皇阿玛吉祥!”   乾隆恨得一步跨上前去,提溜着她耳朵,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道:“就你最会借坡下驴。”   正巧令妃此刻也来到养心殿外,她刚刚好看到这一幕。乾隆和小燕子好像正玩地欢,都没有注意到她。   小福子远远的看到令妃,就小跑过来,问道:“娘娘吉祥!现在就通报吗?”   令妃笑道:“这回先不用了。我等会儿再来也一样。”   令妃一路走回延禧宫,一路猜度乾隆对小燕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忽又想起来,尔康派去跟小燕子的人,也快有个消息了。   再说回小燕子那里。   乾隆看着小燕子用了一些点心,还不待她喝完茶,就要小燕子在纸上复述了一下今日学到的几何题,结果却发现小燕子那笔字实在不成个体统。于是勒令小燕子每天下午回宫后要到养心殿来写大字,见小燕子哭丧着脸,乾隆又很开心地补充道:“鉴于你的根基不牢,干脆每日再早起一个时辰,先到这里写完大字,再出宫学几何吧。”   小燕子奔波了大半天,又被乾隆如此这般地折腾了一手的墨汁,傍晚时分才走出养心殿,只觉写大字一事远比几何更加摧残心灵,分明是乾隆虐待她的借口。   她上午被福长安教训了一顿,下午回来见到乾隆,心内只记着一句话:幸运光景都只是借机。眼下是快乐得一时少一时。当此良辰美景,若不尽情欢笑,才是最大的浪费。虽然这一刻他们心内的盘算不同,心思也迥异,但快乐的情绪却是伪装不出的。但彼此也都明白,时日无多了。所以才玩闹的如此放肆吧?   她现在的身体和心理都累得半死,剩下了这些那些的累心麻烦事,还是等回到漱芳斋再慢慢考虑吧。   小燕子四肢疲累,腿脚发软,连小脑都要罢工,走两步就乱了步调,竟然同手同脚朝前挪动。   她晕晕乎乎走着,眼见着就要跟对面的一个来人撞个满怀。那人却飞快地朝左边移开了半步,而后轻轻转了个身,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场“交通事故”,自顾自地抽身而去。   小燕子一惊之下,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目送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明月便赶着迎上来,道:“刚刚坤宁宫那边遣人来,请格格赶紧去坤宁宫一趟。”   彩霞跟着道:“格格得先换了衣服才能去呀。”   小燕子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去了。”   她见明月、彩霞惊讶着看着自己,便笑道:“我今日骑马癫着了,实在去不得。你们两个准备一下,马上去坤宁宫,替我向皇后娘娘请安,请皇后娘娘容谅。等过了这几日,我自去她跟前请罪。”   小燕子看明月还要说什么,忙道:“别磨蹭了,还不快去。若赶在皇后娘娘用晚膳的时候可怎么好。”   明月、彩霞二人只得告辞去了。   又有两个漱芳斋粗使的小宫女走上来,想要帮小燕子换衫,小燕子忙道“不用不用”,又说道:“听说你们晚间是要出宫住的?快回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小燕子自去找了一件宽松的紫袍换上,再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就窝进书房的摇椅中,一摇一晃地闭目养神。   小邓子泡了盏茶送上楼来,行至门口,见小燕子静静地闭着眼,以为她睡着,便不敢进来。   小燕子早听到他的脚步声,仍是闭着眼,却笑道:“进来吧,我还醒着。”她此刻心中正万念齐飞,若能入睡才是怪事。   小燕子听小邓子将茶钟放在小机子上,却不离开,便睁开眼睛看他一眼,道:“有想说的就说吧。”   小邓子于是道:“延禧宫的人这两天似乎有些不太……见到咱们漱芳斋的人就绕着走。腊梅、冬雪平日里惯与明月、彩霞说笑斗口的,这几日也客气的多了。”   小燕子听完,冷笑了一声,又闭上眼睛道:“总不过那一套:顺风时想居功,逆风时则怕吃挂落。当面恭维,背后挖苦。见人得意便罢,一旦看到他人跌到,便等不及要立刻踩上一脚,只为了证明自己跟那个失败者不是一拨儿的。”   小燕子心想,令妃当初极力对乾隆说那个围场中射回来的女孩就是格格,现如今在风平浪静中觉出味儿来,开始想撇清干系,可见她的嗅觉灵敏,又行事果断,且无人情顾虑。只是不知世事是否能如她所愿。   小邓子听了小燕子的话,颇有出乎意外之感,因他之前只看过小燕子跟他们笑闹,却从未见小燕子讲过类似这样的话,遂问小燕子道:“那么咱们要怎么做才合适呢?”   小燕子笑道:“咱们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特别是当着人的时候,更要表现得该怎么还怎么。”令妃在她们第一天遇见时,做出那等只顾投乾隆所好而不顾事实的决定,就注定了后来她跟自己要一锅稀粥黏在一起的状况。小燕子心道,我虽然无意拉你下水,但你若想把自己摘干净,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小邓子答应了,又问道:“格格想什么时候传晚膳呢?”   小燕子转头看了眼玻璃窗,外面已经漆黑了,于是答道:“等明月彩霞她们回来再传吧。”   不一会儿,明月与彩霞就回来了,还带来了皇后赐的一盘奶豆腐为晚膳加菜。   明月又笑回小燕子道:“我们临走的时候被容嬷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骂我们不知轻重,哪里像是从坤宁宫出去的丫头。还怪我们不知道劝着点儿格格,别仗着皇上皇后疼,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任性,还要格格千万莫要莽撞行事。”   小燕子笑着应好,却似没听到心里去,待明月说完,就忙着吩咐彩霞把食盒打开,她要先尝一口。   然后又对围在旁边笑的小邓子、小卓子道:“最近我白天都不在家,横竖漱芳斋里也没多少事要忙,以后明月、彩霞去坤宁宫请安时,你们也跟着去。”   二人应道:“是。”   小燕子又嘱咐道:“别忘了跟容嬷嬷问好。我好像还没跟你们说过,当初我点了你们俩来漱芳斋,就是烦她帮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第二天早晨,小燕子果真早起了一个时辰,去养心殿写大字。结果乾隆不在。这天早上的事情似乎很多,他还未下朝。   小燕子刚想着,不如自己再去睡个回笼觉吧,小福子已经捧着一卷东西进来了。他对小燕子说道:“万岁爷说:‘朕不在跟前,小燕子未必肯乖乖写字。让她读帖练练眼力也好。’”   小燕子站起身来听小福子转述乾隆的话,听完后接过那卷纸,心想这是要我自惭形秽,然后知耻而后勇啊。   她满脸堆笑对小福子道:“公公辛苦了,我自己看就得了,公公请忙吧。”   小福子忍着笑道:“万岁爷又说了……”   小燕子只得怒睁眼,再次站直了听。   “万岁爷又说了:‘小燕子定要偷眠,必找借口支你出去。她若这样做,你就收起字帖,盯着她写足一百个楷体大字。’”   小燕子总算扒拉完了一百个字,乾隆还未回来。她一看座钟,也到了跟福长安约好的时间,养心殿内自有茶房,她便要了一碗牛奶,泡了块糕饼,匆匆吃完漱了口,就赶去宫门处。   小燕子一见福长安,两人大眼对小眼,都跟兔子似的。   昨日分手之后,二人大感投缘,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今日骑马的时候,就不复第一次的安静,开始叽叽咕咕的闲聊。   福长安问道:“你怎么这副德行?”   小燕子道:“我也不想啊,但有什么办法。不弄几滴墨汁在衣服上,谁知道我有学问啊,还起早贪黑地钻研来着。”又向福长安哼道:“你刚才不也打哈欠。”   福长安愁道:“我家的周处回来了。”   小燕子奇道:“竟有人比你更祸害?”   二人虽一路狂奔,但也没耽误了闲扯。很快就到了钦天监。   照旧去昨日的房间,拜见了老者,又呆了一个多钟头,仍是行礼后告辞出来,并道明日还来打扰。   他们在钦天监外再次骑上马,气氛立刻变了。   小燕子和福长安都沉默不语,但同时策马朝着柳树坡的方向奔去。   到了柳树坡,福长安领着小燕子绕弯串巷,到了一个胡同口才停下,对小燕子道:“昨日细打听了一遍,最近几个月有异乡人搬入的大杂院,只有狗尾巴胡同的十二号。”   小燕子点头,催马向前,见福长安并未跟上来,只勒住马留在胡同口。   小燕子又回到他身旁,问:“你做什么不来?”   福长安道:“那个‘不见不行’的人是你朋友,而我与他素不相识,纵然见了也没甚趣味。何况这本是你的私事,没有我掺和的道理。”   小燕子听了,看着福长安道:“可是在其他人看来,你已经掺和进来了呀。”   福长安奇怪道:“那又怎样?”   小燕子皱着眉急道:“你跟我一起走到这里,已然担了干系。你若说自己不知道我在搞什么鬼,谁也不会相信的!万一以后我出个什么差错牵连到你,你什么都不清楚,岂不连个备案也没有!”   福长安一翻眼皮,懒得说话。   小燕子看他这样,自己反倒低头闷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岂不枉担了虚名。”   福长安笑了,说道:“我对自己交代的过去。”   又拍拍小燕子肩膀,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器量的,也不是为了你。实在是我对掺和别人那些只能关起门来躲着人悄悄商量的破事不感兴趣,光是想想就犯恶心。”   小燕子听他这样说,也就笑了,还问他:“那啥事儿才能让你有兴趣?”   福长安做出一副唱大戏的脸,夸张地咏叹道:“啊有趣的人们有趣的事情!啊美丽的东西美丽的人!”   小燕子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用同样的腔调感叹道:“原来我竟是个美人儿。”   福长安连眼皮都懒得夹她,只哼道:“也就不丑而已。”   小燕子笑着“切”了一声,对他挥挥手,自己骑着马朝胡同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这个早晨,乾隆在朝堂上被烦透了。大小金川就似一块医不好的烂疮,好容易消停几年,刚可以把它抛诸脑后,它就立刻又疼又痒的折腾起来。好在今日早朝的结果还不算太差,总算商议出个暂行对策。   回到养心殿,看到书案上摊着几张纸,拿起来一看,满纸的大字就跟狗爪子爬出来的一样。不禁摇头一笑。   小福子上来道:“万岁爷步步都算着了。还珠格格苦着脸写完一百个大字才走了。”   乾隆想象了一下小燕子当时的表情,刚要笑,一块阴云就堆上心来。   他不自觉地板上脸来,对小福子道:“早上就让你去傅府传福康安进宫,怎么这会子也不见人?”   小福子忙道:“奴才早就派人去了,他们府上的人说,今儿天刚亮福康安就出去了,不让人跟着,也没说去哪儿。”   乾隆听他这样讲,心内一动。昨天傍晚福康安进宫,说事情的眉目已经清楚,一、二日内必有准信。今早必是做那件事去了。   小福子小心打量着乾隆的脸色,却看不出阴晴,只得硬着头皮道:“万岁爷吩咐的浓茶已经煮好了,奴才现在去端来?”   乾隆点头允了。他这几日失眠的厉害,白天精神不济,早吩咐养心殿的茶房不许断火,时刻烹茶备用。   令妃本要去养心殿的,但半路上听说今日朝堂之上不太顺利,就改了主意,转而问福尔康在哪里当值,遣人去请他过来。   昨晚她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福伦福晋的信儿,多少有些牵肠挂肚。   不一会儿功夫,尔康就来了。他先是打了个千,令妃笑着让他免礼。   二人也不去延禧宫,就在荷花池畔边走边聊天。   令妃见四周无人,便问道:“昨日之事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尔康低声道:“娘娘恕罪。奴才实不知要如何跟娘娘交代。”   令妃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走路,并说道:“没查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别让人觉察到。”   尔康看样子想跪下,可又怕惹人注意,只得继续跟在令妃后面,垂头道:“奴才派去盯梢的两个人,至今仍未回来,奴才又派人去打听他们,还是毫无消息。”   令妃脚下的花盘底“吭”地一声枪在地面上,她停下脚步,转身怒道:“这是什么话!”   尔康再也站不住了,他双膝跪地磕头道:“娘娘恕罪!打听的人回来说,那两个人自宫门处就跟着还珠格格与福长安,一路跟到钦天监,这段时间的踪迹都能在附近找到见证人。可从钦天监出来就再也打听不到了。”   令妃觉得脊背一阵发冷。   她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内却开始飞速的盘算。   北京城内,谁有这个本事,可以让人一日之内消失?   她的脑内掠过可能的人。   是乾隆吗,不,乾隆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动用公器的人,只要乾隆出手,一定绕不开内务府。朝中大臣也难免会听到风声,而这正是最犯乾隆忌讳的。   莫非是皇后?不对,皇后跟小燕子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她在潜邸就跟随乾隆,行事谨慎的很,绝不会轻易冒险的。   或者是和亲王?那个来路不明的格格背后到底是谁?北京城内还有谁跟那个格格利益相关?   “那个人”扣住盯梢的人,定是想要逼问出口供,查出背后是谁。   查出来又要用在什么上面?单这一项构不成大罪,难道是要新账旧账一齐算?   她在宫中十几年,交过手的人数众多,都有谁的手中攥着自己的短处?   想到这里,令妃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反省自己一时的仓促决定。那个小燕子跟自己的关系并不深,自己又有圣宠,原本只要置身事外,就几乎可以完全不被牵连的。会插手也是因为自己想着,要多知道点东西才能更好的替自己寻找机会。   哪知这次竟失算了。   尔康久久不敢开口,静默了半日才试探着道:“这次派出去的都是生面孔。若日后有个万一,我们咬定是诬陷,谅那起子小人也无办法。”   令妃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荷花池中色泽渐深的莲蓬,对尔康道:“起来吧,别跪着了。这次记住教训,下次小心点。”   尔康又再磕了个头,又感激又羞愧道:“奴才误了娘娘的事,拖累了娘娘!”   令妃冷笑了一声,道:“原是我莽撞了。别说是个半路的格格,即便是真金足银的公主,也左右不了什么局面,又有什么值得去盯梢的。”这话一说完,令妃就已经恢复了常态。   她笑着对尔康道:“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别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乱了步伐,从这里出去后就把它忘干净吧。那两个人也不要再找了。今后要更用心在皇上跟前当差,报答圣上对我们一门的眷顾。”   对令妃心中的波澜起伏,乾隆毫不知情。他此刻正坐在养心殿的书案前揉着太阳穴,心想道,“那件事”搁在粘杆处的人手里,从京城到济南捅了个通透,个把月了都没整出个明白答案,怎么福康安接手才不到两天,就敢放出这样的话来。   乾隆想到这里又笑了,福康安最可恨也最可气的是,自他回京的第一天接了这个活儿,就从头到尾嘴巴紧闭只顾做去,不请旨意,也不汇报,究竟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昨天傍晚一见面,竟然就说马上成了。   乾隆对自己说不能再纵着他了,这还没出兵放马呢,就先有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架势,真是不得了。他再一想福康安穿上甲胄的样子,立刻双眼放光。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全部摊开来,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小福子端着茶盏进来,看到的正是乾隆从一副吾家有子的得意表情迅速变脸的那一瞬间。小福子心内暗暗叫苦,最近这位主子爷失眠的厉害,脾气坏得很,今日养心殿中的太监们恐怕又不得安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小燕子骑着马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合适。就这几步路的距离,她若骑着马进去,让人觉得冒犯可怎么办,何况是眼前这种状况,何必多惹嫌猜。   她忙掉转马头,回头看见福长安还在原地,赶紧摇摇胳膊向他打了个呼哨,然后便爬下马来,朝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小黑马哒哒的跑向福长安,她自己则一转身,找夏紫薇去了。   小燕子来到狗尾巴胡同的十二号,见两扇大门正虚掩着,上面漆痕斑驳。小燕子拿拳头敲了敲,门看着虽残旧,但却结实。   没人应门。   小燕子紧张地摒住呼吸,轻轻把门推开。   一只大白鹅从右手边猛地冲出来,鼓舞起翅膀,对着小燕子的腿,狠扇了一翅子。吓得小燕子“主啊!”,惨叫了一声,疼的身体一晃,好容易才又站直了,想朝门外跑,路线却被大白鹅占据了。   它个头很高,发出诡异又高昂的叫声,朝小燕子一步一步逼进。   小燕子被它的气势吓到了,前进不能,只好拔腿朝后院跑,但还是没躲过腿肚子上的一嘴巴。   小燕子原以为大杂院中没有人的,其实不然。鹅的嗓门太大,把里面的人吼了出来。   一个穿粗布衣衫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从一角的房内探出半个身子来,见有个锦衣男子被自己家的大白鹅追的满院子跑,也是吓了一跳。再一辨认,更是大吃一惊:“小燕子!”   姑娘从屋里冲出来,赶走大白鹅,两手紧攥着小燕子双肩,把她身子扳正了,细细端详,而后一把搂住小燕子,喊道:“小燕子你没死你没死!”喊到后来,已经带了哭音。   小燕子被抱得紧紧的,看不到对方的脸。她心内想,哦,夏紫薇。   忽然,小燕子觉得自己后背一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被人扯住,从紫薇怀里提了出来,重重地扔了出去。   小燕子自醒来后就住在宫中,连吵架都没经过,何况是今日这一串“打斗”,她眼前一阵发黑,骨头也要散了。   她自嘲的笑,不要文质彬彬,要武嘛。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刚才那个姑娘朝她扑过来。   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埋怨道:“哥哥你总是这样莽撞。”   “这个男的是什么人?!”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轰入小燕子耳朵,把小燕子炸的一个激灵。   “什么男的,这是小燕子啊!”紫薇又气又开心,眼泪都流出来。   门口一个姑娘跑了过来,伏下身细看小燕子,笑道:“真的是小燕子!”。   小燕子仰面躺在地上,不知道等会儿要如何交代偷人家爹的罪行。   柳红把大家引进堂屋,众人都上炕围着炕桌坐了。   还不待坐稳,柳青便等不及地质问小燕子道:“你这段时日都做什么去了?怎么刚才我那一抓你完全抵挡不了?把功夫荒废到这步田地,以后你要靠什么讨饭吃?”   小燕子脸一红,避重就轻道:“我现在能认字了,可不可以功过相抵?”   柳青很不以为然,还要说什么,就被柳红的话给堵住了。   柳红攥着小燕子的手问道:“你到底去哪里了?自从紫薇金锁他俩来了大杂院,你们就神神秘秘的样子。忽然说要去围场,去完竟把你给丢了!我们到处找你……”   柳青打断柳红道:“你看她那油光水滑的样子,也知道没受什么罪。”   又怒视小燕子道:“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祸要逃难,还是被赶出来了没地方住?”   小燕子明知道他们关心的不是“她”,但心里仍是暖烘烘的。又惭愧的想,她比小燕子也没懂事到哪里去,祸不仅早就闯出来了,而且连个帮手也没有,处境还不如原来的“小燕子”。   小燕子觉得柳青和柳红兄妹俩似乎还不知道紫薇真正的身份,只晓得她是小燕子的结拜姐妹,紫薇和金锁还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小燕子心里暗暗叫苦,该从何处开始交代罪行才好?   金锁开口道:“小燕子你回来就好了,你失踪后我们小姐天天都在自责,怪自己害了你,让你一个人背着包袱上去那么高的山。”   小燕子听完这话,看看紫薇,却发现紫薇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   小燕子心里叹了口气,对紫薇道:“柳青和柳红跟你们主仆俩同甘共苦这么久,你们也早该了解他们兄妹的为人了。那件事情不能瞒着他们。”   紫薇点头。   金锁急问道:“包袱呢?小燕子,你今天没带着包袱吧?你当日可是说过‘东西在,我在,东西丢了,我死!’的呀”   紫薇使劲扯了一把金锁的胳膊,怒道:“你在说什么呀?小燕子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你却还在担心那些身外之物!”   金锁激动道:“什么身外之物?你在太太临终的时候,对太太发过誓,你会带着这些东西,去见你爹!现在东西没有了,即使有机会见到你爹,你也无法证明你的身分了!我想到这个,心都会痛!”   小燕子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对白,喉头哽噎,解释的话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终她干巴巴的对紫薇道:“我见到你爹了,也把东西完整地交到他手里。他就认定我是他女儿。我也没说不是。”   紫薇似听呆了,她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小燕子话里的意思。她不停的重复地自言自语:“他‘认定’谁是他女儿?”   金锁却一下子蹦起来,把小燕子一把扑在炕上,箍着她的脖子道:“我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骗子!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在骗人!你骗了我们小姐的身份,偷了她的爹!”   柳红忙上去把金锁从小燕子身上拉下来,金锁被柳红抱住,按在炕角不能动弹,仍狠狠地红着双眼死瞪着小燕子。   小燕子被金锁掐的呼吸不畅,满面血红。她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急促的喘气。   柳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说你们神神秘秘地做什么呢,原来紫薇是进京寻父,才跟小燕子遇到还结拜为姊妹,但当日你们三个去围场时出了些什么意外,所以紫薇拜托小燕子代替她进去找到父亲。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了,我猜的对不对?围场中人除了宗室就是大官,那紫薇的父亲一定有了不起的权势,所以小燕子这次是做了大买卖。”   金锁怒吼道:“什么大买卖!什么大官!我们小姐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圣上乾隆爷!”   柳青被吓的呆住了,柳红惊呼一声:“我的天!”。   柳青醒过神来,一把拽起瘫在床上的小燕子,道:“燕子,这单买卖做不得!”   紫薇终于开口了,她面无表情地问小燕子道:“他既然已经‘认定’你,可有给你什么封号?”   小燕子推开柳青,在炕上坐正了,才对紫薇道:“大臣们说这个格格来自民间,生母又是汉人,身分特殊,如果封为和硕格格,恐怕引起议论和猜忌,让其他格格不平。不如收为义女,就称作还珠格格。”   紫薇轻声叹道:“还君明珠?还是沧海遗珠?”不觉已经滚下几滴泪来。   小燕子左边嘴角猛地一抽搐,却一句话没说,仍是跪坐在那里。   紫薇再问:“你既然有了身份,又何必再回来找我?”   小燕子道:“你是他的女儿,这才是真相。我不能罔顾黑白颠倒是非。”   紫薇笑道:“他‘认定’你的时候,你不是没否认吗?这会子又来找真相,可叫人怎么说呢?”   小燕子看紫薇如此,自知辩无可辩,只好说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知道:爹我会还给你,身份也会还给你。”   紫薇却道:“我们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真好啊。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能活得那么潇洒,那么自信,那么无忧无虑”,说到此处,紫薇又笑了,“而且还告诉我说‘我们本来就生在一个人骗人的世界里!’”   金锁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激动,她走上来坐在紫薇旁边,也冷笑着说道:“小姐说的是。我也还记着,当初小燕子警告过我们,‘如果你不会骗人,你就会破别人骗!骗人和被骗比起来,还是骗人比较好!’你现在说的话,我们又怎么敢再次相信呢?上一次相信你,已经被你骗去了‘东西’。这一次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你还来做什么,我们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大驾的?”   柳红被紫薇和金锁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恼怒起来,她抢上来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还口口声声好姐妹,竟然用当初小燕子耍威风的玩笑话当成个把柄对付她?她虽然从小走江湖,但是为人讲义气又心肠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是我们大杂院老老小小都能作证的!你们当初来京城,举目无亲、盘缠用尽,若不是小燕子跟你们结拜,你们凭什么能挨到今日!”   柳青则问小燕子道:“当日围场的情景,你给我细细讲一遍!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抢人家爹!”   柳红听到柳青的话,忽想起一事,也跟着道:“那‘东西’对紫薇和金锁那么重要,谅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交给你带着!燕子,别着急,把经过都说出来。”   小燕子看着柳青柳红兄妹,感激到眼泪都快流出来。   可是她对入宫前的事情记不清楚,又知道自己犯了两个做人的大忌;“断人财路”——抢了人家身份地位;“杀人父母”——偷认了人家老爹。   这……   这时紫薇却道:“你说皇上承认了你的身份,即是说,他承认了我娘吗?”   小燕子道:“他记得夏雨荷,也知道他与夏雨荷之间是可能有孩子的关系。”   紫薇又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小燕子蓦地眼圈一红,忙低下头掩饰,只道:“好。”   紫薇呼出一口气,道:“那我娘这一辈子就没有白费。”   紫薇又对小燕子道:“自来京城后,我只有找到爹一个念头,刚才我太失望了,所以才那样不过大脑的……伤你。是柳青柳红的话点醒了我。当日凭借我跟金锁两个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攀过那道悬崖。若不是你带着东西翻过山,我爹怎么可能看到那些‘东西’,又怎么能知道大明湖畔有个夏雨荷等了他一辈子!”   小燕子咬着唇,道:“紫薇……”   紫薇已经哭了,道:“小燕子,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紫薇刚刚的一席话,已经把金锁说的低下头去。   柳青和柳红亦默默坐在旁边不言语。   小燕子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所措的舔了舔嘴唇,决定就从围场射鹿那段讲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今日朝堂之上关于金川争执不断,五阿哥回到景阳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思量若明日皇上问起,应当如何应对。   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书房,伺候茶水的小太监忙行礼道:“李先生安!”   五阿哥听到,亦行礼道:“师傅!”   男子微一还礼,随即问道:“五阿哥可是在考虑金川之事?”   五阿哥笑道:“先生猜着了。”   又摇摇头道:“皇阿玛若问起金川兵事,着实难回。自对金川用兵以来,拖沓十数年,大将和中堂斩了好几个。送来朝廷的军报与实际的战况不符是常事,大小金川内部的头领争斗也是个晦暗不明的态势。”   五阿哥说完,对着男子无奈的笑了一下,道:“我若在朝堂之上谈论战事,听起来再高明,也不过纸上谈兵,徒惹非议。可皇阿玛问起,又怎敢不回?为之奈何?”   男子只微微一笑,道:“五阿哥思虑慎密,实在难能可贵。但,金川一事,如圣上当廷问策,五阿哥却无需回答。”   五阿哥眼睛一亮,道:“师傅何意?”   男子道:“五阿哥只需立刻跪请圣上,求皇上允许您亲自领兵前往金川,以为皇父分忧即可。”   五阿哥道:“唔!”   男子笑道:“五阿哥若请求出征,皇上只会觉得五阿哥有胆有勇,又纯孝可嘉。皇上亦深知金川之乱局非同小可,非一击之下可以解决,定不肯派亲子出征,以防不测之事出,有损皇室威名。故圣上必不再问策于五阿哥。”   五阿哥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又问道:“我该何时表态才合适呢?”   男子道:“五阿哥以为何时好?”   五阿哥沉吟道:“比起当着众多朝臣的面说出,不若明日上朝前先见皇阿玛一面。”   男子笑着点头道:“五阿哥既这样想,那么就去做吧。”   傅府中现在没有女主人。   傅恒夫人近年身居远郊深山中,礼佛养静。和硕和嘉公主又有皇家另赐的公主府,亦不住在傅府内。   福隆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来住几日,福长安则整日价在外头窜,不知忙些什么。福康安更是一走几年不见人影。   所赖傅恒在时,素以军法治家,所以虽然家中规矩虽少,但执行的很严。   傅恒又有一女,略年长于福康安和福长安,还未及婚配,暂时就由她整理家族内务,竟然井井有条。这小姐虽非正室夫人嫡出,但是举止、见识都高明,行事也还公允,上至兄弟下至仆妇,也都服她。   这日,这位当家的姑娘拿着从东北的庄子上送来的物品单子盘算,想去找一位兄弟过来,商量一下太后老佛爷回京后的上寿礼单,结果兄弟三人竟然一个也找不到,把她气了个倒仰。   第一个福隆安,据说是去了衙门。再到福长安,她以为她家的小老幺又遛出去玩,但他房里的人回说,这次是正经事,给还珠格格当侍卫去了。剩下福康安,好容易从青藏回来,还没见着几面,又不知晃去了哪里。   她恨恨地咬着牙,再一次骂道,这帮男人一个也指望不上。   “阿嚏!”福康安揉揉鼻子,继续扒墙头。他人现正在柳树坡。准确的说,在柳青柳红的大杂院隔壁。   他右手边立着一个村夫,后面站着两个壮年男子。   福康安问那村夫道:“你可认清楚了,那个穿一身粗布蓝衣的姑娘,真的就是你们外甥女?”   那村夫忙点头,道:“小的不敢说谎。”   福康安又问:“旁边那个扎两个小辫的,是谁?”   村夫忙道:“那是我妹子买的丫头,从小养在我们家,分家后也跟着她,起名叫‘金锁’的”。   福康安再问:“这个穿一身男装的女子,你之前可曾见过?”   村夫仔细辨认,后摇头道:“不,从未见过。”   “那边两个精壮男女呢?”   “俱未见过。”   福康安点点头,站在后面的一个青年就把村夫拉下去。不一会,又带了一个村妇来。这回由旁边的另一个男子问话,问与答都相似,没什么好说的。   旁边的青年还要再另外拉人过来,福康安看了看墙那边,遗憾道:“进屋去了。罢了,横竖他们还得出门,等他们出来再认吧。只剩下一个管家一个老婆子,也快。”   福康安跳下墙头,拍拍手上的尘土,道:“留个人守着,咱们先进屋去。”   这个大杂院乍看之下跟小燕子他们那个并无什么不同,同一个院落的大屋子中,又隔出很多细小的小房间。但是福康安他们这个大杂院里,除了堂屋,其他的房间全部屋门紧闭,连窗户都是封死的。   福康安他们两个在堂屋坐了,福康安方开口道:“这两日忙忙活活,还没来得及细谈。我刚才看那对夫妇吓得不成个人样子,像是被关了好长时间?”   跟来的青年回到:“正是。回三爷,一个月前,属下们接到圣上口谕,便飞速赶往济南,将跟夏雨荷有关人等全部秘密转移到京郊,说来人也不多,亲戚上无非一个哥哥并嫂子,还是早不来往的;家人呢,就只一个老管家跟他女人。”   福康安笑道:“然后就把人家关起来,不给出去?”   那青年道:“按上面的旨意,是要问出夏雨荷及其女儿的境况,将他们关押在京郊是迫不得已。我们粘杆处只有访查的权力,连审讯都是偷偷摸摸的,更绝无断案的胆子。”   福康安道:“哦,然后你们问出来,夏雨荷的女儿并不叫‘小燕子’,济南的情况亦与皇上说的不同。你们却不往上报?”   青年到:“三爷冤枉我们了。我们初听到,便觉不妥。便加紧在北京城内悄悄排查旅店,没用几天就查到曾有一对山东口音的主仆曾投宿过得旅店,再细打听,名字就是‘夏紫薇’和‘金锁’。后来连他们曾光顾过的大发当铺都找到了。”   福康安“扑哧”笑了一声,问:“什么当铺?”   青年道:“大发当铺。”   福康安道:“接着说。”   青年道:“她们主仆俩盘缠用尽,快要被店主轰出来时,遇到一个女飞贼——说是飞贼也太过了——总之就是天桥那边常见的有点儿三脚猫功夫的江湖骗子。这夏姑娘跟女骗子一见如故,竟拜了把子,索性搬到大杂院,跟女骗子住在一起。大杂院中还住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与孩子,主人叫柳青、柳红,都是本地卖艺为生的刁民。而女骗子的名字正正就是宫中传出来的‘小燕子’。”   福康安道:“然后你们才往上报了。”   青年道:“是。我们上报的当时,距离接到圣上旨意下济南,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但上面却迟迟没有回音。”   福康安哈哈大笑,道:“但是宫中却频频传出‘还珠格格’圣眷非常,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们只能继续把济南那帮人关着,却什么也不能做。这也罢了,人之常情,怪不得你们。”   青年黝黑的脸变成了铜色,只道:“三爷教训的是。”   然而他到底年轻气盛,又不服地犟嘴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手中又没有十分的把握:总不成叫还珠格格出宫给夏紫薇和她亲戚看一眼,分辨真假啊!”   福康安点头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才叫你们把济南的人从京郊转移到柳树坡,就是为了悄悄的认人。”   福康安又舒了口气,道:“这次若不是那个‘还珠格格’自己从宫中出来,找到这里自投罗网,我这趟差事也不能这样轻松办下来。”   青年见福康安被他顶撞也不着恼,便更敢说了些,遂问道:“昨日跟踪还珠格格与福四爷的两个人,您看要怎么处置?要不要审?”   福康安冷笑两声,道:“有什么好审的,小喽罗罢了。后面无非就那几个人。你可照着我昨日说的做了?”   青年忙道:“是。就按三爷说的,兜头一棒揍晕了,塞小黑屋去,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跟他们说话,也不让出去。”   福康安笑道:“做的好!就是这样利索。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冒出人命来,太损阴鸷。”   青年明白过来,于是亦笑道:“若审过之后再放出去,他们难免会觉察到里面的事。我们虽没做什么要避人的事,万一被添油加醋讲一通,可也太让人恶心。不如就这样,把他们关小黑屋里,事过之后再兜头扔出去,让他们把话带去自个儿主子那里,谁指使的就让谁自去寻思,细想他们在天子脚下究竟犯了哪个太岁的忌讳!”   福康安轻笑道:“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谁心里的鬼大,谁就最害怕。终究还是他们自己吓自己。到头来自己被自己玩儿了一把。于我们无关亦无碍。”   青年道:“三爷这差事办得好利落。两日之内已经算清了。”   福康安道:“这是你们前面的功夫做得好,我才能接的这样顺手。时机也好,正巧‘那位’自己跑出宫来。”   青年道:“属下只是想不明白,以三爷的身份,何必要接这种粘杆处的差事。”   福康安失笑道:“我哪种身份?你们粘杆处的老大可是一等侍卫,我才是三等。”   青年不满他这样敷衍,于是道:“三爷生下来就是要出兵放马,还要入阁拜相的!”   福康安看着他,随后嘴角上扬,俯下身来轻声道:“好吧,我就告诉你。我若再不赶快着点儿,我们家的小老幺就要被人洗洗切切当盘菜炒着吃了。”   随即又道:“趁早了了这件事,我也舒服了。以后这样听人墙角的差事死也不接了。”   青年低头想了一下,突然双膝跪倒在地,向福康安磕头道:“属下也是镶黄旗出身,也想做个好男儿出兵放马,扬名沙场!粘杆处的差事实非大丈夫所为,求三爷成全!”   正在这时,外面传过话来,说是里面的人出来了。福康安与青年忙起身,老管家与婆子各悄悄认了,都说没错。   福康安又分别问了这几个济南来的人,再次确认了一次夏雨荷是否独处,紫薇究竟是何年何月生的等等,一一都对上了。   外面望风的人回来报说,福长安与还珠格格二人已经骑马离开了柳树坡。   福康安点点头要走,事情办妥了,交差去。   见刚才跟着他的青年却还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他,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章佳牧克登!”   福康安哈哈一笑,上马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小燕子把自己入宫后的情况简单的对紫薇讲了,然后她说要把事实讲出来,让自己和紫薇各就各位。   柳红问道:“小燕子,我们听戏文里说的‘欺君之罪’,是不是这个?”   小燕子道:“不是不是,这是意外嘛,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是让人家父女相认。”又转身对紫薇道:“紫薇,这两日你哪里都别去,一定得在家等着。”   小燕子又翻出自己腰上挂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柳青,道:“这两日我不放心紫薇他们,能不能请你们先别出去做生意,在家里陪着她?这个就作为这几日的花费。”柳青并不推脱,接过银子,默默点头。   金锁道:“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好我们小姐的。”   小燕子笑道:“嗯!”   然后对众人道:“那我就走了。”   柳青被柳红拉住了,单让紫薇和金锁上来送小燕子出门,小燕子看到紫薇耳朵里插着茶叶棒,忽然问道:“紫薇,你当初是不是为了大杂院的人典当过你娘留给你的首饰?当票还有吗?”   紫薇道:“当初为了多换些钱,当的是死当,有当票也没用。”   小燕子于是转头对金锁笑道:“金锁好姑娘,你必定知道当票在哪儿。”   金锁看着紫薇,想去拿又不敢就去。   小燕子便对紫薇道:“你那个首饰是你娘的,你若戴着它们跟你爹见面,岂不是为你娘还了一个心愿?”   小燕子见紫薇的意思有些松动,又笑着拍拍自己腰间的荷包,道:“我这儿还有钱,再不用担心饿着。”   紫薇于是就允了。金锁高兴地进里屋把当票找出来递给小燕子。   小燕子接过当票看了一眼,根本不认识。满纸的鬼画符,有几个像是大写数字,其他的就“异体”的太不像字了。她忙把当票也塞进荷包。   紫薇和金锁把她送出门口,她就忙让她俩回去了。   当然,自始至终这三个人都不知道有人在盯着她们。   小燕子一边向外走,一边担心紫薇这两天会不会安全。对于隔壁的一帮侍卫暗中保护紫薇将近半个月的事,她自然毫不知情。   走到门口,看到福长安一人带着二马在树荫下晃悠。   小燕子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狗尾巴胡同就像一条隧道,连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福长安见她来了,挥挥手,笑道:“哟!”   待小燕子走近,福长安觉出不对劲来。   他盯着小燕子,问道:“你身上怎么灰扑扑的?嗯,走路也不太稳。跟人打架了?”   小燕子听到福长安的问话,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是安全的了,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惜她的心力已经累到连不咸不淡的玩笑都说不出来的地步,只眨巴着眼睛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见福长安还要说什么,小燕子忙道:“有个东西请你帮我看看。”   说完就从荷包中掏出那张当票,递给福长安。   福长安一看,“哈”的一声笑了,道:“这可撞在一起去了。”   小燕子好奇道:“怎么啦?”   福长安道:“大发当铺,可不就是和嘉公主下嫁给我家老二的时候陪嫁的嫁妆嘛。”   小燕子眼睛瞪地滴溜圆:“怎么当铺也可以当嫁妆?”   福长安不在意的道:“可不,还陪了两家当铺呢。”   说毕,又两眼放光,贼笑着道:“大概是她皇阿玛担心将来的女婿是个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祸害,皇家公主又不允许合离或改嫁,所以给她庄子和铺子,若有个万一,吃利息都饿不死。”   小燕子乍舌道:“怎么一说起你哥哥的坏话,你就这样来劲。”   福长安可不承认:“我哪儿有,你陷害我。”笑完又道:“说认真的,这种嫁妆是和硕公主的定例,皇上也没多赐东西。”   两人笑闹着上了马,朝皇宫的方向跑。   小燕子又问:“刚才那个东西还能取出来吗?当初是死当。”   福长安道:“当多久了?”   小燕子想想,说:“也就个把月。”   福长安道:“那差不多还成。你信得过我就把当票给我,我送你回宫后就去铺子里给你看看。”   小燕子笑道:“当然信得过。”   然后从腰带上把荷包拽下,一把扔给福长安,道:“钱和当票都在里面了。”   福长安道:“咦,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拿钱扔。”   小燕子道:“下回你也去天桥卖艺试试,多得是铜板扔你。”说完窃笑着打马跑开了。   快到宫门口了,小燕子又把脸皱成个包子。   她对福长安抱怨道:“今日早晨皇阿玛要我练大字读帖,下午回去少不得又来。”   福长安本来只一笑,然后却在马上蹦起来,道:“读什么帖?!”   小燕子被他吓着了,呆呆道:“字帖。”   福长安道:“笨!我当然知道是字帖!”   他们已经走到宫门口,周围全是侍卫在查腰牌,不太有机会再讲话,福长安只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有事儿要你帮忙唉!”   小燕子笑着挥挥手喊道:“好哟!”   之后二人分开。   福长安骑马赶去大发当铺,边赶路边想,真是奇怪了,小燕子那边总是在赶时间,而时间却好像永远都不够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乾隆放话,要小燕子每个下午去养心殿写大字。可是小燕子今日经过一番“打斗”,衣服上有尘土,只好先匆匆赶回漱芳斋换衣洗漱,再去养心殿。   但是乾隆不在,小福子也不在,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小太监。   小燕子叫住其中一个,问乾隆去哪里了。   小太监回说,傅相爷的三公子刚刚来过,之后皇上换了便装,带着小福子出去了。又吩咐奴才们伺候格格用些点心茶果,再写字吧。   小燕子点点头,伸手拿了一块酥,喀嚓喀嚓地咬着。傅相爷的三公子,福长安的另一个哥哥唉,就是她上学堂时错认的福康安,福长安叫他“周处”的那个。   小燕子吃完点心,拍拍手,拿起茶碗,边喝边绕着养心殿的书房转圈。   书案后的书架上压着很多书,也不都是排得很整齐,只最上面那一函里面,就少个一、两册的样子。   有本《道德经》摊在外面,小燕子伸手要拿,猛然想起乾隆上次说起的“宋刻本”,手一哆嗦,心说还是算了吧。   她绕过书案,转到右侧的大柜前,这上面就不仅有书,还有些小摆设。   小燕子拿起一枚小竹筒,它还不及巴掌大小,外面的雕刻却精细地很,是一个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扎着朝天辫,赤着脚丫,嘴里还叼着一支柳条,悠哉游哉。她把玩了一阵才舍得放下。   又见一侧挂着一把黄铜包裹的小刀,黄铜表面的雕刻风格粗短而繁密,刀身笔直,但却只得一扎长短。   小燕子拿起来只一拔,旁边的小太监就忙赶过来,道:“格格仔细伤到手!这是金川缴来的,飞快的!”   小燕子笑道:“我哪有这样笨,自己割自己玩。”   她看那刀身,虽然短,却宽而厚实。唯独刀尖处向前面开阔的空间延伸,刀尖被锻造敲打地极尖极薄,弧度却婉转妩媚,同厚而宽阔的刀身形成一个美妙的对比。   小燕子原本还想再把玩把玩这把刀,但是一翻眼皮,眼神却被上面的弥勒佛勾去了。   她把它端下来捧到掌心,好家伙,这东西好重,胳膊被它压的一坠。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做出来的,不是银又不像锡,笑口常开的表情和圆圆的肚皮总是惹人开心。   小燕子想,喔,怪不得那么难念的经也总是有人念,或许念的次数多了,真的会像弥勒佛一样快乐起来——那怎么可能。   又一个小太监赶上来,小声说道:“格格,再不开始写大字,就来不及了。”   小燕子放下弥勒佛,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忘了。”   小燕子写完一百个大字,已经是掌灯时分,乾隆还没回来。小燕子耸耸肩,搁下笔自己溜了。   半路上遇到令妃,令妃笑着拉住小燕子道:“你又是这样火急火燎的,这么急着要去哪儿?”   小燕子行礼道:“令妃娘娘吉祥!我家去吃饭。”   令妃道:“怎么这些日子在皇后娘娘那里,都没见着你去?”   小燕子笑道:“这些日子我也没能去延禧宫给令妃娘娘您请安啊。都因我出门太早,回宫后又被皇阿玛叫去,来去时间都不定,怕扰了各位娘娘的缘故。到底失礼了,我这儿先给令妃娘娘赔不是了,娘娘您最是慈祥了,千万容谅啊!”   令妃听完,一笑,道:“好啦,不阻着你用晚膳了,快回去吧。天已经黑了,小心看路。”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明月和彩霞都等着她来,才好传晚膳呢。小燕子没多少胃口,略微扒了两口白饭,便觉得饱了,漱了口就离开饭桌。   她上楼去,进了第一间卧室。这个房间比小燕子用得那个卧室稍大些,摆设也好些,还有一张十柱的拔步床,床里面妆台、衣柜一概齐全。   小燕子从没在这里睡过。   此刻她也不点灯,只坐在拔步床外侧的脚蹬上,双臂抱膝,把自己缩成个球,让身体前后摇晃着,自己陪自己玩。   过了一会儿,小燕子听到有人上楼,她分辨出那是彩霞的脚步声,又重又急促,不似明月的轻而稳。   小燕子听到彩霞先是去了书房,没找到人,又进了小燕子的卧室,还是徒劳无功。   小燕子缩在床畔偷笑,但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她就被彩霞揪了出来。   彩霞也没点灯,只俯身坐在她身边,也不去看她,只轻声说道:“格格若遇着什么难了,不便对着我们抱怨,也可以去坤宁宫跟皇后娘娘说说啊。我们每日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都问起格格。”   小燕子轻轻笑道:“我哪儿有什么难。”   彩霞认真道:“格格帮了小卓子,就是对我有恩。”   小燕子笑了,道:“你这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彩霞道:“若有用着我的地方,格格只管讲,我豁出命去,也……”   小燕子忙止住她道:“呀呸,命贵重着呢,谁也不配要人家的命啊。”   但是小燕子又想想,而后道:“也罢。这样,你看看做杂事的宫女、太监们都走了没有,若是走了,你就跟明月、小卓子、小邓子一起到我书房来。”   也就是小燕子起身去书房点上灯的时间,他们四人就已经来到了。   小燕子见他们四个面目严肃,也就认真起来,道:“我只说一次,你们可得记清楚了。如果以后某天,任何人问你们中间任何一个——明月、彩霞、小卓子、小邓子——问为何会来漱芳斋,你们就只说是接内务府和坤宁宫的令才来的,因漱芳斋是新空出来的,没有管事的宫女和太监。若问你们平时都听我什么吩咐,你们就说我成日不在家,你们各做各的本分就完了。”   小燕子说完又笑道:“横竖这也是实情。但记着,言多必失。即使有人吓唬你们,你们也别理他,你们心里没鬼,勿需害怕。那帮色厉内荏的东西,扛过去就成了。皇后娘娘管理后宫,最是明理,明月、彩霞又是旗下姑娘,必不致委屈了,去担着莫须有的事情。小邓子、小卓子就跟着明月、彩霞一起,再没有放了她们却又处置你俩的道理。”   四人一声不吭,只集中精神听,听完俱点头道:“都记下了。”   小燕子道:“以后无事便罢,一旦有事,你们就照着这个行。你们若听我的,不仅你们自身能保全,也是为我免去了后顾之忧,替我解了难了。”   说完又笑道:“我们五个人能在漱芳斋相遇,也是奇缘。能互相照应着,也算没有辜负了这因缘。”   小燕子说毕,又问明月、彩霞要人名簿册来看,就是他们最初搬进漱芳斋时,为了记录每日来漱芳斋打杂的粗使宫女、太监的名字及来去日期,小燕子命漱芳斋自建的小册子。   小燕子翻开一瞧,见里面不重复的人名众多,便问明月道:“换人换得很勤吗?”   明月道:“我们漱芳斋中没有需要特别手艺的差事,所以内务府指派那日当值的人来就成,没有特别点名叫人。”   彩霞问道:“这样是不是不好?”   小燕子颌首笑道:“不,这样最好。”   小燕子说完,合上册子,交给明月。   明月接过册子,却踟蹰着道:“格格莫若去求求皇后娘娘,再不然,跟容嬷嬷讨个对策也好啊。她是宫中老人,经历得多,见得世面也大。皇后娘娘和容嬷嬷又疼惜格格。”   小燕子笑道:“我知道。所以才要你们几个一起去坤宁宫请安呐。今儿真的晚了,都快去睡吧。我自己洗漱就得了。”   待众人都走后,小燕子心想,皇后娘娘保住漱芳斋众人,已是对自己极大的恩德。如果自己硬扒住坤宁宫不放,不仅不能自救,反而会害了漱芳斋众人,也辜负了坤宁宫那边的情谊。   小燕子自去洗漱,之后爬上自己睡惯了的那张架子床,一夜无梦,直至清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就在小燕子呼呼大睡的那个晚上,福康安去了钦天监。   他不是去见陈老先生,而是去找小陈先生。   “瑶林?”陈宗海手里还攥着一本医书,站在房门口不确定地眨眨眼睛。   “嘿嘿”,福康安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疼,帮忙看看嘛。”   陈宗海仔细地盯着他看了看,又替他把了脉,之后还啰哩啰嗦地问了一通。   最后瞪着眼睛问福康安道:“你在青藏到底干什么了?”   福康安板着手指头数道:“第一年去到,差点儿一病死了,幸好没死透。第二年和第三年全呆在庙里了。然后就出来在各处转了一阵子。再然后就回来了。”   陈宗海摇头道:“胡闹。”   福康安问道:“我头疼的厉害,到底怎么回事?”   陈宗海道:“你才刚回来吧?等等再看好了。好在你先天壮,也不碍事。”   陈宗海又问道:“这回可不走了吧?”   福康安道:“还得出兵放马呢,怎么不走?啊,你说的是那个意思。不走了。”   陈宗海纳闷道:“你当初走的那么急,一声不吭就离京了。在青藏还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到底为什么?”   福康安摇头晃脑道:“夫子曰:‘未知死,焉知生’嘛。”   陈宗海笑骂道:“放屁。连这个都敢错。幸亏你家里不用你去考功名,不然还了得。《论语》里说的是‘未知生,焉知死’。”   福康安也笑了,闪着眼睛狡辩道:“我倒是觉得‘未知死,焉知生’道理大一点。”   不等陈宗海开口,福康安又问道:“我若是去打仗了,你做随军军医,跟我一起去吧?”   陈宗海道:“你那又是什么积德行善的好事吗?亏你还信佛,净做些数着人头累军功的买卖。”   福康安道:“那你跟去做军医,多救几个人,替你自己多积些功德,也让我少造些孽,岂不两全其美?”   陈宗海摇头道:“我不放心我爷爷。”   福康安“嗨”的一声道:“皇上不会亏待陈先生的,何况还有我家兄弟姊妹,我们生下来就认识么。特别是老幺,福长安简直拿你爷爷当偶像拜。那小子虽然任性脾气大,但对自己瞧得上的人,可是很好的。”   陈宗海仍旧道:“再让我想想。”   陈宗海忽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回来之后去没去看你家老太太?你当年一离开家,她就搬到城郊去住了。”   福康安点头道:“我刚回来那晚上,回府一看她不在,就直接去了城郊。见完她才进宫见的皇上。”   陈宗海道:“我前些日子才上山给老太太请平安脉,老太太壮实的很,只还是那个老脾气,有什么风凉发热的不肯吃药,怎么劝也没用。听跟着她的丫头讲,药煎好了端给她,她都偷着给你倒掉。”   福康安沉默了一下,笑道:“你这回可算知道了吧?固执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赶紧答应随军作军医吧,不然我还会来妨碍你读医书的。”   然后福康安又坏笑道:“随军回来好讨荫封,若你手头宽裕了,那些姐姐妹妹们也好安排不是?”   陈宗海一听他开始说这话,知道福康安正经话都说完了,便不再浪费时间听他扯淡,门一开,把他人一推,关门自读书去了。   福康安笑着出来,拿手掌拍拍脸,头里面还轰轰的痛。   他出门骑上马回家,快要冬天了,风吹的更狠。   第二日清晨。福长安早早的等在宫门外,怀里揣着小燕子的荷包。   他昨日天黑前找到当铺,把小燕子交给他的当票换出来了。总共换得一对翡翠耳环和翡翠镯子。福长安把它们捧在手中,觉得成色和触感还好,虽然他平日并没在这类东西上留过心。   他用绒布把首饰包好,塞进小燕子昨日丢给他的荷包中,准备今日一总还给小燕子。当然荷包里的银子就不还了,那可是他的跑腿钱,得留着给马儿加餐。   可是小燕子今日似乎迟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乾隆习惯早起。宫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几乎就是乾隆一天之中,心情最好的时段。   五阿哥想在早朝之前找到乾隆,好将自己请战前往金川的决心表述清楚。   他把自己周身上下都收拾利落,对镜一照,正是乾隆最喜欢的样子,风雅中透着些许奢华,温厚里又不失英气。   他又把准备好的腹稿再在脑海中演练一遍,万无一失了,方举步前往养心殿。   还未及走至,便见养心殿方向一股浓烟忽地冲天而起。五阿哥来不假思索,立刻朝养心殿狂奔。眨眼功夫就奔至阶下,见侍卫们并太监们才开始忙着运水来救火,慌乱而无甚秩序。   他捉过来一个太监问道:“圣上现在何处?”   太监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屋内。   五阿哥见火势乍起,屋里浓烟亦不甚多,便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浸在水桶中,让布料里外皆湿透,然后就用斗篷笼着身体,冲进火场。   福长安在宫门口左等右等都不见小燕子人影,忽见得内外侍卫一阵骚乱,一听,竟然是养心殿走水。福长安撒腿就朝里跑。因他也是侍卫,故一路上并未受到拦阻。   福长安跑到养心殿,正好看到五阿哥背着乾隆从殿内冲出来。   小福子尖叫道:“还珠格格还在里面!”   福长安见乾隆一出来,“呼啦”一下,大家全都围绕到乾隆身边,连救火的人都少了几个。他便不再多等,抓过一只装满水的木桶,高举过头,对着自己,兜头浇了下去。之后便闷头朝屋里跑。   殿中浓烟越发多了。   乾隆被五阿哥一背出殿来,即被众人团团围住。   乾隆怒道:“都在这里干什么!里面还有人!小燕子还在里面!”   几个侍卫忙朝殿内跑去,却看见早有一个人赶在他们之前冲进去了。   殿内浓烟一波一波的滚来,熏得福长安睁不开眼睛。他好容易在墙角边发现一个蜷缩着的人,赶着过去,果真是小燕子。她的右侧身体被一些木块压着,动弹不得。   福长安搬开木头,使劲儿拍着她的脸,喊道:“小燕子!小燕子!燕儿!燕儿!别死啊!”   小燕子本有些被熏晕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抽她耳刮子,便睁开眼来。   福长安见她醒了,顿时眉头一松,眼睛一亮,弯腰一把抱起她。   小燕子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里对福长安感激地不行。   然后她就听见福长安附在她耳边,大声地吼着问道:“寒食帖在不在这里?!”   小燕子这时候脑袋还不够灵光,只呆呆地说实话:“不在。”   福长安听得这话,便不再耽搁功夫,扛起小燕子就往外冲。   刚走到殿门口,几块烧着的什么东西开始噼里啪啦地朝下掉,福长安肩膀上扛着个人,移动很不灵便,所幸此时又有几个侍卫冲进来帮忙,最后都有惊无险的出去了。   养心殿这场火起得突然,故把毫无防备的宫中人闹得人仰马翻。实际上火势却不大,不多会儿便被扑灭了。养心殿外观并未受影响,里面的东西也未烧净,只靠近后院的书架和书案毁坏的厉害。殿内两侧墙上的好些摆设,甚至都未被这场意外波及到。   乾隆却大怒,他眼见着宫中侍卫们应对火灾的惊慌失措,气得让人立刻去传负责这个差事的和亲王弘昼,亦是他自己唯一的亲弟弟,进宫听候发落。   接着,乾隆下令彻查起火原因。这个倒容易,一盏茶的功夫不到,结果就出来了。   起火根由正在这个“茶”上。乾隆这几日失眠得厉害,白天要时时饮茶,保证精力集中,故命养心殿后面的茶房昼夜烹茶预备。值后半夜的两个小太监扛不住困,一不留神睡着了,才惹出了这档子事情。   因这次未有人员伤亡,宫殿又没什么损失,乾隆就只命人将这两个小太监各打二十仗,然后罚到辛者库,也就罢了。   和亲王那边的状况,反倒比这两个小太监严重得多。他接到宫里来的消息,就知道这次八成要遭,万一皇上真的大怒,太后此刻又不在京城,局面若僵在那里,可如何是好。   他急急忙忙朝宫里赶,也不叫人备车,骑着马就来了。怎奈太久没骑马,骑术生疏,被马一撅蹄子摔了下来,他当时也没觉得怎样,只爬上去继续赶路。   旁边的人想笑又不敢笑,谁都知道这个“荒唐王爷”的诨号,也只得由着他继续向前。   和亲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了宫。他赶到养心殿,看到殿内殿外到处都汪着水,却没见到乾隆。   平日跟他混得熟的小太监悄悄上来说,刚才养心殿走水时,还珠格格受了伤,皇上现正在偏殿,陪着上药呢。   和亲王翻着眼皮,早听说过这个“还珠格格”,却还无缘一见,不知是何方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乾隆在家事方面,从未有过现在这种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经历。   他当日初初见到那个背着自己笔墨,冲进围场的女孩子,便觉得跟自己有缘。后来那个女孩子留在延禧宫中养伤,令妃也频频在耳畔说那个女孩子的眉眼与自己相仿佛,自己也是越看越像、越看越爱,再加上她手边又有自己当年赠给夏雨荷的诗、画,必是他的亲生女无疑了。   待那个女孩苏醒之后,他便更加喜欢。   他曾经试着给自己的喜欢找些理由,比如小燕子在举止坦率中带着点粗犷,却又并不是真的莽撞;比如小燕子行走于坤宁宫与延禧宫之间,却并没有卷入她们的醋雨酸风之中;再比如小燕子虽然腹中诗书不多,却有着不错的悟性——他当时还以为那是因为他的血统。   最终他才对自己坦诚,原来感情无关理由,也没有原因。喜欢便是喜欢,投缘就是投缘。先从心出发去喜欢,之后才开始用脑去寻找感情的来由。   他急于认小燕子这个女儿,即便是以义女的身份,也要册封她为还珠格格。   整个过程顺利的让他吃惊,太后远在五台山,坤宁宫也没有不同的声音。   但是他的理性告诉自己事情有蹊跷。那个女孩子绝口不提她的母亲,她的家乡,乃至她的童年。他便不去追问,因他不想主动破坏那份感情。   可是他决不能放任事情在他的控制之外,他更不能给任何想攻击他的人以可趁之机。于是他便派人去济南,暗中找到跟夏雨荷有关的人等,查访她真实的意图,以及她背后的力量。   很快地,消息传了回来。他最担心的竟然不是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那个女孩背后有没有朝中势力。万幸,没有。   但是……她却不是他的孩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反应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混乱。   他开始作几何题,那是他少年时期学会的一种让思维变得理性又清晰的方式。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帮助。   他要见她,她就来到养心殿,然后惊喜的羡慕他用几何消遣。   哪里是消遣,他是在盘算着要怎么处置她。可是她却毫无察觉。   他忽然不舍得放手,就像儿时不舍得放开一个精巧的玩具。她还能惹起他太多的好奇、太多的兴趣。   不如这样,玩够了再扔吧。他对自己说。于是他改变了主意,顺水推舟要她去学堂。   事情一天一天拖下去,他没有催促,也不想催促,宁愿蒙着眼睛捂住耳朵,只享受眼前的快乐。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不肯。她执意要出宫,非得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   他惊讶于那个小骗子身上的理直气壮。   他也看到女孩子身上的固执,想起自己的儿子——唯一亲手养育过,却不敢承认的孩子。   那个男孩子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直至父亲去世之后才觉出疑惑,不惜剖开所有温情脉脉的装饰,把自己也割地血肉淋漓。   那个男孩子终于找到真相。然后一人上路,去了离天最近的地方。   他想他的儿子是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存在于这个世上。所以他从未试图派人去找他,纵然思念地紧。   面前的女孩子固执的表情,跟他记忆中那个男孩子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肯学着难得糊涂那条道理,偏要把伤人伤己的真相撕开的彻底。   皇家儿女最需要具备的那种素质,他们身上都没有。   所以他更无奈,也更喜欢。   有一天,儿子回来了。没说为何离开,也没解释为何回来。他也不问。他能感觉到,这次那个孩子解开了心结,敞开了心胸。自己的儿子真正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看着这个孩子现在的样子,头一次没有觉得遗憾,不再为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却不能继承自己的事业而遗憾。   儿子回来的第一份差事,是为了名分上的弟弟。   结果却撕破了另一个真相。   在那个女孩子自己揭开秘密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五阿哥把乾隆背出火场的事情,几乎立刻就传遍了宫廷。乾隆亦很欣慰,有子纯孝至此,当然是人生一大快事。   乾隆并没有忘记早朝。他吩咐五阿哥代替自己,去前朝见诸位大臣,告知今早养心殿一事。并下令取消今日早朝,明日再议。他又嘱咐五阿哥,若有紧急事项便马上来报。   五阿哥领旨去了,不在话下。   福长安刚把小燕子从养心殿里扛出来,小燕子就被人接走了,急着送去给太医诊治。   小燕子身上伤了好些,最明显的是她右手手背上,也不知是烧了还是烫的,起了一大串燎泡。还有脸和脖子的右侧也肿着,右边手臂和右腿处似乎也有点伤到。   但是福长安看她可以自己走路,四肢也还灵便,就知没什么大碍。又见她四周都是人,自己也不能上去细看。看样子小燕子今日必不能出宫了。   福长安拍拍衣服,自家去洗洗干净,再睡个回笼觉。那个荷包和首饰,只好明早见了面再还她。   小燕子现在人在养心殿的偏殿,胡太医已经在给她手、脸、脖子等处涂满了烫伤膏。乾隆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直到太医替小燕子检查胳膊、腿时,被“请”出去为止。   全部处理好之后,乾隆又回来,太医站起来要跟乾隆单独说写什么,小燕子眼尖,一眼望到,当时就不依,定要太医当着她自己的面讲。   乾隆瞪她一眼,道:“身上疼着也不老实。”又吩咐太医道:“就在屋里说吧。”   太医道:“现在天气冷,创口也不大,并不会感染。也不会影响日常行动,几日内就可痊愈。唯独右手的伤势严重,恐怕要留下一层疤痕。脸颊和脖颈处也需格外小心,以防留下痕迹。”   小燕子整个眉眼跟嘴角都耷拉了下来,无力地道“我要破相了……我竟然破相了……”   乾隆看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得脱口而出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帝的女儿还怕没人要。”   小燕子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趴在靠枕上不动弹。   乾隆无奈的问太医:“有没有什么祛疤的?”   太医却道:“是药三分毒,待伤口完全愈合后再计较也不迟。”   乾隆听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太医便行礼退出去了。   乾隆回头看小燕子趴在塌上装死狗,两只眼睛却还在滴溜乱转,哪有什么失落的样子。不禁又是一摇头,随即对她道:“你好生休息,朕要走了。”   小燕子立刻爬起来,用最标准的动作行了个礼,道:“恭送皇阿玛!”又动动自己的手脚,道:“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   乾隆笑着走了。   小福子跟在乾隆旁边,只见乾隆越朝前走,脸色越阴沉。   他心脏吓得咚咚乱跳,心内明白,昨日午后之事恐怕要发了。   昨日下午,福康安来养心殿请乾隆出宫,之后在乾隆跟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的一清二楚。   乾隆听完福康安的话,便令人在皇宫附近的地方,腾出一套整洁精致的小院,又重新分配了保护紫薇的人,让紫薇马上搬进去住,他才好去那里见她。   紫薇在大杂院中,见皇宫的人来让她搬家,还以为是小燕子那边已经成事,她终于能跟父亲相认了。却定要金锁、柳青和柳红同去。跟来的人也没勉强说不许。但是柳青、柳红怎么也不肯离开,最后只得紫薇与金锁两个人去了新居。   她们才刚放下包袱,乾隆就到了。   在乾隆的记忆里,夏雨荷的名字依然清晰,他跟夏雨荷的□□也未忘怀。唯独夏雨荷的面容却随着年月的久远,在他脑海中发生了一些改变。   直到他见到了紫薇。夏雨荷的脸,紫薇的脸,他曾经疑惑的事情都霎那间变得清晰。   紫薇身上替自己的母亲戴着孝,虽不是满身素白,也是粗布蓝衣,周身不用金银,却实在是清水出芙蓉的漂亮。   再细看紫薇言谈举止,温柔有礼,还带着一股子清雅的书卷气。   他一见之下分外欢喜。又记得常言道,初次相见,写字即是“出面宝”。他便令紫薇写几个字试试看。   紫薇也不推托自谦,大大方方的写道: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映朝阳;大明湖上风光好,泰岳峰高圣泽长。   乾隆见紫薇运笔姿势自信,字体也很秀逸,心内更加喜欢。   离开紫薇哪里,天还未黑。乾隆不想回宫去。因为这个时间,小燕子必然还在养心殿。   他听到福康安说起,紫薇还有一对疏于联系的舅父、舅母,便决定一见。   福康安却笑着告诉他,紫薇的舅父、舅母可不知道紫薇是皇上的女儿,直到现在还以为紫薇的父亲是某个京城中惧内的富商。   乾隆听得这话,也摇着头笑了。   之后便道,富商也好,横竖是微服,就见见吧。   见过之后,大倒胃口。   当时无论是城里还是乡村,都是一个传统。如果孩子的父亲出了什么差池,舅父便是最大的指望和依靠。谁知紫薇的舅家竟如此的不堪,又这样心狠。   乾隆说了两句,也就不再开口了。   福康安倒是叽里呱啦了一通,还给这对夫妇一袋钱,胡诌些紫薇好容易做了富家小姐,以后跟济南老家一刀两段,有事无事、是生是死,都再无关系等语。   那两人当日几乎是被绑架来到京城的,经过此番劫难,能留下自家性命,又得到一袋钱,哪里还顾得上紫薇如何,离家日久,早就思想的不行了。接过钱袋立刻告辞出去,转眼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两人前脚刚走,乾隆就笑着骂福康安道:“你十句话里也就半句是真的,还掺着水。”   福康安只笑着喝茶,也不去解释。   两人对坐,也不太说话,直到天黑时,福康安才送乾隆一行人回宫不提。   在那之后福康安自己去了钦天监,是我们早就说过的了,不再罗嗦。   后来,便到了今日清晨,乾隆跟小燕子才刚见面,养心殿里便忽起大火。   火起之时,小燕子的位置离门口最近,她却没有自己逃命,反而回身拉着乾隆朝外跑,因此才被屋顶掉落的燃烧的木块烧伤。   真相已经大白,乾隆已经和紫薇相见,宫里头和朝廷上不出几日也该传遍了。   关于怎么处置小燕子,乾隆本来就有些举棋不定,偏偏今日又一把火烧起来,更是乱上加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乾隆的意思是今日不处理政务,明日再说。但眼下报上来的这件事,却不能说是政务。   养心殿走水,损失不大,正殿收拾收拾,几日内就可以重新使用。但是却有官员借此一事,建议皇帝亲自祭天。   乾隆拿拇指按着太阳穴,把这件事暂时抛开,想要一杯热茶来提神,却又想起今日正是为此才惹来一场火灾,不禁忍不住要迁怒,却又耐下了。   他起身想去庭院中散散心,又听到人来报,外面还有要跟他回事情的人。   这次他可忍不住了,转身就骂小福子糊涂东西,没给下面人说清楚。   小福子也不敢吭气,等乾隆吼完了,才轻声回道,刚才那个人从五台山来的。   乾隆忙命,传那人进来。   原来太后老佛爷已经从五台山起身返回京城,不日就到了。   乾隆知道太后最在意的就是后宫清净。所以这些年来,令妃跟皇后再怎么争,也没敢在明面上露出一点儿。   这下子可好,后妃没事,他自己这儿乱起来了。太后回来怎么好交代。   其实也好办,紫薇本就是自己的女儿,太后的孙女,就算再认个义女也没什么。   可是接纳紫薇进宫,就等于说小燕子欺君。   除非自己一口咬定义女就是义女。   为了保住小燕子一命,势必要这么做。   但是一想到这个,他心里有些不忿、有些恼怒、也有些不甘心。   他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挥之不去。   可总不能看着小燕子去死。   最后乾隆决定了,就当作小燕子今日在火场之中救了自己,那么他也救她一命吧。   正巧眼前有个好时机。   乾隆派人去小燕子那里传旨,让小燕子从现在开始斋戒,两日之后要带她去祭天,叩拜祖宗。   又找人传纪晓岚等人火速入宫,商量紫薇的封号。他心里有数,这次也还是得用“义女”收场,但是封号尚需斟酌。   之后他又命人去小院里,把紫薇带进宫来。   他要让紫薇跟小燕子这两个“义女”同时去祭天。   他素日以孝道自彰,若太后回来对小燕子或紫薇有什么不同看法,他到时不得考虑太后的意见。不如趁着臣下请皇帝再次祭天这个机会,以这种形式把两个“义女”的存在昭告天地祖宗。老佛爷回来,见生米已煮成熟饭,也就只好疼惜孙辈了。   他走出庭院,就遇到坤宁宫的太监来问安,他便让那人回去告诉皇后,他一切安好。   又见着延禧宫的人也来了,他除了让人报平安之外,还低声说道:“回去告诉令妃,说朕今晚不过去了。马上要祭天,须得斋戒。”那人应了,小步退下。   小福子见乾隆心情好些,就凑上来说道:“和亲王还在那里跪着向皇上请罪呢。”   乾隆却哼道:“什么跪着,你当我不知道他膝盖底下垫着棉花!反正也累不着他,让他等着吧。”   乾隆去到另一个书房,一直待到晚膳时分。   他自己用了素斋,便让小福子陪着散步,一直走到养心殿。   进入殿内,地下的积水都被清理干净了,屋顶上也不再掉落尘土。   他命小福子掌上灯。屋内通明,除了焦黑的书案,这里简直不像发生过一次火灾。   他正要向外走,一个人却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小燕子。   乾隆笑着问她:“你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走做什么?”   小燕子却不似往常般嬉笑,只说道:“我不能去祭天。”   乾隆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随即消失不见。他沉声道:“已经定下的事情,岂容你说不去就不去。”   小燕子似乎有些急了,道:“那么有一个人想让您见,您见过之后再决定让不让我去祭天行吗?”   乾隆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不甘心,他逼着自己装傻,无非是想保住她一条小命,谁知她竟这样不知好歹。   乾隆冷笑一声,道:“夏紫薇。我见过了。”   小燕子听到乾隆这句话,在心内苦笑了一声,明白自己虽然紧赶慢赶,到底来不及了。时间终归不够用。最差的状况还是被自己遇上了。   她若是就此服软、跪地求饶,那么她以后就得靠别人施舍的爱惜过日子,直至这些爱惜伴随着好奇,全部消耗尽为止。到那时,别说未必可以苟活;即便能苟延残喘,自己再也直不起腰来,更无法磊落做人,那便是生不如死。   而乾隆呢,他竟然为自己做到这一步,明知夏紫薇的存在,知道自己一直在欺骗他,但仍愿意忍耐下来,不说破,还让自己去祭天,保证身份。若他牺牲自尊,换来的却是个为了平安和地位就甘愿打断自己脊梁的怂蛋,想必他日后,定会认为那个小燕子利用了他的感情,这种觉悟会令他更加伤心,也会让他恨自己的愚蠢。   她不要这种两败俱伤的下场。   她要扛到底,为了乾隆,也为了自己。即使豁出命去。   于是小燕子笑着道:“那人正是夏紫薇”,而后道:“我跟紫薇是在北京城里认识的,故事很长,一言难尽。”   乾隆道:“说来听听。”   小燕子短促的笑了一声,摇头道:“你还是去听紫薇讲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紫薇说出来的话,你会更放心的相信。”   乾隆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她,不再接话。   小燕子也不在意,只急着问道:“紫薇入宫,算什么身份呢?”   乾隆开口道:“自然你若欺君之罪成,她便是格格。可惜宫廷丑闻却要被外人知道。”   小燕子听到此处,肩膀紧张的肌肉猛地松弛下来。   终于……还是这样了。   她惨笑了两声,又摇摇头,最后还是笑了。   她走了两步,用背靠着养心殿的右墙,两眼却紧紧盯着乾隆的眼睛,静静地道:“我会自己了断,绝不让这种事情张扬出去,丢你的脸。可是你也不能伤紫薇的自尊。她母亲是跟你有嫁娶之约的人,等了你一辈子,一生只有你一个男人!紫薇是你的骨肉,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凭什么要做一个不清不白的‘格格’!”   说完这话,她身子一转,便用左手攥住了上次她写大字时玩过的藏刀,接着右手拔出刀来,想也不想地就往自己脖颈上刺。正好刺进右侧烧伤的皮肤,鲜血混着药膏一起涌出来。   乾隆大踏步上前,用上两手才将她掌中的小刀卸下来,已然沾了满手的血。小燕子前胸和地板上都滴着血迹。   乾隆咬牙道:“我这养心殿白天才遭了火,晚上不能再沾了血。你若想死,容易。”   他面朝门外,几乎是吼着道:“把东北进上的青瓷瓶子拿来!”   小燕子仍是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答应,不脏了你的地,也不费了你的手。你要给紫薇一个说法。”   小福子在这时进入大殿,哆哆嗦嗦地将瓷瓶子递给乾隆。乾隆接过来,一把扔给小燕子。   又对小福子道:“你去传旨,封和亲王与嫡福晋乌札库氏之次女紫薇格格为和硕和安公主,养在皇后膝下。”   小福子听毕,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下。乾隆怒道:“滚!”   小福子忙手脚发软地出去了。   乾隆尤喘着气,怒视着小燕子道:“你满意了?”   小燕子笑道:“再没想要的了。”又指着青瓷瓶子问:“这是什么?”   乾隆看她仿佛以前缠着自己乱问问题时的模样,嘴里一阵发苦,只说道:“鹤顶红。”   小燕子点点头,拔出瓶塞,一饮而尽。   一喝下去,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乾隆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好托起她的身体。   她把脑袋搁在乾隆肩膀上,眯着眼问道:“这药多长时间算数?”   乾隆闷声道:“一个时辰。”   小燕子“喔”了一声,使劲眨巴着眼皮,像是不甘心就这样失去意识。可惜她的眼皮却越来越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和亲王被乾隆传进宫里,直到天黑亦未返回。王府中已经人心惶惶。忽然有从宫中来的小太监,要和亲王嫡福晋乌札库氏,带领府中众人,开门接旨。   府中众人在忙乱中做好准备,跪伏在门外,便见着传旨的大太监来了。   嫡福晋乌札库氏认得,那个太监是坤宁宫里的人,又见他满脸喜色,似乎不是什么祸事。   太监开始宣旨。   乌札库氏越听越迷糊,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早年已经被乾隆收作义女,封为和硕和婉公主,嫁给驻京的蒙古王公,却不幸在二十六岁上,急病殁了。自己哪里又来了一个叫“紫薇格格”的女儿?别说她了,连着和亲王这些侧福晋也没一个生女儿的呀。   太监念完圣旨,发现乌札库氏还在地上发愣,忙上前笑道:“恭喜王爷,恭喜福晋。这可是难得的喜事,请接旨吧。”   乌札库氏躬身接过圣旨,恭敬地收好,又请那太监喝茶。太监也不推托,乌札库氏便带着些忐忑的问:“我们王爷现在,可还好吗?”   太监笑了,道:“悄悄儿告诉福晋,皇上本来大怒,要发落王爷。谁料临了出了这等喜事。看来纵然有多少个错,也要大风吹了。”   福晋这才面露喜色,又从下面人手中拿过银票,赏给那太监喝茶不提。   和亲王跪在廊下,等到天黑,觉得腹中饥饿,便挤眼睛皱鼻子的引来一个小太监,找了些一口大小的点心吃了,还不忘要茶水漱口。   他想着,天塌下来当被盖吧。饿死了就连被子也没了。   然后就接到里面的消息,得知自己忽然得了一个女儿,又忽然把这女儿送给了别人。   他心里暗骂,这是把什么风流债算在自己头上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乾隆这番折腾,还是为了那个“还珠格格”,细问,才知道原来竟然还有一位姑娘。   他摸摸耳朵,嘿,自己心心念念盼了那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从天上掉下来。   眨眼功夫,就有小太监来传旨,他今晚可以回去了,明日早朝之后再进来听训。   和亲王正要往外走,就听见有大臣说话的声音传来。他听了几句,便晓得是那帮子朝臣的毛病又犯了,跟他们当日在讨论小燕子的封号时上的谏言,都不带走样的。   可是乾隆这一次的主意却硬的很,不开口争论,却也丝毫不松口。   和亲王见这样,一仰头便朝殿里走。慌的守在门口的太监赶着他的背影,喊道:“和亲王到!”   他上去也不多话,先对着乾隆一拱手,接着指着地下那帮人骂道:“管闲事管到本王后院里来了?我们自家兄弟之间过继子女,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要问你们外臣的意见?我竟不知道开国后有过这规矩。”   乾隆见状,颌首一笑,伸手止住还要骂下去的和亲王,道:“罢了,罢了。老五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   又对那帮朝臣道:“事情就定下来了。紫薇格格的封号是和硕和安公主,两日后,与朕的义女,还珠格格一同出宫祭天。你们也回去斋戒吧。”   众朝臣只得行礼退下。   和亲王一看他们走了,便一撩长袍,双膝跪地向乾隆请罪道:“臣弟没办好差事,将皇兄与社稷置于危难之中,请圣上责罚。”   乾隆叹气道:“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防着走水的缸与设备都齐全,侍卫们反倒慌张起来。”   和亲王叩首道:“前些时日,一批老侍卫去了金川,这些新上来的想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慌了手脚。到底是臣弟管教不严,疏于演习,请皇兄责罚。”   乾隆点头,道:“知错能改就好。”   又见天色已晚,便道:“今日就此回去吧。明日跟嫡福晋一起进来,给皇后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福长安一觉睡到天黑透。   他出了房门向右转,要去找东西吃。可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和硕和嘉公主竟然来傅府了,正跟福隆安并肩站在堂屋中间。   奈何公主身边的嬷嬷已经看到了福长安,躲是躲不过了,福长安只能过去给公主磕头行礼。   公主是君,其他人都是臣。福隆安每次见和嘉公主,也免不了一跪。   福长安见和嘉公主忽然住了口,知道嫌自己在这里碍眼,忙推托着出去了。   福隆安却叫住他,道:“明天开始,你早上额外的差事就停了。以后正常当值就行了。”   福长安愕然。一时竟张口结舌。   福隆安见他如此,便解释道:“皇上要带着还珠格格去祭天,连朝臣带皇亲,这几日都斋戒,哪儿也不能去。”   福长安听完便出去了。   和嘉公主见没有外人在跟前,方欲再开口说什么,却又一抿嘴唇,只拿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   福隆安无奈道:“听说和安公主明日将在坤宁宫拜谢和亲王同福晋。公主大可明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并与和安公主相见。”   和嘉公主道:“本宫没那功夫。”转脸就走。   福隆安只得送公主出门。他想,纪晓岚的顾虑着实有理。身份含糊的义女也就罢了,忽然之间册封一位民间得来的女儿为和硕公主,其母不仅没有位份,甚至从未入过宫,当真会引得其他公主心中不平,也徒惹朝堂内外猜疑。不知乾隆为何会做这种决定。   小燕子没有回漱芳斋。她在养心殿的偏殿,躺在她之前擦烫伤药膏的榻上。   乾隆处理完紫薇的封号,以及和亲王的事情之后,才又回到她这里。   小燕子还睡着没醒来。她喝的当然不是鹤顶红,那是乾隆的失眠药水。   乾隆让跟着的人都出去,自己则回头去看小燕子,见她睡着也不老实,嘴里还叽里咕噜的,可惜语速太快,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燕子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据胡太医说,定是要留疤了。   她的右手伤得就更严重,自己上去夺刀子的时候,擦破了她手背上的燎泡,胡太医来诊治的时候,见那里的皮肉外翻还渗着血渍,整个手背糊成一团,分外吓人。现在上面盖满了膏药,再严重的伤口也看不见了。   她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胡太医看了她脖子上伤口的位置说,若不是乾隆手快,刀子一旦捅进去,根本等不到失血而死,只怕她登时就被自己的血堵住呼吸,憋气而死了。   而在小燕子饮下药水,倒在地上的一霎那,乾隆心里残留的不甘心与愤恨已经消散的一丝不剩。小燕子连自己的命都扔了,还欺骗他、利用他来做什么?   想起她不惜自尽也要替紫薇争得名份的模样,还有什么不能原谅?   只她这脾气,着实倔得让人忍不住要生气。乾隆伸手过去,狠狠地拧了一把小燕子的鼻子,见小燕子在睡梦中只能毫无抵抗力的皱起眉头,他心里一阵恶作剧的痛快。   紫薇得知自己被册封为和硕公主,又接到宫里来的旨意,要她当晚就进宫去。旨意中并没有提到金锁,她不敢冒冒然带金锁一同入宫,不过谅也没人敢碰公主的丫头。   旨意上只说让紫薇先换下孝服再进宫。还来了几个宫女伺候她梳妆。   这样,紫薇进宫时已经是一身雍容华贵的公主打扮。   紫薇进入宫门后,一路被人带领着,最后去到乾隆的所在。   乾隆正在养心殿的偏殿,也就是小燕子昏睡的地方。   小福子守在门外,见紫薇一行人来了,忙赶上去行礼道:“公主千岁!万岁爷在屋里呢。”   小燕子此刻已经醒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她身边的乾隆一脸疲惫的看着她。   她摸摸自己的脸,温的,没再死。   又瞅瞅眼前的人,认识,没再穿。   所幸右手针扎似的疼,把她的感觉和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乾隆看她一醒来就乱蹭,又明显是碰到受伤的那只手了,忙伸过手去,把她的右手从被筒中提出来,放在棉被外面。   小燕子“哎哟”了一声,埋怨道:“轻点,我疼。”   她这一句话不要紧,气得乾隆差点跳起来。“这时候知道疼了,你拔刀子扎脖子就不疼了?!朕从围场把你救回来,就为了让你死给我看?!给你说了是鹤顶红还敢喝,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大概是因为疲累,乾隆的声音沙哑,眼睛里也有血丝。小燕子见他气得“朕”和“我”都不分了,感动到不行,可又想笑,最后却眼睛一红,流下泪来。   乾隆大概从未见小燕子哭过,平日里看小燕子嬉皮笑脸惯了,猛然这样,他有点手足无措。   他上去用拇指按住小燕子的眼角,小声地说道:“朕想尽办法为留你一条小命,你就用吓唬我来报答?不孝,太不孝了。还有脸哭,也不害臊。”   小燕子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扭头甩掉乾隆的手,自去拿帕子擦。   小福子在门口喊道:“皇上,和安公主来了。”   小燕子一时还糊涂着,没反应过来“和安公主”是谁,两眼茫然地望着乾隆。   乾隆无奈地笑道:“看着朕做什么?还不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   小燕子兴奋地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是紫薇啊,紫薇啊!   紫薇有了这个身份,不用跟后宫和福家纠缠在一起,也可以自保了。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时所背负的责任,这一刻终于完成了!   如果问小燕子,她来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又多活了这些日子,何时会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她一定会说是现在。   至于说,完成了这个责任之后,在她的身边会发生些什么,她又有哪些事情必须要做,她暂时还考虑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皇阿玛吉祥。”紫薇一进屋门,先向乾隆行礼问安。   乾隆见她进来,遂从榻上起身,对紫薇招手道:“过来坐吧。”   小燕子见紫薇走过来,便起身,穿上鞋,玩笑着给紫薇道了个万福。   紫薇一把拉起她来,笑着纳罕道:“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儿,这又唱的哪出戏。”   紫薇忽然看见小燕子脖子上裹了一圈绷带,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乾隆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姊妹叙话吧,也别太晚了。养好精神,过两日一起去祭天。”   小燕子问道:“我还去?”   乾隆瞪眼道:“朕收了义女当然得昭告天地祖宗。”说完一笑走了。   小燕子看见乾隆走了,就举着自己糊满膏药的右手,在紫薇眼前摇了摇,笑说:“今日养心殿中走了水。不过没什么太要紧的损失。”   又问道:“金锁没跟着你?柳青、柳红又在哪里?”   紫薇道:“柳青、柳红犟得很,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大杂院。金锁的事,我正想同你商量。我跟她名为主仆,情为姐妹,实在不能分开。可是又不知她能不能入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小燕子心内暗赞,柳青、柳红确是有主见的人。   又笑着对紫薇道:“我也知道你跟金锁的感情好。你别催我,让我想想。”   小燕子果真想起一件无比重要之事,她立刻问紫薇道:“金锁当初是怎么到你们家的?”   紫薇道:“金锁是那年山东闹饥荒的时候,我娘买了回来伺候我的。”   小燕子问道:“买的?那当初经官府了吗?卖身契还有吗?”   紫薇见小燕子认真,便着急道:“当初没有进官府盖章,但卖身契是有的,我细看过,上面出约人、引进人、凭中人、代笔人都齐全,其他我也记不清这么多了。我娘去世之后,我当着全家人,把金锁的卖身契给烧了。怎么,金锁因为这个不能进宫吗?”   小燕子安慰她道:“也没那么严重。你瞧,你现在是和亲王的女儿。明日……”   紫薇却惊讶道:“和亲王的女儿?!”   小燕子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朝臣不会同意将民间格格册封为和硕公主。皇上为了给你一个身份,便用了将和亲王嫡福晋之女收入宫中之法。”   紫薇叹息道:“原来如此。”   小燕子忙道:“皇上是真心实意要对你好的,所以才拐这么个弯儿。和亲王必不会为难于你。以后你算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从法理上来说,也绝不比任何后妃生的公主差。论身份,你是和硕公主;论后援,你身后是和亲王,那可是皇上唯一的亲弟弟。”   小燕子又道:“现在要说的正是和亲王。你明日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只需要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对和亲王的福晋提起,你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现在也在京城。这样就行了。”   紫薇笑道:“你这招叫狐假虎威。”   小燕子也笑了,道:“这招常使就不管用了。但你是第一次进宫嘛,谁也不舍得驳你面子,所以用它一定成。”   紫薇认真道:“不管什么招数,我只想这一次能管用,就万分感激了。现在我已经找到爹,完成了我母亲的心愿,剩下金锁能继续跟我在一起,你这个好姊妹又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求了。”   小燕子拉着紫薇的手道:“今日晚了,那些人有没有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紫薇道:“还没有呢。”   这时候小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紫薇同小燕子请安道:“公主吉祥!格格吉祥!万岁爷让奴才来说,和安公主今日暂且在漱芳斋安置吧,两位也好悠悠闲闲地叙话。”   说完小福子就要走。   小燕子叫住他,笑道:“今日辛苦了,难为你。”   小福子也笑着对小燕子说:“实话告诉格格,奴才自从伺候万岁爷以来,就没在同一天挨过这么些骂。好在终于雨过天晴了。”   小燕子笑道:“你别委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没有?我去替你讨了来。”   小福子道:“格格您别让万岁爷操那么些心,就是疼惜奴才了。”一口气说完,忙甩着小碎步跑了。   小燕子被他说的讪讪的,连声咳嗽。   紫薇在一旁早就笑开了,道:“我原以为你进宫之后,肚子里吃了些墨水,行事也该稳重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着。”   小燕子跟紫薇一起来到漱芳斋,见到漱芳斋内灯火通明。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都在正厅等着她回来。   小燕子心知宫中消息传得快,他们必定知道自己今日情形不妙,所以心里不安。   小燕子一进漱芳斋,彩霞就跑过来,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瘪着嘴委屈道:“格格今日吓死咱们了!”   小燕子摸摸她的脑门,唱道:“不怕不怕啦~”结果一句歌就把彩霞唱得不理她了。   小燕子嗤嗤笑着,又去拖紫薇的手,然后对漱芳斋众人道:“这是和硕和安公主,今日住我们这里。”   四人忙上来请安。   小燕子吩咐明月上楼去,把那间有拔步床的卧室再检查一次,看还有什么缺少的东西没有。   彩霞忙着张罗小燕子和紫薇换洗的衣衫。   小邓子和小卓子则被小燕子赶到厨房去准备宵夜。小燕子特特地吩咐他们多预备一些,今日漱芳斋集体吃夜食。两人也不多罗嗦,答应着就去了。   小燕子让彩霞先帮着紫薇洗漱、更衣,她自去厨房看看。   她一进厨房,就看到小邓子和小卓子两人看着牛奶锅,在那儿擦眼抹泪的。   小燕子笑道:“你们这是要给我牛奶里加料啊。”   两人见只有小燕子一人进来,便说道:“格格您不知道,今日外面风风雨雨,越朝后越让人害怕。我们在里面听着,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就听见一会儿起火,一会割脖子的。还有什么和硕公主……”   小燕子笑着止住他们,道:“都出息着点儿,怕什么怕。你们看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可不就是说什么祸事都过去了吗。以后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之后小燕子又问道:“今日没有人来问你们话?”   两人都说没有。   小燕子又问:“今日去坤宁宫请安了吗?”   小卓子笑道:“去了。差点儿忘了告诉格格,容嬷嬷刚刚派人传话,说格格这些天来,也不亲自去跟皇后娘娘请安,只派屋里人来,从没见过这样做人儿女的,还让格格明日亲自去赔罪呢。”   小燕子笑道:“容嬷嬷还是那么凶。”   小燕子回到楼上,见彩霞和紫薇还没收拾完。便自去找明月帮忙。   明月也不多话,只低着头帮她换衫、洗漱。脱衣服时还避开她的脖子和右手。   明月最后由细看了一下小燕子的脖子,不靠近发现不了,原来血都洇出绷带来,明月抽了一下鼻子道:“皇后娘娘和容嬷嬷千叮万嘱莫要莽撞。还是变成这样。”   小燕子道:“这不都过去了吗。”又问道:“那个卧室都收拾好了?”   明月道:“收拾好了。”   明月回头看看卧室,好像还要说什么。正在这时,紫薇和彩霞一起过来了。   小燕子看着紫薇,穿一身月白色睡袍,黑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更衬的脸色净白,腰肢细软。于是不禁赞道:“这美人儿!要得!要得!”   紫薇倒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道:“你以前也没这么油腔滑调啊,进宫都学了些什么来。”   明月和彩霞把二人份的夜宵端到房间里,然后就退下去自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延禧宫中,腊梅、冬雪正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告诉令妃。   令妃听毕,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里面有什么妖蛾子。原来鬼在这里。”   腊梅道:“皇上新封了一个和硕公主,还照样对那个小燕子紧张得很。”   冬雪补充道:“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小燕子还能继续做格格不说,竟要带她去祭天。”   令妃听到“祭天”,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腊梅、冬雪道:“你们俩到底没讲过世面。亲的也好、干的也罢,反正都是女儿,本宫也到底是她们长辈。”   令妃心道,皇上既然自己认了义女,那么自己当初说的小燕子是女儿的事情,必定不会再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不然最尴尬的人,一定是乾隆本人,而不是她令妃。   之后又对腊梅、冬雪道:“今晚皇上不来了,本宫要泡个澡,好生睡一觉。你们快去准备吧,今儿当真困乏得很。”   坤宁宫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皇后问容嬷嬷道:“你跟漱芳斋说了吗,让小燕子明日来坤宁宫?”   容嬷嬷道:“刚才已经去通知了。回来的人报,好像恍恍惚惚看见新封的和安公主跟还珠格格一起回漱芳斋了。可是没看真,又不好回去再看一眼。”   皇后点头道:“纵然一起到漱芳斋,也是应该的。这姊妹情份到底有多深呐,值得小燕子莽撞到那步田地。”   容嬷嬷笑着说:“还珠格格倒也敢作敢当。说她莽撞吧,她行事前连漱芳斋的下人们都顾虑到了;可若说她聪明,却又做出那等不要命的傻事。”   皇后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算太傻。不连累别人,也算有情有义。”   容嬷嬷却道:“可是和硕和安格格的封号,是否有些不妥?”   皇后漠然道:“木已成舟。理那么多做什么。横竖是和亲王出面揽下的事,就算太后回宫,也数不到本宫这里。”   容嬷嬷笑道:“看您说的,圣旨上可是说‘养在皇后膝下’呀。”   皇后一想起来,也笑了,道:“哦,这倒是。那就这么着……”   小燕子和紫薇正在漱芳斋的书房里吃宵夜。   小燕子真的饿残废了,她都不记得她这一天吃没吃过东西。偏偏她右手又不好用,便用左手拿起糕饼点心,把它们泡到牛奶碗里,再搅拌成糊状物,然后端起碗来就朝嘴里灌,她吃的食物,和她的吃相,都同样的惨不忍睹。   紫薇的那边就斯文的多了。喝了两口牛奶就饱了。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笑话。   紫薇又问起,她明日进坤宁宫,举止、行礼什么的,到底应该怎么办?   小燕子怕她注意力太集中,反而走了困,就劝她说,今晚先睡吧,明日早起,一定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紫薇也是奔波了一天,待小燕子把她领进那张拔步床里,她来不及细看床的模样,已经困顿的眼皮睁不开了。小燕子忙把她推下去躺着,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子,才出去了。   小燕子劝紫薇的时候满口道理,轮到她自己,倒真的走了困。回去躺着也睡不着,她就拿出一件斗篷披上,下楼走走。   小燕子刚来的时候,明月、彩霞还要照着老例,每晚睡在她旁边给她值夜。但是小燕子身边有人就不太能入睡,最后大家只好各睡各的。   所以这个夜晚,小燕子一人溜达,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燕子下楼一看,漱芳斋内毫无动静,大概其他的人都睡了。除了正厅门口的两盏玻璃灯笼,只有后院那棵大槐树底下的石灯笼,它里面点的蜡烛还亮着。   小燕子靠着石灯笼,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想着眼前的状况。   随着紫薇的身份被承认,小燕子自己最大的危机也解除了。   正应该是最轻松的时候,她偏偏有些心慌。   小燕子下决心使夏紫薇的身份被认可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夏紫薇。说穿了,她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夏紫薇”这个人。她是因为自己有这份责任,“夏紫薇”这三个字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同时,悬在她头顶上的利剑。她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件事情,那么她除了毁灭,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今日,她跟夏紫薇也只有两面之缘,可夏紫薇却已经认识“小燕子”好久了。   她现在跟紫薇亲密,是不自觉的。开始的时候还带着些尴尬与勉强。跟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姊妹相称,之前想都没想过。后来却渐渐的自然了。   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她跟夏紫薇两个人,真的已经是可以互相信任的朋友了吗?   自己跟漱芳斋众人,好不容易才经过考验,有了个团体的样子。忽然加上紫薇,几日之后还会有跟自己更加生疏的金锁,这个“小团体”会不会起什么变化?   宫中毕竟人多事杂,虽然以她现在的身份,还远远扯不上什么人心好坏、世道险恶的问题,万一自己后院起火,也够她喝一壶的。   她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下夜晚的空气,很新鲜,也很冷。   投资有风险,择业有风险,结婚有风险,交友也有风险。So what?   如果眼前的朋友既有趣又美丽,如果她还能跟自己尝试着互相信赖,那么即使有被欺骗的风险,也值得一试。   她忽然想起了福长安。据说祭天之前不能再跟他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天才刚刚亮,小燕子就把紫薇从床上拉起来,看着紫薇匆匆忙忙洗漱好了,小燕子又找出正装来让紫薇穿上。紫薇不会穿,小燕子在这方面是个废物,只有靠明月、彩霞来帮忙。   两人折腾完,就赶着去坤宁宫了。   紫薇不禁紧张起来,半路上拉着小燕子问,为何还没告诉她如何行礼,又如何称呼。   小燕子却催着她赶紧走,到了坤宁宫自有说法。   二人来到坤宁宫,小燕子先问宫女木槿道:“槿姐姐,皇后娘娘还睡着呢?”   木槿见小燕子来了,边行礼边回道:“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   她又见一个衣着华丽的陌生女孩子跟小燕子站在一起,知道定是紫薇了,忙行大礼道:“公主吉祥!”   紫薇慌忙道:“快请起身。”   小燕子在旁边笑着看她们。等她们都站稳了,又问道:“容嬷嬷在哪里?”   木槿笑道:“她老人家正在后院,盯着小太监们收拾花草呢。”   小燕子笑道:“那我们去后院找她去。”说完跟紫薇一起朝里走。   紫薇一进后院,一阵带着水气的清新气味扑鼻而来,跟外面风沙漫天的情形很不相同。   又见一个老嬷嬷正站在庭院中间,拿着竹剪刀,在花草中穿梭。她估摸着,那位嬷嬷就是小燕子要她见的人。   小燕子进了庭院,一撩袍子就下到花池里去了,漫不在乎的拿花盆底踩着土,伸手去够一棵长得老高的西府海棠上的花。   容嬷嬷“啪”的一巴掌,就把小燕子的爪子拍下来,又就手拿竹剪刀的便利,作势要剪小燕子鼻子。   小燕子忙躲着讨饶,又拉着容嬷嬷到了廊上,道:“我先给嬷嬷介绍个人。”   容嬷嬷早看见紫薇,此刻也不用小燕子多说,上来就给紫薇行礼,道:“公主千岁!”   紫薇早看出容嬷嬷的地位,忙双手扶住容嬷嬷道:“嬷嬷免礼。”   小燕子见紫薇如此冰雪聪明,就更加放心了。   于是小燕子对容嬷嬷道:“公主刚进宫,万事不熟悉。下午还得见和亲王同福晋,各项礼节也是个不懂。我看着干着急,可怜半分忙都帮不上,只有来求嬷嬷指教。”   容嬷嬷道:“指教怎么敢当?折煞老奴了。”   小燕子对紫薇道:“嬷嬷可是连我这样不成器的都能教导出来的名师,公主跟着嬷嬷学规矩,定是千妥万当的!”   紫薇听完小燕子的话,对容嬷嬷道:“嬷嬷莫嫌弃我愚笨。”   容嬷嬷忙道:“不敢,不敢。”   小燕子见状,知道事情成了,就对容嬷嬷道:“嬷嬷,您跟公主都还没用早膳呢吧?不如先吃点儿东西再忙乎啊。”说完就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皇后还睡着,容嬷嬷又忙着教紫薇,她可以自便了。   小燕子不想马上回漱芳斋,又不知道去哪里玩合适。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进宫这么久,除了漱芳斋、坤宁宫、延禧宫和养心殿,几乎哪里都没去过。   她百无聊赖地朝前走着,不知做什么好。以前上午还可以出宫的,现在也出不去。   也不知道福长安做什么呢?反正他不管做什么,肯定都会比自己现在这样乱逛,要有趣得多。   小燕子正闷闷的,忽然有“啾啾、啾啾”的声音传来。   她忙回头去看,假山中间的石头洞中,竟然露出了福长安的脑袋。   她忙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啦?”   福长安道:“我来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小燕子见是自己当初给福长安的那个,边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福长安把荷包塞进小燕子手里,道:“快打开看看。”   小燕子便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见是个绒布包,再打开来,便惊喜道:“呀!那张当票真的兑出来了。”   她见福长安一脸“快夸奖我,快夸奖我”的表情,忙笑着说:“多谢福公子。”   福长安却一弯腰一拱手道:“在下有一事,要请严公子帮忙。”   小燕子笑道:“你说出来就成。”   福长安忽然紧张起来:“你去写大字、读帖的时候,见过皇上书房里的《黄州寒食帖》吗?”   小燕子望着天,使劲儿想,最后道:“我见着了也不认识啊。”   福长安气道:“那不是草书!”   小燕子忙赔笑道:“我再想想。”   福长安催促道:“想起来没有?苏东坡的?‘自我来黄州’是第一句?”   小燕子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寒食帖》,就是那天养心殿走水,福长安冲进火场,猛抽自己耳刮子,然后问得就是那玩意儿。福长安我日你先人。   小燕子想到这里,便问福长安道:“若是那天《寒食帖》跟养心殿一起烧了,你要怎么办?总不能放把火把自己也一起烧了吧?”   福长安却不答话,可小燕子瞧着他表情凄惨,真有一副恨不得一起烧了的架势,于是她又笑起来。   小燕子招招手,要福长安低下头,然后悄声道:“等祭天回来,你想个法子,在养心殿周围当值,我瞅着机会告诉皇阿玛,一定让你一饱眼福。”   福长安喜得笑眯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使得!使得!”   小燕子见他如此,又好奇的问道:“你写的明明是瘦金体,跟苏东坡那……他什么体来着?”   福长安道:“石压□□体。”   小燕子道:“对,跟他那石压□□体,感觉上差老多了,就跟天与地的距离似的,你怎么会想要看那个?”   福长安乍舌道:“你跟夏紫薇也差老多了,怎么还能把命都搭上?”   小燕子瞪着福长安。   福长安道:“你瞪我也没用。你也不看看你那脖子和爪子。你们那点事早在朝臣们的家中传遍了。宫中最是人多嘴杂,哪里有什么秘密。你小心着点啊。”   小燕子摸着脖子上的绷带,郁闷的道:“人多嘴杂就罢了,横竖我再也没什么要避人的了。无聊的受不了是真的。”   福长安道:“等你祭天之后,咱们出去找好玩的去。反正也不用再去什么狗尾巴胡同了,时间足够用。”   小燕子又高兴起来,道:“就是就是。”   两人说定后,便分头走了。   这日早朝,乾隆继续商议金川事宜。   五阿哥的请战决心早已经对乾隆表述清楚了,结果也正如他们所预料,乾隆不允许他带兵出征。   而真正想去金川的那个人,乾隆也没有批准。   福康安擢头等侍卫,待祭天之后,立刻赶往五台山沿途皇太后行宫,护送皇太后回京。福康安现袭着的云骑尉世爵,则予和硕额驸、袭一等忠勇公福隆安之长子,就是和硕和嘉公主刚出生还未足百日的儿子。   乾隆认为现在派福康安去战场,时机不到。   而他的当务之急,是给自己另一个纯孝可嘉的好儿子——也就是背着他逃出火场的五阿哥永琪——寻一门能成为儿子有力后盾的岳家,来弥补他生母家门低微的不足,好让他日后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福康安当日正在御前当值,接旨之后方退出来。   好死不死的看见福长安躲在假山之中,鬼鬼祟祟学麻雀叫。   之后更了不得,他们家老幺连私相授受也敢做。跟别人也就罢了,竟然跟这个自己调查过的女骗子一唱一和玩了起来。   他们家的小老幺脾气最坏,若跟他硬来,他只有变本加厉的行,绝没有听人劝那一说。   何况,福康安想,若是男女之事,也实在劝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福康安没有再继续靠近福长安和小燕子,他转身折回原路,回府去了。   男女之事劝不得,也不用劝。时间过去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他自己对此深有体会。   小燕子回到坤宁宫,因为紫薇和容嬷嬷还忙着,她决定自已一个人先去给皇后请安。   令妃竟然也在这里。   小燕子上来请安道:“皇后娘娘金安!令妃娘娘吉祥!”   皇后道:“坐吧。”   小燕子告了谢,才坐下。   令妃笑着对皇后道:“我得多少日子没见着还珠格格来坤宁宫了。”   小燕子站起身给皇后行了个大礼,道:“小燕子给皇后娘娘赔不是了。”   皇后笑道:“罢了,才刚坐安稳了。”   令妃笑问小燕子道:“你还是照样儿出宫学功课?”   小燕子道:“这两日乖乖斋戒呢,顾不上其他的。”   皇后道:“是了,倒提醒了我。木香,过来。”   坤宁宫的宫女木香过来听命。皇后吩咐她去各处走走看看,各宫各处的斋戒是不是都守住了。   皇后又对令妃笑道:“上次斋戒的时候,外间就有大臣家没守住的,闹了个大笑话。我们里面也还是小心些,犯在哪一个宫的主位身上,都不好看。”   小燕子看着她们一项项家常琐事的说下去,好像没个终点。虽然她自己的无聊时间也无法打法,可是跟着她们这样胡混下去,也够让人焦虑的。   幸好,紫薇进来了。   小燕子站起身来,给紫薇行礼。   紫薇则微微颌首还礼。   小燕子又看紫薇对皇后和令妃行礼,暗赞,这不愧是容嬷嬷交出来的。   一句话,现在的紫薇,跟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并排站在一起,绝对不扎眼。   令妃少不免把紫薇赞了一遍。   心道这个义女跟小燕子完全不同,实在是个合格的皇家公主。   而在令妃心中,这种合格,反而说明了紫薇——这个和安公主——的存在,不会成为她在宫中的棘手问题。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见皇后的意思有些懒懒地,便都起身告辞,皇后也不甚留。   皇后在众人离开后,便吩咐身边的人都出去吧,她想自个儿歪一会儿,闭目养神。   皇后是第一次见到紫薇。   紫薇的身段、气质、谈吐乃至礼仪,比起几个年长的公主来,都得算是上上之人。   可是皇家公主就是拿来跟满蒙贵族联姻用的,即使是中宫的女儿,也逃不过这个宿命。   皇后想着对此完全没有自觉的小燕子,心内暗叹,小燕子费尽心机也要给紫薇这个身份,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公主们养在深闺,纵然有再大的荣光,也难得体会;反而皇家的束缚,将会伴随她们一生。   皇后每次想到这种事情,就觉得跟后宫的嫔妃们斗,到头来亦是无趣。她们这一生都逃不开这座围城,只能靠这种残酷游戏,来安置剩余的生命力。   偏偏皇后近来,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游戏失去意义。   儿子非社稷之才,何苦强求为储君,再次眼见一次世祖爷那个时代的恐怖与凄凉。   至于丈夫,她在孝贤皇后还在生的时候,尚有渴望爱人的心,经过现在这样长的时间,血早就寒透了。她对他早已经断了念。他早年嫌弃她嫉妒,她亦苦于自己的独占欲,可是最近几年,竟然可以心态平和的看他来而复去,去而复来。如果可以当作他从未来过,也从未去过,多好。   可是她作为一个人,仍是要生存。   所以皇后跟嫔妃之间的游戏,还得继续玩下去。   现在坐在中宫对面的是令妃。   以后必定还会有其他人。   想到这里,皇后冷笑了一声,令妃至今无子,睡里梦里都怕有人在延禧宫生出皇子之前,把那里的圣宠抢走。所以令妃当初见到乾隆对小燕子上心,才不顾危害,不计利弊,硬要撺掇出一场“认女儿”的戏码。   只怕天网恢恢,防不胜防。不是眼前这个丫头,说不定是身后那个姑娘。   令妃时时费心,处处焦躁,也挡不住天命。皇帝的心她留不住,人就更加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小燕子和紫薇两个从坤宁宫出来,紫薇问小燕子道:“怎么走了?不是说今日要见和亲王?”   小燕子奇怪道:“怎么容嬷嬷没跟你说?皇上上午理政,下午才有空闲管家里的事。和亲王自然也是下午来请安。”   紫薇笑道:“那我就先松口气了。”   小燕子也笑道:“别说的这样谦虚,我对你有一万分的信心。一定能过关的。”   紫薇又问小燕子道:“下午你陪不陪我一起?”   小燕子摇头道:“我去不好。真个是外人。”她看紫薇面色不好,便安慰道:“不要紧的,皇后娘娘也在,这么久了,我都没见她骂过谁。”   紫薇笑了,道:“看你说的,谁无缘无故骂人呢。”   小燕子只笑不说话。   紫薇又道:“令妃娘娘好漂亮!”   小燕子道:“还相当聪明。”   紫薇道:“感觉很温柔,也好接近。”   小燕子忙摆手道:“我的姑奶奶,您接近就不用了。延禧宫也罢,坤宁宫也好,咱们俩平安是福。”   小燕子说到这里,眼睛一撇,撇到“福”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来者正是福尔康。   尔康和小燕子早就认识,此刻他见到小燕子,就过来行礼问安。   小燕子忙请他起身。又给他介绍道:“这是和安公主。”   又对紫薇道:“这是前朝的侍卫,也是咱们刚刚见过的令妃娘娘的亲戚,福尔康。”   小燕子想起来,尔康跟紫薇的初见提前了。现在,紫薇是公主,尔康是侍卫;而不是什么祭天的时候,一个民女与八旗子弟。   如果身份颠倒,境遇不同,紫薇还会再爱上他吗?   尔康此刻忙着给紫薇行大礼。   紫薇点头,要他起来。   尔康道谢起身,目光恰与紫薇对视,之后他便垂手站在一边。   小燕子看着素来反应灵敏的尔康,这时候竟然讷讷无言,不觉心中纳罕。又觉不妙。   再看紫薇,反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复跟小燕子玩闹时的随意洒脱,又变作站如钟似的端正。   小燕子心中暗赞,容嬷嬷好功夫,紫薇好耐性。   小燕子忙对尔康道:“我们才刚在坤宁宫出来,现在正要走了,不耽误你差事了。”说毕,拉着紫薇就走。   之后紫薇再也没提起福尔康这个人。   她忙着跟小燕子商量应该怎么把金锁弄进来。   小燕子本来已经想好了的,这时候反而有些顾虑。她对紫薇道:“金锁只要一进宫,就变作普通宫女,见到那个主儿都得磕头。这不比在家。”   她想想又道:“宫女二十五岁才可出宫回家去。可是金锁不是旗下姑娘,没有家可回。若你以后嫁人,你是带着她走呢,还是放了她,让她自去寻门好亲事?”   紫薇显然没想那么多。她只喃喃道:“我不放心她一人在宫外。”   小燕子心想,她们都没能力在宫外护着金锁。除非金锁如同小说里写的,跟柳青成亲,否则……可是这个又不能勉强。   小燕子一咬牙,对紫薇道:“不要紧,就照着咱们上回说好了的。先把金锁要进来,以后定不委屈了她。可是做宫女,到处给人磕头,却免不了要忍着。”   紫薇也定了主意,道:“就这么办。”   小燕子和紫薇商量好了,便回漱芳斋用了午膳。   之后小燕子看明月、彩霞帮着紫薇又打扮了一遍,一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便将紫薇母亲的一对翡翠耳环,和翡翠镯子取出来,要紫薇戴上。   紫薇看到这些首饰,惊呼一声,道:“你真的把它们找回来了。”   小燕子笑道:“戴着它们去见皇上,替你母亲圆个梦都好。”   之后小燕子送紫薇去坤宁宫,她自己看着紫薇进去了,便转身走去养心殿。   乾隆此刻当然不在养心殿,他要在坤宁宫认女儿。   小燕子这次来,打着读帖的名义,替福长安找《寒食帖》。   留守的小太监们见惯了她来看字帖,都上来帮着找,不一会就拿出来了。   小燕子从开头那里,一段段地看,没觉得怎样。待得把诗全部读完,意思明白过来,再从后向前看,也不觉得如何。   伺候笔墨的太监看不过眼,就上来把整个前部摊开,用手帮着她一框。   小燕子一看,噢……   她朝漱芳斋走的时候竟然迷迷瞪瞪的。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处境是不是真实的,从开始到目前,自己感觉到的一切是不是“钵中之脑”的幻象。   比如,亲手摸到苏东坡的笔迹,一定是梦中事。   再比如……   “嘭!”这回撞了个结实的。   小燕子穿着花盆底,保持不了平衡,仰面朝天地向后倒。   撞她的那个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拉直。   不巧正攥在她被火燎伤的地方,疼得她“哧”地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人却是一副从没见过小燕子的模样。只慌张的作揖道:“冒犯姑娘,多有得罪。”   然而小燕子早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她认识。   算上今天,她跟他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狗尾巴胡同。   装束打扮,甚至面容都变了,眼角眉梢到底笑意不灭。   可惜是个骗子。   小燕子笑着道:“是我走路不看路。”   那个人听了这话,更加拱手赔礼,小燕子索性也俯身去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话,只是把腰弯的更低,不住的拱手。   小燕子道:“上一回,我也是在养心殿附近碰到你。再上一回……”   后面有一个声音忽然喊道:“小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小燕子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金锁。   金锁后面跟着皇后的宫女木香,她听到金锁对小燕子直呼名字,惊愕的瞪大两眼。   小燕子忙冲着金锁努嘴,金锁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妥,赶紧站到一边,只是笑,却不再讲话。   木香上来请安道:“还珠格格吉祥!福三爷吉祥!”   小燕子这才对上号,原来那个出现在狗尾巴胡同的怪人,正是福长安的兄长福康安。   她只是好奇,福长安知不知道自己竟然被那个“周处”盯梢。   福康安于是对小燕子行礼道:“原来是还珠格格。”   小燕子嘴角一弯,亦赶忙回礼。   木香看他们这样子,乃笑道:“奴婢刚才远远瞧着,恍惚看到二位在叙话。原来竟是初次相见么?”   福康安和小燕子一齐看着木香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木香也不再纠缠,只对小燕子道:“皇上要奴婢来传格格,去坤宁宫说话呢。”   福康安见状,便朝小燕子点头告辞,然后离开了。   小燕子见他走远,方对木香道:“既这样,容我去换身衣服。”   木香笑着催道:“好歹快点儿。”   小燕子笑道:“我晓得。”又对木香道:“金锁我带去了。”   金锁跟小燕子一起回漱芳斋,小燕子见周围没人,便问道:“你们家小姐这么快就把你要来了?”   金锁摇头道:“有和亲王府的人来小院,叫我午后跟他们一起进宫的。”   小燕子皱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金锁道:“今儿早晨。”   小燕子心道,紫禁城就是个漏斗,看着挺隐秘,底下还不知有个多大的洞。   金锁又问小燕子:“刚才怎么一直冲我努嘴儿?”   小燕子却问道:“你进宫之后,还见了什么人没有?”   金锁道:“我连我们小姐都没见着。一进宫,就被和亲王府的丫头交给宫里的人了。然后就被人带着一起出来,只告诉说,要带我去你那里。”   小燕子点头道:“直呼名字万万使不得。见你们家小姐也不能叫小姐了,一定得叫‘公主’。”   说完,小燕子又用探寻的眼神盯着金锁,问道:“你若留在宫中,以后只能做宫女,见到人就得请安、磕头,万一有了不符礼节的地方,哪个主子都能罚你。你若是不想这样过日子,我便想法儿送你出去,我手里还有点儿钱,你拿着去找柳青柳红姊妹,大家一起做个小买卖,或开个酒楼、饭馆,都能过得不错。”   小燕子见金锁默然不语,又道:“你怎么想就怎么行。如果决意要离宫,你们小姐那边儿,有我去说。”   金锁想了想,对小燕子道:“我不能把我们家小姐一个人丢在宫里。”   小燕子道:“有我陪她一起。”   金锁却笑道:“你比哪个都粗心,怎么靠得住。”   小燕子张口无言。这个金锁,第一次见面,骂小燕子骗紫薇身份;第二次见面,又说小燕子靠不住。小燕子在心内苦笑,金锁当真是很瞧得上自己。   不过,金锁对紫薇,却是一心一意的好。   小燕子自己换了身衣服,又照着明月、彩霞的样子,把金锁打扮了一遍。   然后对金锁说道:“等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就当是跟着我的丫头。什么话也不用多说,如果我在前面行礼的话,你垂头站在旁边就没问题。”   金锁点头道:“我记住了。”   小燕子笑道:“看见你家小姐也不许扑上去。”   金锁听完也笑了。   小燕子又想了一会儿,对金锁说道:“你家小姐要是在众人跟前提起你,你上去给和亲王磕头谢恩准没错。”   金锁道:“和亲王?”   小燕子促狭的道:“你看谁长了胡子,又不坐在首席,那个人一定就是和亲王了,才不怕认错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福康安刚回府,就有人跑来告诉他,说大姑娘现在花厅,急着要见他们兄弟们。老二和老幺已经到了,就差他一个。福康安只得立刻朝里面走。   所谓“大姑娘”者,傅恒府上说了算的女公子也。她小字素馨,但是自从傅恒去世之后,这个名儿便没人再叫过。第一个,福康安、福长安是她的弟弟,自然不敢直呼其名;第二个,因她不是傅恒正夫人嫡出,傅夫人向来对她三分疏远又三分客气,遇事只称“大姑娘”;第三个,这个“大姑娘”性情刚烈而有决断,颇有将门虎女之风,把一干家下人并兄弟管得老老实实,实在跟“素馨”这种柔弱之花不搭界,故连福隆安都跟着两个弟弟叫她。   福康安进了花厅,看到素馨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福长安像在生气的样子,福隆安则自顾自的喝茶。   福隆安见他进来了,忙说道:“你来的正好。大姑娘要老幺马上去盛京一趟,老幺还没听完就说他绝不去。我就劝他俩说,莫着急,等过了冬天再去吧,反倒混了个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福康安笑道:“哟,那你们商议好了再叫我。”但他见素馨的脸色严肃,不像能说笑的样子,只得摸摸鼻子,自去找个椅子坐下。   素馨道:“前些日子我为给老佛爷上寿礼,认真查了一下盛京来的单子。那边照例年年报灾荒,咱们惯常也不很催。可今年的收成实在不像话。大家子的管家们都是人精,人家一张嘴,就把咱们这些不知时务的人堵得没话说。我估摸着,终究得自己家人去看看才放心。你们兄弟俩又都有公职,只老幺还领着个闲散侍卫衔,他若是不去,难道要我一个女孩儿家骑马坐车的赶去盛京,下庄子查抽成?”   她又对福长安道:“你若不去,我只得去求亲戚,到底不是咱们这一房的,口舌又多,何苦多生枝节?”   福长安没话说了,福隆安却道:“现在太冷,老幺又没自己出过远门,等春天再去吧。”   素馨一瞪眼,道:“冬至之前去了才算数!春天去了能做什么用?”   福康安听了,也道:“那也不能干巴巴的,就为了那么几个租子,让老幺亲自赶着上盛京啊。”   素馨气极,这些两手不沾阳春水的败家爷们,什么叫“那么几个租子”?!她连骂都懒的骂了。   倒是福长安还有点良心,终于说他肯去。   福康安听他这么说,便道:“那也不能是为了租子去的。光为了租子去挨一场冻,太不值得。”他转头问福隆安道:“有没有什么去盛京的差事?让老幺为着朝廷的差事去盛京,捎带手就把庄子查了。他也算是出仕了。”   福隆安仰着脸想了想,道:“还真有。古北口那边有点事。那是几品来着……”   福长安懒得理他们,只问道:“让我什么时候走?”   素馨欢喜道:“越快越好。”   福长安道:“后天下午成不成?”   素馨纳闷道:“为什么要下午?”但她怕福长安又耍性子说不去了,赶紧笑道:“你说下午好,咱就下午。”   说完,几个人又都嘱咐福长安小心天冷等话,也不知道福长安听没听进去。   商议完毕,兄弟几个就各忙各的去了。   福康安一边朝外走,一边想,福长安此刻去盛京,也未必不好。说不定他冻一冻就清醒了,不再跟那个还珠格格搅在一起。别说他俩不像是有男女之情,即使有,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也能丢开手了。   福康安见过那个还珠格格四次。   第一次是他刚回京,要进宫去见乾隆,正巧在宫门口看到小燕子穿一身男装跟福长安一起骑马离开。当时小燕子满脸的淘气,跟福长安一对一的闹。   第二次,是在同一天,狗尾巴胡同,他故意粘了满脸络腮胡子经过她身边。小燕子那时候独自一人骑在马上,不知道正在琢磨什么,一脸的老成,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完全不同。   第三次,在养心殿门口,她晕晕乎乎地往外冲,面色发灰,眼神空茫、涣散,似将死之人。他倒是知道她为何如此,因为秘密快被拆穿,纸里包不住火。   再一次,就是今日。看她与木香的应对,完全不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纯真之人。   福康安每一次见小燕子,都发现她跟上次不同。不知哪个她是真,哪个她是假,亦或者,每次都只是一个侧面。   福康安曾经亲手证实,小燕子几乎犯下欺君之罪。但最终小燕子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更连义女的身份都保了下来,另外还附送一个绝无可能的和硕公主。   最让他生气的是,她竟然还能哄得自己家那个懒散的老幺为她跑腿打掩护。   福康安觉得小燕子充满奸险。殊不知,在小燕子心目中,也觉得那个“周处”是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小燕子带着金锁来到坤宁宫。   木香早迎出来,笑道:“格格可算来了,再不来,就去轿子抬您了。”   小燕子进去一看,乾隆和皇后并排坐在中间,和亲王在旁边,紫薇跟着和亲王的嫡福晋一道坐。   小燕子上去给乾隆、皇后、和亲王并紫薇都请了安。   乾隆问小燕子道:“你这么喜欢万事插一脚的,怎么今儿反而乖了起来,也不来这里凑个热闹?”   小燕子笑道:“还不是皇阿玛让我去读帖。今日你们都在这里玩,独有我一人勤学苦练的,谁知您不仅不夸奖我,反而还挤兑我呢。”   乾隆笑指着小燕子对和亲王福晋道:“让弟妹笑话了,这孩子朕没教好,剩个嘴梆梆的。”   和亲王福晋忙笑道:“格格口角利落,着实喜人。”   两人一来一回,就这样攀谈起来。   小燕子看和亲王只盯着自己笑,就龇牙咧嘴的笑回去。   她的小动作却被紫薇撇到,紫薇恶作剧的冲着她眨眨左眼。小燕子一惊,紫薇好本事,左眼和右眼都能分开眨呀。   和亲王全看在眼里,貌似很不服的样子,他的右耳朵单单向上跳,左耳却纹丝不动。   皇后才不理他们沉默的胡闹,只笑道:“皇上还有个好消息要说呢。这下子人都来齐了,可以告诉我们了吧?”又对小燕子道:“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   小燕子便在下首坐了。   乾隆这才停下跟和亲王福晋的谈话,转而对大家道:“今日午间接到的军报”,他说完这句,屋里人都严肃起来,乾隆忙笑道:“是好事。新疆的阿里和卓,带着他的公主,要来访问我们了!”   乾隆说完,和亲王福晋先笑道:“皇上英明宽厚,所以才有这样外藩来朝的胜景。”   皇后亦笑着点头道:“是啊。我们这次也得了个机会见见世面。听说他们的语言、服饰,乃至吃食,都跟我们这里不同。”   和亲王哼道:“来求咱们大清帮把手的。”   乾隆笑着伸手制止他道:“唉,老五,朝堂上的事情,就不在后宫里说了。”   小燕子见紫薇也是两眼放光,一副神往的样子,她看看乾隆,心里暗道,含香要来了,接着会怎么样呢?   和亲王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太后老佛爷快从五台山回来了吧?可别赶不及阿里和卓进京的宴会。老佛爷是最爱热闹的。”   乾隆笑道:“这个倒不耽误。朕已经算过,太后定会比阿里和卓早到京城。”   一个延禧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朝里闯,大概被坤宁宫的宫女拦下了,外面有了些嘈杂的吵闹声。   乾隆正高兴着,也不计较,只问道:“外面做什么呢?”   延禧宫的小太监忙跑过来跪下,对乾隆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和亲王笑了一下,道:“我偏不信了,宫里的消息就传得这样快?”   小太监不知和亲王在说什么,可也不甚在乎,仍跪地磕头,并大声道:“方才请太医看过脉,令妃娘娘有喜了!”   坤宁宫登时都是道贺之声,乾隆今日可算是双喜临门。   乾隆急着去延禧宫看令妃。   和亲王见状,立刻觉得坤宁宫的椅子面上忽然长出了钉子,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福晋就告辞而去。   小燕子看乾隆和和亲王都走了,自己也该拉着紫薇离开,金锁还站在一边上。可她又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皇后是哪一种心情。   有时候人会觉得,在自己突然遭到倒霉事的时候,比如恋人劈腿被抓个正着,仍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为了看热闹兼幸灾乐祸;另外某些时候,则会认为这是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好办法。   皇后见紫薇依旧坐的端正,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小燕子则坐在那里,两眼看着自己,手指却下意识的拔手绢上的丝。绣的好好的一朵碧云天,转眼被她拆的不成样子。   皇后遂笑道:“你们谁会下棋?”   小燕子听皇后终于开口讲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大声道:“紫薇会下棋!”   皇后看着紫薇,笑了一下。紫薇遂站起身来,随皇后进了里间,一人一边上炕坐着,一板一眼的猜过黑白子,认认真真的下起棋来。   小燕子坐在旁边,拖着下巴看。奈何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她只看到皇后将自己的精力全部集中到棋盘之上,异常专注的表情。   一盘棋之后,二人算过输赢,皇后赢了一子半。   皇后笑着对紫薇道:“棋艺甚高啊。”   紫薇笑道:“谢皇额娘赐教。”   皇后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笑着对守在门口的金锁道:“快把小燕子叫起来,这样伏在桌上睡,一会儿胃疼。”   小燕子被金锁推醒,揉着眼睛道:“你们下完棋了?”   皇后笑道:“再不下完,你非得睡到天亮不可。”   皇后又问紫薇道:“可是呢,今日还没顾得上问。你入宫后,是跟着本宫住,还是和小燕子一起住漱芳斋?漱芳斋地方小了点儿,伺候的人也不多。”   紫薇道:“谢皇后娘娘抬爱。紫薇不敢打扰皇后娘娘,况且我跟小燕子情同姊妹,纵然拥挤也只觉得亲热。”又指着金锁道:“伺候的人也无需那么多,只要这个丫头就够用了。”   皇后点头,笑着对小燕子道:“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小燕子忙笑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又道:“你们那里即便不添管事的宫女,打下手的人也要再加些。紫薇是和硕公主,若是以后出门,人数不够,摆不出排场,那可惹人笑话。这件事本宫吩咐内务府调人过去就行了,于你们日常起居,倒也关系不大。”   小燕子和紫薇忙行礼谢恩。   皇后又嘱咐了些明日祭天要注意的事项,便让她们俩连同金锁一起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小燕子、紫薇和金锁从坤宁宫告辞出来,一起回漱芳斋。   金锁感叹道:“紫禁城中的耳报神真是厉害。”   紫薇握住金锁的手,道:“好歹你也进来了。”   小燕子漫不在乎的道:“再厉害也不怕,我们也可以有对付的办法。”   紫薇奇怪道:“这能有什么办法?”   小燕子道:“凡是当着别人的面不能做的事情,咱们背后里也不做,这是第一。凡是前朝和嫔妃的纷争,一概不掺和,这是第二。”   紫薇笑道:“有了这两个凡是,我们确实可以明哲保身了。”   小燕子叹道:“也未必就那么容易。我们再怎么置身事外,若真的遇到实在不是人做的事情,也不能背着良心装没看到。再有,咱们跟皇上太近,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糊里糊涂的被人拿着当枪使了。总之,一言一行都小心,一根头发丝也不让魔鬼抓住。”   金锁认真道:“那我就做个没嘴的葫芦,睁大两眼,替你们盯着周围。”   小燕子笑道:“你别太抬举那些人了,他们哪里配让你花这么大功夫。这种事情防不胜防,太上心的话,反而于自己无益。”   紫薇道:“咱们以不变应万变,问心无愧的过日子就好了。”   金锁笑道:“好,就是这么行。”   三人商议毕,嬉笑着进入漱芳斋。   小燕子她们一进去主楼,就看到正厅里摆满了乾隆赏赐的东西,一式两份,里面都是一样的。照例是那些珠宝和银锭子等物。   小邓子上来说,这是乾隆赏赐公主和格格的。   小燕子便对紫薇笑道:“我跟着你沾光了。这是为着你搬家送来的,谁让我也在这屋子里,哈哈。”   小燕子说完,便叫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都过来。   四人都站在当地了,小燕子与紫薇对视一笑,分别拿着自己那份儿,赏赐给四人银两和珍珠串。   四人开始尚不敢要,又都知小燕子是最不耐烦虚让的,便都道谢接过来。   小燕子又指着金锁对四人道:“这个是金锁姑娘,自小就伺候公主的。以后也在我们家里住。”   明月笑道:“那就更热闹了。可不知姑娘晚间睡哪里呢?”   金锁道:“我从小便给我们家小……给公主陪床,现在也是这样吧。”   小燕子点头,笑着对金锁道:“正好。我们楼上第一间卧室里,有张拔步床,那床宽敞的很,睡两个金锁都好样儿的。”   紫薇听了小燕子这话,也笑了。她早见过那张大床,大的好比半间屋子,里面连衣柜、妆台甚至夜壶都齐全。难得的是木头上雕刻的花纹又风趣可爱。小燕子这样的安排也合她心意。   明月和彩霞一听,甚妥当,便也无二话。   小卓子又道:“公主和格格明儿要去祭天,恐怕得早起。不如现在就传晚膳吧?”   小燕子只看着紫薇笑。   紫薇会意,便开口对小卓子吩咐道:“去传吧。”   谁知这次,竟上来两份例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小燕子和紫薇被吓了一跳,继而笑了出来,便叫过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让他们撤下去一份自用。以后传膳,也照着今日这样行,不用再来请她们示下了。   都收拾完了,小燕子、紫薇和金锁便关上门,围坐一桌吃饭。三人都觉得惬意的很。   紫薇、金锁又问了小燕子一些明日祭天的话。   小燕子便告诉她们,她之前听人说过,在祭天的时候,不过就是人家让站在何处,就站在何处;让坐就坐,让跪就跪。在那样的场合中,每个人的头脑和意志,完全变作多余的累赘。   紫薇笑道:“你这样刻薄。”   小燕子却道:“我还没说完了。祭天的时候,咱俩还得坐着大轿游街。那种经验快乐与否,只取决于你乐不乐意被人当猴看。”   金锁塞给小燕子一杯茶,责备道:“你就消停一会儿好不好?”   小燕子便郁闷的垂着脑袋,拿牙齿咬着细瓷茶杯的边边,再不理她。   金锁和紫薇见状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有坤宁宫的嬷嬷、宫女们来,帮着小燕子和紫薇穿上最正式的装束,又再按照两人的品级,分别披挂了遍身珠宝饰物,最后还化上了大浓妆。   小燕子的妆容比紫薇的淡一些,不是因她任性要求特殊化,单纯是为她脖子上的伤口不能敷太厚实的粉。而嬷嬷们觉得,若她的脸和脖子上的肤色相差太多,反而扎眼。所以她才逃过一劫。   不过,小燕子看看紫薇,上了惨白血红的妆容还是漂亮,登时服了,烂妆也毁不了真的美人儿。   二人就这样出去,游街示众完毕,再跪地磕头,之后又来一次游街,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太阳落山方才回宫。   两人回到漱芳斋都累的不行了,金锁忙着照顾紫薇。   明月和彩霞则赶着上来帮着小燕子卸妆、换衣,又看她喝了一碗牛奶,这才放心的掩上房门出去了。   小燕子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培养睡眠。她想到明日能见到福长安。可以一起去陈先生处做几何。要记得告诉他《寒食帖》找到了,还要一起出去玩。   这个晚上,福长安被素馨叫去嘱咐一些话。   素馨道:“一路上越走越冷,要注意保暖。别怕坐车憋闷,若骑马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福长安笑道:“跟咱家二爷说的一模一样。”   素馨又换了个话题,道:“去了衙门里,遇着什么不合意的人或事情,别当场发作了,先在心中数个一二三……”   福长安望天,有气无力地道:“你家三爷刚说完。”   素馨笑道:“好。我下面的话,如果你也听过,我再不管这家中的事。”   福长安两眼放光,道:“说来听听。”   素馨乃道:“你是去查庄子的,是去查账的,不是去收租子的,你可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好,指派几个人代表你,让他们下田去挨家挨户查租子,你自己绝不能亲自到佃户家里去。”   福长安坐直了道:“这话可没听过。”   素馨撇嘴道:“我就知道那俩人想不到。”   福长安急道:“接着说呀。”   素馨道:“你去了,人家见着说话算数的来了,难保不求着你减些租子,甚或免了他家的租子。你这样没受过苦又没受过穷的少爷,看着人家的境况,必定要觉得可怜,于是大手一挥,免了罢;可是等你再去到下一家,又是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求你,你免不免?到头来,不仅该收的收不上来,反而会赔掉许多。”   这一番话说的福长安张口结舌,几乎要打退堂鼓。   素馨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咱阿玛也是这样过来的!咱们家开销大,朝内朝外应酬多,若不跟他们要,只怕更缺德的事情还有的干呢。”   福长安听完,点头道:“我都晓得了。你也早点安置吧。”说毕,他拿开素馨的手,闷闷的走回房去。   一进房门,他便脸朝下地趴倒在软榻上,心想,明日早晨,一定要玩个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第二日清晨,小燕子很早就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又对明月和彩霞吩咐道,若是和安公主问起她,就说她出去学习了,详细的情况,等她晚上回来再解释。   她匆匆的抓了两块糕饼,边吃边出门去。   路过养心殿的时候,小燕子朝里望了一眼,证实她估计的不错,乾隆早上不会再来这里了。   她心里还担心,是不是她今日出来太早,福长安还没到。但是她刚赶到宫门口,就看见那匹熟悉的小黑马,散着蹄子,在没有几个人经过的空旷大道上溜达。福长安骑着马在旁边等着。   她忙挥手让福长安注意到自己。两人在宫门处换了腰牌,便骑上马朝外走。   福长安今日饶舌的很,一边骑马去钦天监,一边叽里呱啦的跟她讲陈先生有多厉害。   小燕子便取笑他道:“那么陈先生的高足,就是你啦,自然是算学第二厉害的人。”   福长安居然认真的道:“论算学,五阿哥是最精通的。”   小燕子笑道:“你干嘛这样实在。”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赶紧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福长安邀功道:“我,是我啊,把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找出来啦!你今天下午送我回宫的时候,顺便来看一眼吧。”   福长安心内苦笑,脸上却还是那样嬉皮笑脸,只道:“看我这样没运气。今天下午,就得启程去盛京了。”   小燕子猛地一把勒住缰绳,问道:“怎么这样突然?什么时候回来?”   福长安又骑着马转回头,对小燕子道:“也不突然了。我也到了该出仕的年纪。身上背着公差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但是即使回来的话,也不太有机会再做御前侍卫了。”他眨着眼睛笑着道:“因为我升官了嘛。”   小燕子今日满心欢喜要跟福长安好好玩一上午,忽然听他说这话,心中一下子泄了气,再提不起精神来。   福长安也有点后悔,不该这个时候告诉她。早知道,就先痛快的玩一场。   小燕子也没再说什么,只笑道:“只要顶子,不要苏子。可恨,可恨。”   福长安却知道她已经扫了兴,心上抱歉,忙道:“我今儿早上烦我三哥,给你挑了两个可靠的侍卫,以后让他们跟着你出宫。”   小燕子哼道:“你倒想的周到。”   福长安不理她,只顾着嘱咐道:“可再可靠也不能尽信。你好歹省事一点,不该做的事情别做。让人拽了小辫子,看你怎么办。”又道,“咱们快去钦天监,我还得跟陈先生告辞呢。”   两人去钦天监,照旧请陈先生上课。   下课后,小燕子还坐在桌前,福长安先起身去跟陈先生道别,说明日开始不能再来。   陈先生点头道:“是人都有这么一日,好好干吧。”别的就没再说什么。   小燕子本来肚里窝着火,听陈先生这样一说,又觉得伤心,明明他们之前开开心心的每日来这里做习题,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些。   她看他们还未说完话,自己一人坐着没人搭理,便提起笔来,歪歪扭扭的写道:“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   福长安跟陈先生说完话,见小燕子一人坐在案前垂首不语,便悄悄来到她椅子后面探头,看看她做什么呢。结果一眼瞥见她的字丑到绝伦,不觉一乍舌,他就着在小燕子身后的姿势,一把将毛笔从小燕子的手中抽出来,又伸长胳膊自去砚中沾了墨,就这样站在那里,一路写下去:“……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小燕子看着面前的笔迹,恍惚觉得身后这个人跟自己一样,在同一个瞬间失去了什么,心里满不是滋味。又怕他看出来也难过,便强笑道:“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早知道。”   她又推福长安,让他赶紧的把他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   她瞧见福长安转过身去,便飞快地将另一张白纸覆在刚才那张纸上,然后对折几下,塞进自己的几何书中。   福长安和小燕子告辞出来,心中都知道,两个人一起向陈先生行礼道别,这是最后一次了。   小燕子对福长安道:“我刚想起来,我们之前每次都急匆匆的朝回赶,完全没机会吃午饭。”   福长安挤兑她道:“你还能想起来啊,了不起。我还以为你早就把亏待我肚皮的事情忘干净了。”   小燕子得意道:“我记性最好。”又转头四顾,问福长安道:“哪儿有好吃的呀?”   福长安却问她道:“你想吃什么?”   小燕子转着眼珠想,过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答道:“葱花。”   福长安差点气死。   那一天福长安真的让小燕子吃到葱花。   他们一起去吃面,请师傅一次次的往上面铺葱花。小燕子乐得见牙不见眼,面馆的师傅却拿这一对出得起好价钱的活宝没办法。   之后福长安把小燕子送回宫去。   两人在宫门口分手,各自转头离开。   福长安回府去跟大姑娘辞行,见跟随的众人都到齐了,便起身前往盛京。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见紫薇和金锁午饭后无事,正在庭院中相对做针线。小燕子于是笑道:“好大的太阳,你们俩也不怕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紫薇笑着用手指刮着脸,羞小燕子,道:“你让我们在宫中处处小心,自己却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小燕子笑着道:“我上头有个大佛罩着,身旁有个罗汉助着,所以不怕出宫。”   金锁点头道:“大佛?你是说皇上啊。”   小燕子摇头,道:“不是皇上,是那个教我几何的师傅。我虽然不知内情,但他一定是来历非凡又有很高威信之人,说起来,我最初之所以能出宫,都是得他所赐。”   紫薇点头,又问道:“罗汉是哪个?”   小燕子喉咙一哽,扯着脸皮笑了笑,方道:“富察氏的侍卫嘛。”   沉默了一小会儿,小燕子又道:“可是今后大概要换人了。不知该怎么算,我得去负责的侍卫长官那里讨个话。”   紫薇放下针线,认真地对小燕子说道:“听说太后老佛爷快回宫了,你这样子频繁出宫真的无碍吗?”   小燕子道:“唔。当然……有妨碍。”她又凑上去搂着紫薇,笑说道:“好紫薇,就知道你会为我着想。”   金锁道:“动手动脚地做什么。真的要谢我们小姐,就把你书房那架琴修修好。我们小姐今早晨本要弹琴,我取下来一看,琴弦都断掉了两根。”   小燕子忙站起身,拍着脑袋道:“我不会弹琴,漱芳斋也没个懂琴的人。大概每次掸干净尘,就直接放回去了吧。我这就要人去修。”说完便小跑着上楼去了。   金锁在她后面忍不住笑道:“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叫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紫薇也笑道:“你也真是牙尖嘴利的够了。”   不一会儿,紫薇和金锁便见小卓子便抱着琴出去了。小燕子却不见踪影。   金锁放下针线,起身笑道:“可别被我说恼了,自己躲起来哭鼻子呢。我得看看她去。”   彩霞过来笑道:“格格刚才说今早晨起太早了,犯困,躺下睡午觉去了。”   金锁和紫薇听完这话,都摇头笑了,也就不再上去找她。   此刻,怀着身孕的令妃,正在养心殿中,与乾隆对坐。   令妃嗔道:“皇上这一年实在辛苦,好像只这几日有空闲,能陪臣妾静静地闲话家常。”   乾隆哈哈一笑。   令妃的埋怨和醋意总是来得那么恰如其分,又往往是半隐半露的,挠的乾隆浑身舒坦。她对乾隆从不热烈的痴缠,也不会真的吃醋发脾气而拒乾隆于千里之外。她总是很包容,每次乾隆一回头,她必然在还原地,带着笑意等待他。   乾隆前段时间也着实忙的很。前朝政务极多,后院又出了小燕子这档子事情。好容易金川暂时平静了下来,祭天又完成了。这几天正好是他最难得的空闲和顺心的日子。   乾隆放松的跟令妃玩笑,忽然道:“朕不如趁着这两天,化装成商人,‘微服出巡’一次,体察一下民情。”   令妃知道乾隆的心思,他若这两天不出去,等到阿里和卓来朝、皇太后回宫,他就完全抽不开身了。乾隆这一回可不为查访什么民情,只是想忙里偷闲几日,图个开心。   令妃现在怀着身孕,圣眷正隆,乐得表现得体贴大度,便笑道:“皇上就是个劳碌命,这是为了社稷,臣妾也不敢拦着。可虽说是‘微服’,也总得安排周全才好啊。”   乾隆见令妃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更是满足。   他牵过令妃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一边拍着一边道:“那朕就带着你的娘家人去,你可放心了?”   令妃忙笑摇头道:“什么娘家人不娘家人的,臣妾可没这个想头。满朝文武都是为皇上办事,都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觉得用谁合适,就是谁。”   乾隆笑道:“说得好。福伦是武将,带着他去,也可少动用些侍卫。”   他又遗憾道:“不巧福康安今日启程去皇太后行宫了。不然……”   令妃忙笑道:“福伦家也有两个跟福康安年纪相仿的儿子,若是要人,他们虽然本事不大,倒也靠得住。”   乾隆眯起眼睛问令妃道:“他们叫什么来着?”   令妃忙道:“福尔康、福尔泰。”   乾隆点头,又道:“朕这次准备带小燕子和紫薇两个丫头一起去,扮作商人就得像样点儿嘛。”   令妃心中冷哼,要带去就带去,何必找借口。嘴上只笑道:“那感情好。皇上是不是也得带着胡太医一起,万一姑娘们有些头疼脑热的,好照顾啊。”   乾隆道:“你心思细密,是好的。”   乾隆随即又道:“五阿哥这次也同去,做朕的‘少爷’。”   令妃却柔声道:“虽说眼下四周无事,可咱大清这么大,难保有什么突发状况。五阿哥现在是皇长子,又能干又老成,皇上不在朝的几日,若有他留下看着家,内外也总是放心些。”   乾隆楞了下,但也没说什么不好,仍旧允了。   接着他便叫小福子去漱芳斋传小燕子和紫薇过来。   小燕子那天下午一直没出过房门,直到乾隆的小太监来传旨,让紫薇和小燕子一起去养心殿。   小燕子出房来,眼睛还是朦朦胧胧的。紫薇第一次去养心殿,心里紧张的很,没顾得上其他。   小燕子便笑着跟紫薇道:“皇上下午不处理政务,说话、行事都跟咱们之前在后宫见到的一个样儿。”   小燕子和紫薇到养心殿的时候,令妃还没走。   乾隆把“微服出巡”的事情给她们说了一遍。   小燕子心道,啊,对了是有这回事。   紫薇却很是开心。   小燕子想起紫薇刚才说的关于自己出宫一事,见令妃刚好也在,便想试探一下,趁机逼令妃在乾隆跟前表态——虽然未必有用。   小燕子问乾隆道:“皇阿玛,听说福长安放出去做官了,那么我以后出宫学习可怎么办呢?”   乾隆道:“朕正要告诉你呢,给你换了两个人,以后让他们跟你出去。”   又转身对小福子道:“传今日福康安说的那两个人上来。”   小福子领旨出去了。   小燕子看着令妃,令妃居然默而无语,似全无意见。   乾隆看小燕子这样,已然明白小燕子的小心思,无非是怕人日后上眼药。又加之他自己内心混沌不明的想法,于是轻轻一笑,便对令妃道:“小燕子跟陈先生有缘,陈先生难得愿意亲自教学生。先生年纪也大了,又替朕和先皇出过力,不能叫他每日奔波,宁可让咱们自己的孩子累点。太后也是熟悉陈先生的事的。小燕子这种芝麻小事,太后那里不说也罢了。若今后有哪个多嘴的,在太后跟前提起来,就靠你解释了,别叫朕难做。”   令妃忙答应了。   这时小福子带着两个人进来。   两人磕头行礼。乾隆让他们起身,随即大赞道:“多精神的小伙子!”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人回道:“奴才常远。奴才常达。”   乾隆颌首笑道:“朕早说福康安最会挑手下人。”   他转头对令妃道:“朕此次微服,就让常远和常达跟着历练历练。福伦的儿子去一个老大就行了。老二留下吧,用不了那么多人。”   乾隆对令妃说完,立刻回头就问小燕子道:“这次出去不能当小姐,得做商人家的丫头,你行不行啊?”   小燕子一扬头,得意道:“老妈子都干得了。”   紫薇忙拉她,低声道:“你这张嘴。”   乾隆笑了,又问紫薇道:“这个安排可合你心意?”   紫薇却道:“皇阿玛就是做商人,也是个风雅商人,身边岂可无文人相伴?”   乾隆一拍掌,兴奋道:“好个灵头的孩子!让纪晓岚也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令妃从养心殿回到延禧宫,不知怎么的,老是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正巧福伦福晋进宫来向她贺喜,她便对福伦福晋道:“我也要向你贺喜呢。皇上要微服出巡,令福大人和尔康相陪。这次是难得的增进君臣感情的机会,姐姐回去可得好好嘱咐他们父子俩,莫要浪费了。”   福伦福晋自然是喜不自胜,道:“这是娘娘素日仁德,感动天地,赐下小阿哥,护佑我们一门兴旺。”   令妃道:“还不知是阿哥定是格格。”又叹口气,道:“我连生了两个格格,这回心里都不敢有打算。”   福晋听了令妃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乃道:“这次准是阿哥。我请庙里的人算过娘娘八字,人家说娘娘从这胎开始,次次都是男丁。”   令妃一笑:“借你吉言。”   令妃又道:“这次本可以让尔泰跟着一起去的,最后反变了卦。”   福晋笑道:“尔泰跟着五阿哥,不去也使得。抑或他不跟去,于我们更好。”   令妃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   令妃换了个姿势,歪在炕头上,沉着脸对福晋道:“我瞅着皇上是一心让五阿哥接班,最近忙着在满洲大臣勋贵里替他寻嫡福晋,家主不在军机或爵位不高的,一概不要,整个就是立太子妃的架势。”   福晋反劝令妃道:“娘娘平日里老跟我们说,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还要惹得旁人所不能忍。我们看着娘娘做榜样,在下面也跟着做了。娘娘现在怀着身子,皇上和太后必会更加看重,坤宁宫那边,想也只能对娘娘笑脸相迎,娘娘何苦还思虑那些个事情?累了心倒值得多了。”   令妃笑道:“可是呢,我真是糊涂了。这才到哪里,我就操心起来。”   福晋也笑道:“娘娘才不糊涂。娘娘是慈母之心啊。”   最近两天,相比访客众多的延禧宫,坤宁宫就冷清的多了。   坤宁宫里的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做事、打扫,乃至脚步声都放到最轻。他们都怕触霉头。可也没有谁真的被上面惩罚过。   皇后还是老样子,每日早晨,阿哥格格们和妃嫔依次来请安,之后她就开始处理六宫事务。做完这些,若没有人来,她便默默无言直到黄昏。天黑前又是一次众人请安,这次请安不同清晨,人往往来不全,常有告假的。皇后也不甚在意。   只有对着容嬷嬷,皇后方才有兴致说几句体己话。   可是容嬷嬷也摸不准皇后的心思。她跟着皇后这么多年,早看出皇后心里有事情。要说妒忌愤恨,也不像;说是失落,更不同。   这日晚间,容嬷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不放心,便开口问皇后道:“娘娘请恕老奴多嘴。娘娘最近,可是为延禧宫那边而烦心?”   皇后摇头道:“不是为延禧宫,是为孝贤皇后。”   容嬷嬷疑惑地问道:“这可从何说起啊?”   皇后笑了一下,脸却还是僵硬着,眼神空茫地对着烛台,道:“你记不记得,当年我曾经因为嫉妒,被皇上冷落过一段日子?若没有孝贤皇后向万岁爷进言,我是万万没有今日的。”   容嬷嬷道:“孝贤皇后纵然是千古贤后,会替妃嫔说话。眼下延禧宫那位主儿,可不是孝贤皇后‘进言’进出来的,更不是什么妃嫔。她一个皇后的奴才,在主子殡天之后,竟趁虚而入……”   皇后冷笑一声,打断容嬷嬷,道:“也无需这样生气。这个算她本事。”   皇后摇头道:“本宫分明知道,自己也该学孝贤皇后那般,不时的向皇上推荐后宫之人,既有个贤良的名声,也避免了让任何妃嫔一支独秀。可是我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儿。”   皇后说到这里,自嘲地道“我总也忍受不了亲自替他介绍女人。但本宫可以自诩,这些年来,在处理后宫事务上,也还公正。”   容嬷嬷也伤心道:“老奴总说,娘娘吃亏在心太痴了。”   皇后却笑了,盯着容嬷嬷的脸,轻声道:“痴心没有用,公正更不算数。”   容嬷嬷难过道:“太后总是站在皇后这一边的。当年就是她老人家让您做皇后的呀。”   皇后冷冷地道:“当年只有我资历最高,从潜邸便跟着万岁爷,娘家有力,自己也熬足了年头。还有些话,我也不好说,你只回去细想:太后身边的晴格格,那是三年前便定下来,要给令妃娘家的福尔康的。”   容嬷嬷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头冷飕飕的。   皇后见她如此,便安慰道:“我刚才正在考虑孝贤皇后的事情。我想,现在情形这样糟,本宫也别自欺欺人了。我苦苦挣扎了这些年,终究是徒劳。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撒手的。”   容嬷嬷道:“难道娘娘要……”   皇后点头道:“今后本宫也要做孝贤皇后那样的贤后。”   第二天早晨,乾隆便带着福伦、纪晓岚,连同小燕子、紫薇,还有胡太医,以及侍卫福尔康、常远、常达,一起“微服出巡”了。   说好小燕子要做丫头的,她临阵又耍赖,穿上男装就不肯脱下来,乾隆也只笑着由她去。   小燕子不做丫头,改做小厮,也就不坐马车了。她骑着马,跟着常远一起,在马车前面开路。福尔康紧随着马车走。常达与福伦则负责殿后。   乾隆由紫薇和纪晓岚陪着坐在宽敞的车厢中,外面虽然风沙不小,但车门处有三层厚厚的绒帐,车厢内非常暖和。   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肚子诗书,紫薇灵气逼人,纪晓岚也好机变,一路陪着乾隆唱歌吟诗,谈论古今才子轶事,都开怀惬意的很,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乾隆看到福尔康在旁边慢慢的骑马跟着,时不时便探出头去问他一两句诗,他竟然每每都能答对。这让乾隆更加觉得,这次‘微服出巡’着实风雅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福康安头一次见自己的弟弟低头求人,而且求的还是自己,心中不由地幸灾乐祸,很想跟他讨价还价,刺激刺激他。   福长安却完全没有了打闹的兴头,福康安的刻薄话,就似一拳打到了棉花里,连声闷响也没有。   福康安从未见他的老幺这样没精神,伸指弹了一下福长安的脑门,问道:“怎么蔫了?”   福长安着恼道:“你到底帮不帮忙?”   福康安忙笑道:“帮,帮。你看跟在我身边的常远、常达怎么样?他两兄弟功夫好,脑袋也灵活,又是咱们的家生子,你可信得过?”   福长安道:“常达我不熟,常远功夫挺漂亮。”   福康安笑道:“别不害臊,两个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   又问福长安道:“你都要去盛京了,还操心宫里的差事做什么?善始善终么?”   福长安垂着脑袋道:“不跟你罗嗦了,我要出门了。”   福康安笑着拉住他,道:“同走,同走。我今早亦要启程去皇太后行宫。”   福长安斜了他一眼,哼道:“怪道心情好。”   同为一家兄弟,又同是一天出发,一个要告别新朋友,另一个却马上要见旧相识。果然相逢相识再相见,都需要点儿运气的成分。   我们却先说不到这里。   福康安在跟粘杆处的人一起办小燕子的案子时,有个叫章佳牧克登的愣头小伙子,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次他去皇太后行宫,不算私事,也不能说是军务。他想带一个生面孔同去,倒比叫上其他侍卫便宜。何况他心内早有把牧克登带出粘杆处的心思。这么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白费在那种地方可惜了。   他去跟负责粘杆处的侍卫长官一说,人家见福康安亲自来要人,半刻也没拖延,立刻办手续放人,还顺口说笑道:“你旗下就没个壮丁了,怎么还是看着别人碗里的好。”   正说笑着,牧克登来了,带着满心的兴奋和感激,上来对着福康安,纳头便拜,口里却笨笨的,说不出感谢的话来。   福康安见状,便笑着对他们长官说道:“你口齿这样灵便,竟然带出如此的手下。”   那人拿起桌上的公文,一边将它递给福康安,一边笑道:“你留点儿口德吧,现在他可是跟你啦。好与不好,都得赖你。”   福康安笑着拱手告辞,带着牧克登,两人一起奔赴皇太后行宫。   他们两个风尘仆仆,赶到行宫之时,天已经黑了。听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说,太后她们都已经安置了。   福康安便带着牧克登朝他们住的院落走,一个侍卫早拿着一封信赶上来。   福康安就地拆开信,站在门口的灯笼底下读,两眼便看完了,把信纸叠好,抬头见牧克登还站在门口处,不知该到哪里去的样子,便笑着对牧克登道:“先进来吧。”   牧克登进来,回手掩上门。   福康安自去桌上喝水,见牧克登过来,又随手给他斟了一杯放在旁边,抬抬下巴示意他也坐下。   牧克登双手举杯齐额,姿势倒是恭敬有礼得很,口内却还是说不出合适的话。   福康安看他窘迫的样子,摇头笑道:“你也真是。”   又对牧克登道:“刚才京城里来信,说皇上现在正在出巡。但是这事儿就不在太后跟前提起了,你注意着点,别让哪个后来的侍卫们,不小心在嬷嬷那里说漏了。”   牧克登大惊,道:“莫不是效法圣祖爷南巡?那岂不是大场面。”   福康安道:“圣祖南巡,一路大张旗鼓,而且是带着一套办事班子去,跟个小朝廷似的。这次是微服出巡,你纵然见了,也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牧克登道:“那定是茶馆里说的,圣上悄悄儿的出去,一路惩治贪官污吏……呃……”   福康安失笑道:“那纯是过嘴瘾呢。就跟到处南北各地的饭馆茶楼,都在传讲当年岳老爷打鞑子的事迹一般道理。”   牧克登不服,道:“圣上微服出巡,不就是为了悄悄儿的体察民情嘛。遇到贪官欺压良民,能当没看见嘛。”   福康安用食指轻点桌上的那封信,笑问牧克登道:“既是‘微服’,何以这封关于皇上行踪的信件,会从北京发出,一路到我手里,而我还叫你知道了?”   牧克登想不清楚,只道:“必定有特殊状况。”   福康安笑道:“我大清制度健全,有御史言官体察民情,监督百官。又有几百名有权给圣上上折子的大小官员,随时给皇上报告事务。万事万物无不在皇上的眼中耳内,何须圣上舟车劳顿,亲自访查?话说回来,皇上若真的亲自体察民情,又跟你说的似的,微服惩治贪官,那便无异于表明,我大清国的整个系统都不能信任。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你说是不是?”   牧克登垂头喝茶,半响方开口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想不明白。只盼福三爷早日带属下往沙场厮杀,属下必当誓死追随三爷。”   福康安道:“你无需心急,咱们自然要出去。可是朝堂和前线互为表里,不了解任何一面,都是大忌。你若只知沙场报效,岂不真成了岳武穆?”   牧克登却很认真地说道:“关老爷和岳老爷都是大英雄,是好汉,我自小佩服的。”   福康安觉得一阵头大,又从心里喜欢这个愣头青,便道:“好,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天色渐晚,二人各去歇息。   第二日,牧克登便跟侍卫们一起操练,福康安独自一人前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看见福康安,便一把牵过手来,拉到身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可怜福康安人高马大的,被太后当小孩子一样打量,尴尬的满面通红。   太后生气道:“你这孩子好不听话,无缘无故跑去青藏做什么!看看瘦成这副鬼样子。”   太后看着福康安的脸上的皮肤怪怪的,便让人取过老花眼镜来戴上,细瞧福康安的脸,果然有问题。   她伸手摸着福康安脸上的晒伤痕迹,叹气道:“白白净净的好孩子,变黑了就罢了,怎么还晒的一块一块的。”   福康安几乎想落跑,却被老太后抓得紧紧的,他心内便天灵灵地灵灵的乱念一通,终于有个清脆如转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老佛爷,福三哥刚回京,就又赶着过来看您。您倒好,连个座儿也舍不得赐给人家。”   太后一听此语,便笑着道:“可是呢,晴儿说的很是。来,在哀家身边坐下。”   福康安忙里偷闲地对晴儿感激的一拱手,在太后座位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晴儿坐在他对面,打量着他,抿嘴笑道:“老佛爷看得真切,福三哥现在着实黑得像只鬼。”   她的话又引来太后对福康安的一阵数落,整得福康安对着她直磨牙。   三人笑笑闹闹一上午,太后留福康安用完午膳,方才放他去了。   太后自去午休,晴儿送福康安出来。   福康安道:“好久不见。”   晴儿笑道:“好敷衍的招呼。而且你现在才说,也嫌太晚些。”   福康安也笑了,想想又道:“我给你带回来个好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晴儿看着他手上戴着的一串佛珠,道:“你那个好东西我敬谢不敏。你替我留着它,四十年之后再送给我。”   福康安奇道:“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晴儿鼓着嘴道:“无非就是佛珠、佛像、唐卡之类。”   福康安笑着说道:“我算是服了你。”   两人之间忽然没人开口,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又一瞬,两人都笑了起来。   福康安便道:“我这次回来,见到福尔康了。”   晴儿两颊绯红,道:“你都知道了?”   福康安道:“那个人看着气宇轩昂的样子。听说是你自己看中的?”   晴儿道:“喔。”   福康安笑道:“这会儿你在我跟前,倒学着人家不好意思了。你动作那么快,我若再晚回来几日,你还不‘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晴儿啐他道:“没读几句诗就别乱用,这也是用得的?”   福康安委屈道:“怎么用不得?”   晴儿便笑了,道:“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你以前整日价跟陈宗海混在一起,怎么就没粘到他一分的墨水?”   福康安笑道:“我还正想着,把陈宗海从洗砚池里拉出来呢。”   晴儿“噗哧”一笑,就见跟太后的桂嬷嬷从前面过来了。她使个眼色给福康安,福康安会意,转身给桂嬷嬷作揖。桂嬷嬷自然还礼不迭。   几人又再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乾隆这次“微服出巡”,运气不错,没遇上大风,没碰到下雨,基本上都是“今天天气好晴朗”。   一路上并没遇上什么堵心的事情,他们周围好像从来没有许多人出没,即使间或有几家农户,也全是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的样子。乾隆从没提出来要去人家拜访等语,众人自然不会主动挑起这个话头。   每日的吃喝,都是侍卫们准备的,乾隆不吃外面的东西。晚间投诉的客栈,也只有他们这一拨客人。   总之关于乾隆的一切都安稳,胡太医也很幸运的没有用无之地。   可是紫薇那里却不太安稳。   小燕子每日扮作小厮,跟着常远一起四处骑马。紫薇知道,小燕子虽然脸上永远乐呵呵的笑,实则难得这样开怀,所以紫薇不愿去拴住她。   每当乾隆无需她陪伴,紫薇就自己坐在一处看书,倒也舒适的很。   尔康像是怕她一个人有危险,常常就那么远远地站在一旁守着,倒从不冒昧地跟她搭话。   在“微服出巡”之前,紫薇虽然和尔康有过一面之缘,但她早已经忘了尔康这个人的存在。   因这次路途中,乾隆常与尔康讲话的缘故,紫薇又一次重新打量尔康:话不多,很沉稳;眉眼精神,身材壮实,功夫也不错;还颇懂得几句诗书。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紫薇忙其身去饭厅,跟乾隆和小燕子他们汇合。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尔康还在那里看她。   紫薇一个怔忡,但也没说什么,扭头自去了。   紫薇去饭厅,可饭厅没人。一打听,才知道所有人都在后院里。   紫薇去后院,见乾隆正坐在石桌前,看着小燕子笑。小燕子则忙着说些什么。   紫薇跟乾隆点头行礼,便在桌边坐下,细听他们的话,原来小燕子跟常远两人,在外面设圈套捉野兔来着。好容易捉了一只,便兴冲冲拿来跟乾隆邀功。   乾隆却逗她说,小燕子又没法证明这兔子确是她捉的,除非她能当着大家的面,拿弓箭再射中一次。   常远在旁笑道:“属下将这兔子在柱子下面固定住了,您拿着弓箭对准,只那么一下,一准成事。”   他说完,便去找带来的弓箭。   紫薇笑着看他们闹,眼睛一撇,正好看见尔康过来。   小燕子却不知紫薇这边的事,她举着一张弓就要拉弦。   乾隆看见,忙道:“这张弓你使不了,你可没那么大力。”他又对常远道:“拿那个小的给她。”   常远便用个小弓换下小燕子手里这张。   小燕子在前面摆姿势,乾隆坐在一侧看着指点,道:“腰,注意腰,还是不对,再放松点。胳膊与肩膀平行,伸直了。开始拉弓,别放开,再坚持一下。好了,放出去!”   小燕子一箭出去,没打中兔子,反而打中了柱子。   乾隆又气又笑,道:“朽木不可雕也。”   常远忍着笑上前,把兔子解开来,捏着兔子脑后的皮毛,问乾隆道:“属下这就将它送到厨房去?”   乾隆摇头,道:“这只兔子今日命不该绝。放生了吧。”   小燕子叹气道:“真羡慕它,运气这样好,几次三番死里逃生。”   紫薇笑道:“被你玩弄了这一场,它也够倒霉的了。”   说的所有人都笑了。   大家都进去吃饭。   饭后紫薇陪乾隆下棋。   小燕子缠着纪晓岚教她做对子,也不过是胡闹罢了。   一时天晚,大家都去休息。   紫薇和小燕子睡一个房间。   紫薇铺床,小燕子则去外间打热水。   小燕子抱着一小木桶热水回来,道:“这些足够我们俩用的了。”   紫薇笑道:“你一整天都在外头撒欢,这时候还有精神来回跑。”   小燕子坐在紫薇身畔,用脑袋枕着她的肩膀,道:“今天没能陪你,对不起嘛。我最近不知怎么的,只要一坐下不动弹,就觉得心慌害怕。”   紫薇担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小燕子笑道:“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哪儿像不舒服的样子。”又皱眉道:“我大概是在宫里闷坏了。”   紫薇道:“我还当是什么的,白替你担心。你常常出宫,都还嚷着闷坏了,那我呢,七格格、九格格呢?皇后娘娘和令妃娘娘呢?岂不得更加闷到疯了?”   小燕子不好意思道:“我也实在太不知足了,嘿嘿。”   紫薇不知道跟小燕子谈论福尔康的事情和不合适,最终还是决定不瞒着小燕子,便开口问小燕子道:“福尔康那个人到底怎样?”   小燕子吓了一大跳,声音都颤抖了,问紫薇道:“你问哪方面?”   紫薇倒笑了,轻推了小燕子一把,道:“你傻了?”   小燕子方缓过神来,决定从最好的说起,然后才能跟最差的对比出效果,便道:“他是令妃娘娘的亲戚,很近的那种。父亲福伦,就是跟着我们一起的那个福大人,是当朝大学士。”   紫薇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点点头。   小燕子继续说道:“听说皇上有意让他做额驸。”说完,她便仔细瞧紫薇的表情,没看出门道来。   于是便继续说:“当初指给六公主,但是六公主早逝。”她说到这里,便又停下来看紫薇。   紫薇觉察到小燕子搞什么鬼,气道:“你只管说你的,看我做什么呀!”   小燕子闭着眼睛一口气说道:“但是太后又把他指给了愉亲王的孤女晴格格。”她看紫薇还等着她继续说,实在没其他信息了,只得道:“晴格格是活的。”   紫薇被她怄到笑了起来,问道:“你跟福尔康到底有什么恩怨?好像一直不想要我接近他?”   小燕子挠头望天,是啊,尔康跟她无仇无怨。   小燕子对紫薇认真地道:“我怕他把你骗走了。”   紫薇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如果还会被人骗,恐怕得是我自愿上当的。”   小燕子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紫薇说的有理。而且,她又凭什么干涉别人的感情?   紫薇见小燕子垂着肩膀,便也低下头去,跟她的眼睛对视,道:“生气了?”   小燕子笑了一下,摇头道:“没。”   然后她下定决心般,抬头对紫薇说道:“不要紧,你若真的看上他了,我是说,即使你真的嫁给他,也不用再害怕被他欺负了。你现在是和硕公主,我听……人说,和硕公主的嫁妆就够公主府的人丰足的吃一辈子。你又是和亲王的女儿,纵使是当初做给别人看的。如果有人胆敢明目张胆的亏待你,那就是削了和亲王的面子。即便和亲王能忍得下这口气,他府里的人也必定不能忍受,不然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混!”   紫薇被她这一长串话说愣了,好半天才道:“你不是说这福尔康有婚约了吗?”   小燕子摊手道:“莫须有。”又补充道:“我只大概有个印象,但没确认过。得等老佛爷来京城后,咱们才能真正知道这个婚约的事情。眼下还不敢问,免得多惹是非,于名声有损。”   紫薇骂道:“呸!”又道:“你也真敢想!敢去问人家订婚未?你老实点儿吧,我可不想为了那个‘莫须有’,把你这个好姊妹赔进去。”   紫薇又对小燕子道:“我也没有喜欢他。可是他总是盯着我看,看得我怪怪的,仿佛以前跟他在哪里见过一般。”   小燕子恨得想要把紫薇的手掌翻开来,看看手相,读读掌纹,是不是跟尔康那么命中注定。可是,她又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小说中的设定就是“命中注定”,那么自己对五阿哥也该有感觉才对,可惜一丝也没有。   于是,小燕子问紫薇道:“你问问你自己,你是宁愿跟尔康待在一起,还是跟我或皇阿玛一起玩?你再问你自己,尔康靠近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心跳失常?还有,你见不到尔康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受不了,然后立刻出去找他?不是‘想’去找他,而是真的‘走’去找他。还有……算了,这几个问题也该够用了。”   紫薇静静地想了想之后,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遗憾地对小燕子道:“原来我是真的不喜欢他。”   小燕子扑上去一个熊抱搂住她,大笑道:“紫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两人熄灭了灯,各自躺好。   小燕子得了紫薇那一句话,好像踏实了些,但又不放心:紫薇心里的那块石头真的放下了吗?   她转头偷看紫薇,紫薇安稳合目而睡。   小燕子睡不着,怕惊醒紫薇,不敢频频翻身,只好靠着墙根想了半天,方决定,明日跟紫薇一起坐马车算了。可心内又怕紫薇因为自己干涉过多而生气。   第二日清晨,小燕子改作女孩子打扮,衣服鞋袜都穿好了,又在脑后梳了一条大辫子。   紫薇也不问她为什么忽然作女装,只是嫌她发式不好看,又拆开她的头发,重新梳一次。这次在她的辫子里编进去流苏,最底下再坠上几粒镶金的小珍珠。   紫薇还是不喜欢梳辫子,照旧是活泼的小髻,也不用金银,只在插一对犀角做的如意头簪子。   两个姑娘收拾完毕,时间已经不早了,乾隆他们早已经散步回来,等着她们一起用早膳呢。   乾隆先看见紫薇,心内满意。这个女儿虽然生养在民间,但一举手一投足的派头,却丝毫不逊于皇家公主,难得又有情趣,不是只会堆砌珠宝金银的眼光。   乾隆再瞧小燕子,立刻道:“快去换上男装。”   小燕子听完气死了,瘪嘴道:“老爷嫌我长得丑。”   乾隆笑道:“丑丫头俏丫头,横竖都是丫头。今儿是本老爷‘郊游’的最后一天,要骑马出去散散筋骨,你穿女装跟着,太不方便。”   小燕子道:“那让紫薇也换上男装跟着去。”   紫薇忙摆手道:“我不善骑马的。”   乾隆遂催促道:“快去换衣服,再来吃些东西,咱们好走。”   小燕子折腾完了,见乾隆要常远、常达跟着,便道:“福尔康怎么不来?”   乾隆道:“纪晓岚、胡太医和紫薇都不会功夫,不能没人陪着。”   说完拍马先走了。   小燕子只得跟上去。   小燕子昨晚听紫薇的话,便晓得紫薇已经注意到了尔康。她本想做一个电灯泡,陪紫薇在马车里熬过这段时间。只要减少紫薇跟尔康接触的机会,说不定等回宫之后,紫薇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尔康了。   乾隆既然不在,纪晓岚也不敢跟紫薇过多攀谈,匆匆说笑几句,就回自己房间读书了。   紫薇捧着一卷韩昌黎的诗集,坐在庭院晒太阳。   她两眼望着书,也并不是读不进去,只是有个影子,一待她放松警惕,便从书页上浮出来。她努力想拂去书页上的影子,才惊觉这片阴影不知不觉已经照进她的心里。   她想到昨夜跟小燕子的对话,又记起小燕子问她的问题,还有她自己最后的回答。紫薇对自己鄙夷的笑了一下,原来自己是这样胆小而不诚实,不仅欺人,还在自欺。   她对自己说,就试一次。就那么一次,如果她回头,他不在,那么就自此当作从未识得他。   她转身,看到一个人影竖在那里。   她便对那个人影笑道:“你别傻站在风口里。”   小燕子揣着一肚子心事,跟乾隆出去骑马。   乾隆却不只为了骑马而来,他一路与常远、常达攀谈,尽问些福康安的生活小事。   小燕子觉得此刻的乾隆琐碎的很,是她未曾见过的样子。   她便放松心情,骑马跟着乾隆身后溜达,一边听着闲话,一边望望四周。   虽然是郊区,仍是清净的很,有划分整齐且正在耕耘中的田地,却没有多少人烟。   小燕子心内冷笑,但也见怪不怪了。   再向前走,便是真的荒地了,内中有座荒废的古庙,乾隆和小燕子都欲进去一看。   常远便令常达陪着乾隆和小燕子在外头等,自己先进去前后细查了一番,必须要真没有人的踪迹,才敢请乾隆和小燕子进去。   乾隆骑在马上,一边等,一边笑对常达道:“你说福康安这两年对于佛事上心得很?”   常达回道:“是。”   乾隆摇头叹道:“朕看他拨弄起佛珠,比太后还熟练。”   常达忙道:“正经事也并未荒废。”   乾隆遗憾道:“政事和军务看起来是有些精进,可他自小就在御前当值,后来又去了青藏太久,文章功夫终究落下了。”   常达又笑道:“藏语流利的很,日常那些且不说,就是跟高僧大德深谈亦应付得了。”   乾隆笑着指着他,对小燕子道:“你听听,多好的手下,句句都护得严实。“   小燕子听完也笑了。   常远随后来请乾隆和小燕子进去。   两人进去一看,大为扫兴。庙里各处都残破不堪,灰尘甚多,中间供的也不是什么佛像。   二人随即出来。   乾隆叫小燕子看看什么时辰了,小燕子便掏出怀表来,看了看道:“刚好差一刻正午。”   乾隆便令回去。   众人骑上马,按原路返回,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乾隆一行人随便用过午膳,便坐上车朝宫中赶。   小燕子并未来得及再去换装,就着一身小厮装束,钻进马车,嬉皮笑脸道:“早晨骑马累着了,骨头疼。”众人都笑话她,由着她躲懒。   紫薇还是那个样子,陪乾隆说话时,每次都恰到好处。关于尔康的事情,一字不提。   小燕子却模模糊糊感觉到,紫薇跟昨晚有些不同。她平静的表情底下,隐藏着兴奋的情绪,甚至于已经有些隐藏不住了。   小燕子怕在尔康那件事情上,已经来不及了。   她们回到宫中时,暮色将至。   金锁和彩霞一起,等在漱芳斋门外,仰着脖子看。好容易看到她俩的人影,便一人一个拉着走了。   小邓子、小卓子早已经准备好洗漱的热水,明月也找来了替换的衣物。小燕子和紫薇一进漱芳斋,就被按进水中猛洗一通,从浴室出来,简直似烧红的虾子。   两人洗完澡后,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   看到已经传来的晚膳,小燕子和紫薇都觉得胃口大开,连紫薇也难得的狼吞虎咽了一番。看得金锁连连摇头,笑着怪小燕子道:“公主都被你带坏了。”   那个晚上,漱芳斋的全体人都聚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闲话。   没等太久,紫薇跟金锁就回去睡了。   小燕子兴致却好得很,见紫薇和金锁走了,便索性让小邓子和小卓子教自己划拳,谁知一来二去,发现明月竟然是最厉害那个。玩到将近半夜,小燕子看他们几个都撑不住了,才肯放人回去。   小燕子还不想睡,剩下的时间,也不知怎么打发。   她在一楼的炕上滚来滚去,心里想,现如今,紫薇未必肯再跟她讲尔康的事情了。   太后眼看就要回来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那个“晴格格”。如果仍然有,那“晴格格”的婚约是否也有?   皇上又会不会同意紫薇和尔康一起?皇上的几个公主,大多嫁给蒙古王公,唯有和嘉公主下嫁给福长安的哥哥,但那也是因为傅恒的地位非常人可比。可福伦能跟傅恒相提并论吗?令妃那边又怎么办呢?   好一个难解的死疙瘩。   可笑小燕子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去想想,尔康是不是想跟紫薇成亲,然后白头到老。   小燕子一夜没睡,就这样睁眼到清早。   她好容易回京了,这个早上仍要出宫去钦天监。   她见小邓子、小卓子都没起,便叫过一个最早赶来的打杂太监,请他去传一份早膳。   她独自一人享受了一餐慢悠悠的早饭,代价是一晚上的失眠。   紫薇和金锁下楼来的时候,正是她喝下最后一口豆浆那一刻。   她招招手,笑道:“今儿我最早。这就出门去了。”   又对金锁道:“楼上书房里的琴,前日已经修好了,别忘了拿给你们小姐玩。”   她去到宫门口,看见常远拿着腰牌正等着跟她出去。   他又牵过小燕子的那匹马,笑道:“属下跟常达轮班陪格格。”   小燕子点点头,亦笑说道:“辛苦了。”   小燕子抬头看天,阴沉的厉害,说不准会下雨。   她们到了钦天监,只小燕子一人跟陈先生在屋里,常远自在另外的房间里等。   陈先生见小燕子闷闷不乐,便开玩笑地问道:“没人陪你起哄,不开心了?还是怕太后娘娘回京,拽住你的脚脖子?”   小燕子便笑道:“是啦,我跟先生讨个主意吧。太后来了怎么办啊?”   陈先生道:“宫中之事千头万绪,如果没人提醒告诉,太后才不会理会这档子事。”   小燕子叹道:“您这是侥幸心理。比我那馊主意更不靠谱。”   陈先生笑道:“太后一听到钦天监就生气,谁敢没眼色跟她说起这里的事情?”   小燕子睁大眼睛道:“这可是稀罕话,我之前可从没听过。”   陈先生笑道:“稀罕话听多了,脑袋就变成一团浆糊。几何可就再也学不下去了。”   小燕子赶紧笑道:“那我不听了。”   从钦天监出来,时间还早得很。小燕子哪儿也没心思去,可是也不想就这样回宫。   正在这时,几丝细雨带着寒意洒落下来。   常远道:“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小燕子无可无不可,也就答应了。   他们就进找了个酒馆进去,在最靠近门口的桌前落座。   小燕子见常远的眼睛先盯着四周看一圈,便笑道:“我又不是皇……呃,老爷。杀了我也是白费工夫。”   常远这几日跟小燕子也熟悉了,便笑道:“这位公子讲话真是口无遮拦。”   小燕子道:“咱们别干坐着等,找些东西来吃吧。”   常远看样子不太愿意让小燕子在外头吃东西,但也没说不行。   小燕子便对身旁等着的小二道:“要一壶烧酒,还要……唔,花生米?牛肉?”   她忙向常远求救,道:“我不会点菜,你接着上。”   常远便跟小二说了几个菜名,小二应承了,先去把小燕子要的一壶烧酒并几碟凉菜端了来。   常远斟了杯酒给小燕子,自己却不饮。小燕子知道这大概是他们的规矩,也不强求。   外面的雨竟越下越大。   一个锦衣男子被大雨淋的浑身湿透,跌跌撞撞跑进酒馆,也不管有没有人,上去就在第一张桌子上闷头坐下。正巧就是小燕子他们做的这张。   常远待要说话,小燕子止住他,只笑着朝那个锦衣男子努嘴。   那个锦衣男子被冻的浑身哆嗦,牙关打颤。   小燕子便取过酒杯,斟了杯烧酒递给他。   那个人也不看递给他酒的人是谁,更不推托,接过来就一口饮干。   然后才抬头对小燕子道谢,道:“多谢公子。”   小燕子见他浓眉大眼,偏带着一股呆气,便想逗他玩,乃问道:“壮士,能复饮乎?”   那人笑道:“卮酒安足辞?”   小燕子便替他又斟满一杯。那人又一气饮了。   小燕子又要再斟。   常远拦住她,道:“公子。”   那个锦衣男子道:“这位少爷,莫不是怕我骗你们酒喝?”   他叫小二过来,要了四壶烧酒,取了两壶放在小燕子跟前,自己面前留两壶,笑对常远道:“两杯换两壶,如何?”   小燕子便拿过他递过来的酒,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却只抿了一小口。   那人见状,也不强她,只顾自己喝。   小燕子反而不好意思,道:“你的心意我领,不是我不奉陪,实在喝下便不舒服。只尝尝香气就很满足了。”   那人一笑道:“一壶开心就一壶,一口尽兴就一口。有什么分别。”   小燕子看他,那简直不叫喝酒,应该叫朝口中倒酒。   不一会儿,两壶酒已经“倒”干净,小燕子又把自己的份儿给他,仍旧“倒”了。   之后他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好似醉酒后睡着了。   外面的雨也停了。   常远低声道:“再不回去该晚了。”   小燕子点点头,替他们这一桌结了帐,才让酒馆里的人把马牵来,跟常远一起上马离开。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紫薇不在。   小燕子便问金锁,道:“她哪里去了?”   金锁不在意地道:“说是去养心殿了。”   小燕子心中暗暗叫苦。她回宫后先去的养心殿,刚刚才从那里出来。就乾隆自己在里头,紫薇何曾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乾隆“微服出巡”结束后,他先去了养心殿。小福子服侍着乾隆换下衣服,刚擦了把脸,五阿哥就来了。   乾隆细听五阿哥不急不缓慢地总结这些时日朝廷内的大小事务,条理清晰不说,最重要的是简短。   他赞赏的对五阿哥道:“难得你思路明白。处置的也还得当。”   五阿哥自然立刻自谦,左不过还是那些话,无需再说。   乾隆又道:“太后最近一两日就回宫了,朕准备亲自出宫迎接,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办吧。太后那边的行程,你去信问福康安,是他负责的。”   五阿哥答应着退出去了。   乾隆又喝了两口茶,便放下茶杯,直接去坤宁宫了。第二日则是直接从坤宁宫去的朝堂。乾隆虽然不常常在皇后这里留宿,但每月的初一、十五和外出回京之后必定会来,这些年来从未误过。   待乾隆离开后,众人陆续来给皇后请安,最后连固伦和敬公主也来了。   和敬公主是孝贤皇后的长女,现在已经是个中年人,年纪比乾隆很多贵人都要大,乾隆却一直待她如小女孩,疼惜她襁褓之中丧母,几十年如一日的珍爱。   固伦和敬公主的派头从来都是后宫第一。   令妃这次极不走运,她此刻也在坤宁宫。   和敬公主上来,见到皇后,便道万福,皇后笑着颌首。   接着,和敬公主看着令妃只轻轻一颌首,令妃却只能立即站起来,对着公主道万福。   和敬公主这一下子上来,整个坤宁宫鸦雀无声。令妃这些年权势日盛,在太后和皇上跟前都没试过被人这般漠视,更别提在皇后这里。   令妃也是好肚量,仍是笑笑的脸儿,待到和敬公主跟皇后请过安,谈过几句闲话,最后又告辞之后,她才离开坤宁宫。   众人都走了,容嬷嬷方开口笑道:“老奴虽然知道,和敬公主这么着做事是一贯的,并不是为了皇后,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觉得解气。”   皇后也笑道:“这也难怪她,令妃和富察家的恩怨说不清楚。和敬公主对别的妃嫔并不是这样。你看她当年对和嘉公主的母亲,一样的笑语温言,见了面也都是道万福的。”   容嬷嬷道:“可笑令妃次次在和敬公主跟前吃哑巴亏,回头自己呆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恨得怎样、气得怎样呢。”   皇后却摇头道:“嬷嬷看走眼了。令妃才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恨和敬公主,更不会想着去报复这位娇客。如果以后有机会,她对和敬公主只会加倍的好。暗地里,她也没工夫咒骂,只会更加上进,鼓舞起劲儿来,对准中宫。”   容嬷嬷忙转了话题,道:“太后快回来了?”   皇后点头道:“明日吧。”   皇后忽然想起一事,便淘气地对容嬷嬷笑道:“令妃的话题,嬷嬷你逃也逃不掉的。太后这回带着晴格格一起回来。你可记得晴格格是什么人?”   容嬷嬷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是什么愉亲王的女儿吧?老奴也记不清是不是愉亲王了,日子太久,封号也已经取消掉了。”   皇后点头道:“你没记错。晴格格和令妃家尔康的婚事,正是太后当年做主定下的。”   容嬷嬷道:“这有什么值得娘娘操心呢?”   皇后道:“说不值得,有不值得的理由。说值得,也有很值得的缘故。先从不值得的地方说起。”   容嬷嬷笑道:“我们娘娘今儿心情好,要说书呢。”   皇后也笑了,道:“愉亲王一门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女,这些年来,所有势力和财富已经全部消磨干净了。晴格格也只是个王府格格,当年并未赶得及被册封为和硕格格,现如今,即便要补上,也是出师无名了,皇上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她这种身份,在蒙古王公眼里,是很不适合做亲的。皇上也不会把她嫁到蒙古,因为身份不够,震慑不了蒙古人。满洲勋贵们的婚事,也都是比量着双方的官势和财势来,即便是太后开口赐婚,也难保人家心口没有怨气。”   容嬷嬷“啊”的一声,道:“那么,还珠格格的状况岂不是更糟糕?”   皇后叹气道:“可不是嘛。倒是和安公主的身份、后盾全无问题,嫁给任何一个王公,人家都只有倒履相迎的份儿。”   容嬷嬷不禁道:“小燕子的命竟这样坏。可怜她竟一丝一毫也不知道。”   皇后又道:“说她命坏,倒也不尽然。这便是我要说的那个值得我为令妃操心的缘故了。”   容嬷嬷不解道:“小燕子和令妃,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皇后笑道:“嬷嬷给我杯茶水,我才说下去。”   容嬷嬷笑着去烹水泡茶。   皇后竟然开口跟人玩笑,她好久没见过了。虽然皇后前些时候还说什么要对乾隆撂开手,可昨晚乾隆来坤宁宫,她还是开心的。再加上今日和敬公主那么一出戏,皇后的心情难得这样好。   容嬷嬷心内还琢磨着,既然万岁爷也不是那么绝情冷心的,那么主子娘娘日前说要效仿孝贤皇后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就此作罢了呢?   皇后并不知道容嬷嬷在想些什么,她端过茶钟,喝了口茶,方说道:“小燕子的后盾不是家门,不是权势,也不是财力,她的后盾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得到。这在蒙古王公以及名门大家眼中,算不得什么,这样的皇族格格,还不如一个手握大权的中堂嫡女有体面。但在新爬上来的那帮子人眼里,却是块求之不得的肉骨头。这跟晴格格的状况是一样儿的。”   容嬷嬷道:“皇上的小燕子,太后的晴儿。和她们结缘,正是宁要实惠,不图虚名的买卖,还一箭双雕的讨好了跟她们最亲的那位。”   皇后道:“正是如此。晴儿又比小燕子的情况好些。小燕子血统不明,又不知能受宠到何时。晴儿却是爱新觉罗家的姑娘,而且她自小跟着太后长大,那个情份是不可动摇的。老佛爷肯把晴格格给令妃的家人,自然是在令妃身上寄予厚望的。抑或是,若有个万一,太后一定会站在令妃那边。”   容嬷嬷道:“娘娘!”   皇后却豪不在意的继续说道:“如果令妃安着自己日后生子、乃至更进一步的心思,那么她的娘家与晴格格结亲,要比跟什么正儿八经的王府里的和硕郡主结亲有利多了。不,要我说,若我是令妃,哪怕给个和硕公主,也不换。又有哪个公主能比晴格格更讨太后喜欢?”   容嬷嬷却笑道:“给个固伦公主,可就要换咯!”   皇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指着容嬷嬷笑道:“你还没忘了刚才和敬公主那件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福康安把晴儿送上紧随在老佛爷之后的那辆车,自己便骑上马,返回队伍的最尾处。   乾隆带着宗室子弟,连同后宫妃嫔,及诸位阿哥、格格们,一齐在宫门外的广场上站立,迎接太后回宫。每个人都按照身份依次站好。   紫薇是和安公主,站在和嘉公主之后,七公主、九公主之前。   小燕子并不和紫薇站在一起。小燕子在一群陌生的命妇中间,也不觉得怎么着。   此刻她忙着抬头找尔康的踪影。果不其然,尔康站在宗室子弟的最前排。小燕子盘算着,以尔康的资历和身份,竟然能站到这个位置,想必他跟晴格格的婚约是真的了。   小燕子心里一阵憋屈。   她昨晚尝试着跟紫薇聊起尔康,紫薇却说今日要迎接太后,不好好休息不成。   小燕子气得又道,那我们不如就说说太后怎么样。   紫薇反而笑着说,等见了太后的面,回头再聊也不迟。   太后的车走到最靠近人群处才停下。   乾隆搀扶太后下车之后,众人山呼海啸般跪下行礼。   礼毕,乾隆便和皇后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胳膊慢慢向前走。   太后并没有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只跟每个队列的前几个人稍稍说一两句,就走开了。   小燕子自己在心中替太后数秒,看她在谁的位置上呆的时间最长。不久就算出来了,分别是和亲王、令妃、五阿哥和尔康。   太后在公主列前没停留多久,只在已经出嫁的固伦和敬公主、和硕和嘉公主处站了一站,对其他未出嫁的公主们并未说一字。   小燕子又见老佛爷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看她那种自在的表情,就跟在场的其他人截然两样。那必定是晴格格,小燕子心道。   来时容易去时难。   太后跟乾隆都进宫去了,外面的队伍方一波波散开。   但是最有脸的人们都紧跟在乾隆那一堆人之后,看样子还要立刻去慈宁宫报道。   小燕子见紫薇也不知哪里去了,心想,莫非也随着进去请第二次安了?   身边的人都三五一群的奔向他们的去处,只她一个人站在当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啊~啊~啊啊~”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想,回漱芳斋睡回笼觉吧。   睁开眼,看见远处一个人骑在马上。那种漫不在乎的架势,她一眼就认出来,是福康安。   他没穿制服,穿着长袍,因天冷,又罩上一件绛红色马褂。   在小燕子眼睛里,福康安今日的形象,跟那个在狗尾巴胡同里,赤足穿着高齿木屐,塌着污水走过她身边的形象,毫无分别。   护送的队伍进城,只剩余一个尾巴。   福康安就在这个尾巴上。   他看着广场上排列的各就各位的人们,心里计算着,眼前这些人要熬多久,要付出多少血汗和心机,才能让自己的位置朝前进一个。   每一列的人需要的时间都不同。   皇子有皇子的独木桥,宗室有宗室的阳关道,而……他忽然在人群的后方看见小燕子……那么,公主也有公主的活法。   小燕子今日的打扮跟他以前见过的都不同。她今日是一身严格按照品级的装束,不论衣服颜色,还是珠宝搭配,乃至于妆容,都跟她本人不相称。   人群开始散开。   她穿着这样一身正装,站在广场中间,好半天也抬不起脚步,只看了一会儿四散的人流,然后望着天,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她朝他这里看了一眼。显然,她也认出了他。   福康安对牧克登道:“这个差事办完了。先去休息两天吧。”   接着他便从马上下来,牵着马,朝小燕子那边走。   还未及等他走到,小燕子已经转身进了宫门。   这时候广场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刚才那个被发出山呼海啸般呼声的人们所占据,被无数肉体塞满的广场,似乎只是一场怪异的幻觉。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一问,紫薇果然还未回来。   她点头道:“我上去睡会儿”,嘴里还说着话呢,又一个哈欠袭来。   她最近心头的杂事太多,导致了睡眠很少。可小燕子今日反倒放了心。因为她觉得她已经倒霉到底儿了。   晴格格和尔康的婚约是真的。   紫薇喜欢上尔康也是真的。   明月偏偏不放心地跟上楼来。   她见小燕子就像个傀儡木偶一般,胳膊腿都不会自主运动了,便把小燕子拽到梳妆台前,替小燕子仔细地卸了浓妆,又洗漱了一下,换了睡衣,才放小燕子上床睡了。   小燕子一钻进暖暖的被窝中,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福康安离开广场回到府中,见福隆安和素馨都坐在正厅里看信。   他便笑着凑上去,问道:“谁来的信?让你们这样紧张。”   素馨道:“跟老幺的人回来,带着这封信一起。说他几日前就到盛京了,一切都好。”   福隆安皱眉道:“他一定不是乖乖坐马车去的。不然哪里到的这样快。”   福康安先取过信来读了一遍,见信的末尾问到常远和常达好不好,不禁笑了一下。   素馨问:“你笑什么?”   福隆安是明白就里的,便对素馨道:“老幺临走前跟咱们家的常远、常达交接了一个差事。人走了也还是要问问。”   素馨恍然大悟道:“噢,怪道呢!还珠格格那件事情。”又笑道:“老幺若这样惦记她,干脆娶回家做媳妇儿。我们若给他盲婚哑嫁,找了个他看不中的,以我们家老幺那个臭脾气,还不得天天跟人家姑娘相打相骂呀。”   福隆安却认真道:“不合适嘛。他嫂子是和硕公主,怎么好跟一个血统不明的义女做妯娌?”   素馨眯着眼,盯着福隆安,冷哼道:“可不是嘛!”   福康安知道素馨背后里常说“和嘉公主不是个省事的,老二也没个刚性”,怕他们兄妹俩顶起来,忙问素馨道;“老幺临走前,你跟他说什么了?你看,老幺在信里说,他去完衙门,接下来就去查庄子上的事情,大姑娘说的他都记着了。有什么事情还得这样郑重其事地记着?”   福隆安也好奇道:“对了,我刚才竟没注意这段。到底什么事?”   素馨敷衍道:“不过就是些庄子里的家务琐事,跟你们俩说了也白搭。”   素馨又问道:“给老佛爷上寿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福康安道:“照着去年的例,也就成了。”   素馨又看福隆安,福隆安也道:“今年朝堂上下都还平活,没什么要特别留心的。”   素馨听了他的话,忽然想起一事,便道:“慈宁宫那边,我们是不是还要再备一份贺礼啊?”   福康安疑惑道:“贺什么用?”   素馨笑道:“晴格格年纪也不小了,陪老佛爷去五台山,一去就是三年,这回也该把亲事了了。”   福隆安便笑着问福康安道:“你跟她自小一起长大,有没有什么私房的东西送给人家?”   福康安“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说话。   福隆安又道:“令妃家好大的面子。”   素馨冷冷地道:“可见在后宫里,妃嫔出身不好,竟是有好处的。”   慈宁宫闹哄哄一场,过了快两个时辰,众人才都散尽了。皇后带着妃嫔们也走了。   除了乾隆,只有晴格格还陪侍在太后身边。   太后指着晴儿对乾隆道:“这几年,她在哀家身边任劳任怨,大事小事都替哀家想着,无聊了还能彼此开个心,也算是为皇帝尽孝了。哀家可不许皇帝亏待了晴儿。”   乾隆忙笑道:“皇额娘说的是。”   太后便对晴儿道:“你也累了,下去歇歇吧。”   晴儿这才行礼告退。   太后见她走了,才对乾隆道:“晴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乾隆却道:“福伦家毕竟根基不深,儿子怕委屈了晴儿。”   太后笑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皇帝你看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般配不般配?戏台上也找不到这样合适的姻缘。”   乾隆见太后故意说些俗语村言出来,自知太后主意已决,自己也犯不着为如此小事让太后不顺心,乃笑着道:“儿子看着,也觉得这一对儿可喜。请皇额娘定下个日子。”   太后方笑道:“下个月初五就是好日子。”   乾隆笑道:“儿子不忍驳了皇额娘的意思,但是下月正巧有和嘉公主和富察福隆安之长子的百日酒,若硬是挤到一起,恐两边都办不好。”   太后听说是富察家,不好说什么,福隆安是傅恒的嫡长子,身上袭的爵位比福伦都要高,便笑道:“那哀家可要赐重外孙一些好东西才行啊。”   乾隆又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还告诉太后,新疆阿里和卓部将要来京一事。   直到太后发话,要乾隆去休息。乾隆不敢就走,又站着跟太后说了几句,方告辞去养心殿。   这一夜,乾隆没有翻任何一位妃嫔的牌子。   小燕子睡醒的时候,已经将近第二日的鸡鸣时分。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畔,正是紫薇。紫薇的妆也没卸,衣服也没换,就这样坐在床边等着她醒来。   小燕子张开嘴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由于太久没饮水,嗓子嘶哑到开不了口。   紫薇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小燕子喝完,伸着杯子对紫薇笑道:“还要。”   紫薇又倒一杯水,看着小燕子喝完,帮她把杯子收起来,才说道:“你之前问的那些事情,我现在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小燕子对紫薇道:“你先听我说。”   遂问道:“是单你喜欢尔康呢,还是互相喜欢?”   紫薇道:“我们情投意合。”   小燕子硬是逼问她道:“他亲口说过他喜欢你,而且要跟你在一起?”   紫薇道:“是。”   听了这个答案,小燕子心里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一段感情就算没结果,只要曾经感受到对方的回应,也算不错了。   小燕子又问:“晴格格和尔康的婚事是真的,你知道吗?”   紫薇点头道:“我知道,尔康告诉我了。”   小燕子吃惊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紫薇道:“在‘微服出巡’回宫的路上。”   “哈!”小燕子发出一声笑不是笑,感叹不是感叹的动静,之后两臂伸直,仰着躺倒在床铺上。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卧室里。天已经亮了。   紫薇道:“我以为你会骂我鬼迷心窍。”   小燕子拿右手的手掌遮住两眼,仰面嗤笑了一声,道:“爱上一个人,就像心里住了只鬼。然后就开始不计得失也不计利害,可不就是鬼迷心窍。这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不能叫‘骂’。”   紫薇看着小燕子的右手背,那一片被火灼伤的疤痕似乎是不会褪掉了,又听她说得刻薄,便道:“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小燕子坐起来,道:“我知道,为了你自己的心嘛。”   小燕子又把脸埋进被子里。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大家都活在偏见里,连隔岸观火置身事外之际,尚且做不到理性地辨明是非黑白;何况情潮汹涌之时,谁又能够从从容容地应对,再去用大脑分析值得不值得?如果能做到,也就不是……   紫薇推她道:“喂!”   小燕子便把上半身从被褥里拔起来,看着紫薇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爱一场就算,然后各成各的亲;还是说……”   紫薇道:“最近几日,他要回学士府请他阿玛和额娘给他解除婚约。”   小燕子又趴回床上,姿势不对,撞得肋骨都痛了,她揉着骨头道:“敢作敢当就好。他没有要你做什么?”   紫薇一愣,道:“他只要我答应他,在他给我消息之前,不要在皇阿玛和太后跟前提起这件事。”   小燕子翻身起来,对紫薇道:“那么紫薇,你在这里也应承我一句话,只要你答应我,我绝不再干涉你跟尔康的事情。”   紫薇道:“你说。”   小燕子道:“你跟尔康的事情,别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金锁和漱芳斋里的人,皇后和令妃,虽然令妃是尔康的亲戚,也全部不要告诉。”   紫薇盯着小燕子的眼睛看,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着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放心就是。”   小燕子听了紫薇这样说,方能喘口气,又去跟紫薇笑道:“你去老佛爷那里请安了没有?”   紫薇道:“跟七公主、九公主一起进去的。还见到了晴格格。”   小燕子道:“呀,不好!有人打翻了醋缸子!”   紫薇笑着道:“哪里有。”   两人笑笑闹闹,直到金锁上楼来找她们。   金锁见紫薇妆也没卸,衣服也未换,又似一晚上没睡的样子,便骂小燕子道:“你自己睡反了觉,要做夜猫子不要紧,何必拉着我们小姐跟你一起熬?”   小燕子见金锁气得连“我们小姐”都说出来了,便背过脸去,笑着跟紫薇一吐舌头。   接着,紫薇就被金锁带回去补眠了。   小燕子下楼来,听彩霞说今日中午慈宁宫那边有宴会,让宫中所有阿哥、公主和妃嫔们都去。   小燕子道:“我不是公主,可以不去。”   小邓子笑道:“来传话的人,点名要格格去。”   小燕子问道:“传话的人是皇阿玛那边的吧?”   小邓子道:“是啊。格格怎么知道?”   小燕子眨着眼睛道:“我会算。”   中午的宴会上无需再穿礼服,小燕子和紫薇只是穿了比平日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再打扮了一下,就去了慈宁宫。   去到一看,更放松了心情,这次并不是严格按照名份、等级来的。   太后的左右分别坐着乾隆和晴格格。皇后和令妃依次坐在乾隆身侧。晴格格身边坐着五阿哥,五阿哥下面,竟然是尔康。这几个人就那么坐了一桌。   再细看,不住在宫内的阿哥、公主乃至王爷都没到场,这次只是个小型的家宴而已。   小燕子看七公主和九公主跟她们的嬷嬷们在一起,便拉着紫薇找了一张稍微远一些的桌子坐下,笑着对紫薇道:“这样坐我更开心。”   小燕子担心紫薇看到尔康座位的位置,会有什么失态的反应。   谁知道紫薇的脸上不仅没有失意和嫉妒,连焦虑的情绪也丝毫不见。   小燕子心里暗暗佩服紫薇,若是换了她站在紫薇的立场上,一定会嫉妒到烈火焚身般。   小燕子只知道紫薇对尔康,是本着有爱错无放过的心。但她却并不晓得,紫薇心里早打定主意,绝不做第二个夏雨荷。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顿饭吃得很没有意思。   菜肴很不错,可是没有人敢放开肚皮吃。身边做的都是日常跟自己亲密的人,却没人愿意互相说笑,因为大家都想侧着耳朵听中间那个桌上在说些什么。可惜,饭厅太大,人太多,压根儿就没几个人能听得到。   小燕子才不费那个心思偷听。干坐着很无聊,她也不愿招惹紫薇跟她讲话。紫薇和她身份不同,万一哪个举止不合适,被人看见,说紫薇有失皇家体统,再在太后跟前提醒一遍紫薇出自民间的背景,太得不偿失。   紫薇安安稳稳的吃东西,目不斜视,口不多言。   小燕子则闭紧嘴巴,拿眼睛在整个屋里扫了一遍,之后,便仔细看晴格格,心内思忖着她到底是何等样人物。   不经意间,她看见晴格格的眼睛一亮,像是跟谁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她八卦的转着眼珠满屋子搜寻,终于跟另一个人的眼神撞到一起,福康安。   福康安觉察到小燕子在做什么,也不躲避,反而弯起眉眼,对着她笑笑。   小燕子倒是一阵尴尬,她发觉她不太善于应付福康安这个人,相比较福长安那种霁月光风的感觉,福康安身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质。小燕子每次见到他,都觉得身旁压力陡然增加,即想跟这样刺激的人迎头遇上,又想立刻躲得他远远的。   她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杯碟,默默地对自己说,福康安明明在狗尾巴胡同跟过自己和福长安的梢,之后却不认帐,一副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还要旁人替他介绍。他分明是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乾隆本打算,趁着今日的午宴,让小燕子正式的见太后一面。可惜刚一提出来,太后便推说没精神。午宴一结束,太后就说要去歇午,晴儿忙陪着太后离开了。   乾隆早晨去慈宁宫,说起要尽快给五阿哥大婚,太后说眼下不行,要晴儿先嫁,五阿哥再娶。乾隆只好把晴格格的婚期定在下月二十五日。眼下太后又驳回了小燕子的事,故乾隆满心里没个好意思,但也不能说什么,抬起身也走了。   满屋子的人都站起来送他们二位离开。之后,皇后和五阿哥也去了。   令妃见桌上只剩她跟尔康,便笑道:“咱们也散了吧,等这桌子的人都散净了,屋里其他人才好走。”   说完,令妃便要尔康陪着自己散散步,正好告诉尔康,他和晴格格的婚期已经定下了。下月初五,公主府摆酒。二十五,便是他和晴格格的好日子。   令妃见尔康不言语,便笑道:“你是个男孩儿家,也害臊?”又道:“已经定下三年了,你们府里和太后那边,早已经置备好嫁娶之物。虽然日子距今不足一月,也能办得丰丰足足的。”   令妃见尔康仍是不言语,也不知为何,也懒得多问,只叫他回府去告诉福伦和福晋关于婚期的事情。   令妃这次怀孕后,在各个方面都节制了很多,平日少操心,要看也只看些漂亮又舒心的事情,若有事出,一概的息事宁人,算是替自己和孩子积福。烦心事累心事,都待生产之后再处置。   皇后是后宫主事之人,太后没有干预六宫之事的道理。唯有在宗室子女的婚姻这一项上,太后有举足轻重又名正言顺的力量。太后催尔康和晴格格成婚,催得如此之急,也是为了令妃肚里的孩子,令妃又怎么会不知道。没有皇子,令妃再有宠,也没有牢固的地位。眼下令妃威势再盛,后宫之中仍是皇后最有分量。   乾隆回到养心殿,便接到报告,说新疆的阿里和卓带着家眷和赶来投奔大清的族人,已经进京了。   乾隆于是命早就安排好的官员,带着朝廷赏赐的物品前去慰问。   这是以前早商议好的事情,无需多费心思。   尔康回到学士府里,见到福伦和福晋正在谈论太后和晴格格。他便说了晴格格和他的婚约已经定在下月二十五。   他的父母都很开心。   他心里却想起紫薇的事情,心内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暗恨自己和紫薇相遇的太晚。想起日后不能跟紫薇一起,心口竟有些抽痛。   他并不敢直说紫薇的事情,他也丝毫没有说通父母、改变现状的期望。他明白,自己眼下这个情况,不是父母能左右的。抗婚就是抗旨。   他只绕着边儿对母亲道:“您娶到晴格格做儿媳妇就这样高兴,那么傅恒的夫人娶的还是和硕公主呢,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啊。”   福晋不知他搞在搞鬼,只当是玩笑,便道:“如果有公主下嫁咱们家,自然更加体面。”   尔康遂问道:“那么,如果现在有,您要不要?”   福伦听他这话,便冷住笑脸,伸出食指指着他道:“即使现在有个固伦公主想嫁给你,也是不能要。以后这种话,就是开玩笑也不许再说。”   福晋便问自己的丈夫为何。   福伦道:“咱们家的体面是小,背叛了老太后的感情是大。太后把自己调养出来的人给了咱们家,咱们绝不敢辞。更别说咱们眼下完全没有辞的本钱。”   福晋听福伦这样说,便叹气道:“我们要忍耐到什么日子,才是个头。”   福伦道:“太后回京城,晴格格又嫁进咱们家,如果令妃娘娘这次能产下皇子,以万岁爷的年纪和个性,皇子之前途不可估量。”   他又笑着对福晋道:“但那个好时候恐怕你和我都赶不上喽。咱们一家好好干,拼出的那些好日子,都是你儿子和孙子的。”   尔康听到父亲口中的前景,心里一阵热血翻涌。他又记起令妃曾说,自己是有大出息大作为的人。   尔康现在只是侍卫,父亲的地位在京沉这个豪族云集之地根本算不得什么。尔康觉得自己的能力被重视的不够,他满心的抱负无从发挥,练得文武技,却无用武之地。   他便想到,如若自己为了紫薇背弃家族,违抗圣旨,纵能换得与紫薇长相守,也是一世的碌碌无为,郁郁不得志,从生到死毫无意义;如果娶晴格格能带给自己一展才华的机会,自己必定为国为民、报效国家,还光宗耀祖,这才是好男儿,也不辜负了紫薇慧眼识英雄之本意。   他又细想了一阵,慢慢的,紫薇的面容在他父亲和令妃的声音中淡漠,乃至消散了。   他终于都想好了,决心也下定了,顿时敬佩起自己来。为了大爱牺牲小情小爱,为了家国牺牲自己的爱情享受。   到了后来,他便开始觉得,如果自己缠缠绵绵地只讲爱情,紫薇也不会爱那样的自己。男子汉就该有些勇于割舍的气概,女人爱的就是这个。   乾隆派去驿馆的官员回来报说,阿里和卓想尽快入宫,叩谢圣上。   乾隆便想,最近为了太后回宫,宫内布置的光彩夺目,阿里和卓如果现在进宫,省了他好多事。   他便道:“他既一心要来谢恩,朕又怎能忍心阻碍这样一片赤诚?去传话,今晚朕将于宫中宴请阿里和卓及其亲眷。”   官员领命去了。   乾隆便要门口的小太监们去王公家里传旨,要他们今夜同来赴宴。   福伦府中也接到了通知。   尔康决定,拣日不如撞日,长痛不如短痛,就趁今夜,跟紫薇说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午宴结束后,紫薇和小燕子从慈宁宫回到漱芳斋,两人不想休息,都想找些什么来玩。   小燕子想起来,修好的琴,就在书房里。她便拉着紫薇上楼去试试音。   紫薇在琴桌旁坐下,轻轻拨弄琴弦,叮咚叮咚,清脆好听。   小燕子趴在一旁闭着眼睛听。   紫薇不吟也不唱,弹的也不并是哪一套完整的曲子。她只信手来去,间或弹出些连续的节奏,但更多的是细碎且调不成调的音响。   小燕子听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听不出个所以然,便缠着紫薇道:“你来乱弹,我来乱唱。你听,哆~~啦~~咪~~”   小卓子上楼来说,坤宁宫传旨,说今晚皇上宴请阿里和卓,要公主和格格穿着正装去。   紫薇点点头,对小卓子道:“知道了。叫明月、彩霞和金锁都过来吧。”   小燕子把脑袋埋到胳膊里,心想,不知这次还有没有香妃。不过,她随后便在心里骂了句粗话,有没有香妃关自己X事。她只要紫薇好好的。   明月和金锁去帮紫薇换衣服,紫薇衣服上的配饰多,披挂起来麻烦。小燕子的简单一点,但是彩霞还是忙活了半日方才完成。两人折腾完,天也快黑了,匆匆上了妆,便赶去赴宴。   去到才知,这次的宴会竟然是露天的。   小燕子看着中间的高台,心道,竟然真的有表演?   新疆阿里和卓部的人们不说,满蒙王公们,连同其家眷都在场。小燕子和紫薇一到,便被两个宫女分别引到不同的区域落座。   小燕子坐的地方,虽然远,瞧着看台倒也清楚。再转眼一瞧,到处都是正装打扮的人,可再怎么遍身珠翠都没用,混在一起就是黑压压的人潮,只有座次的前后,才能表现出某个人的地位高低。   过了一会,乾隆、太后都来了,中间那个穿着异国服饰的大概就是阿里和卓。   宴会开始,整个高台上滚满蹦蹦跳跳的小孙行者,可爱归可爱,锣鼓熏天的吵得小燕子脑仁疼。她偷眼看,身边很多人都悄悄离席去喘气去了,她也想走,可是又好奇高台上还会有什么节目,心里斗争了一会儿,最后使出杀手锏,对自己道:嘿,又不是四面台,走啦!   小燕子出去的时候,正巧遇上一个老太监在角落里骂小宫女,那个小宫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远远看着,像是嫌弃她挑的一盆茶花的花色不正。   小燕子听了几句,老太监对着那么小的姑娘,骂的话实在太出格,简直不堪入耳。她便走过去,端起那盆花,笑说道:“天气这样冷,还能开出花儿来,多好。我看着就打心里喜欢。公公,我把它抱到漱芳斋去,您不心疼吧?”   那个老太监本就是因忙而燥,才用骂人来出火,本不是什么大事。这回一看是小燕子开口,知道她在乾隆跟前有脸面,便笑道:“不心疼,不心疼。”   老太监心里通透得很,早看出来小燕子是为了给那个小宫女解围,便顺水人情,命令小宫女道:“站着做什么,还不接过来,难道让格格亲自抱到漱芳斋不成!”   小宫女一听此语,忙端过花盆,跟着小燕子走了。   小燕子带着她转过一个弯儿,到老太监看不着的地方,便把花盆从小宫女手中抱过来,对她笑道:“没人看见了。这个给我,你玩去吧。”   小宫女便忙忙的给小燕子行了个礼,从地下爬起来,转身就是一路小跑,又朝高台那边去了。   小燕子知道她好奇心盛,赶着去看新疆来的歌舞,便一笑,自己抱着花朝外走。   白瓷做的花盆不大,褐色的土,绿色的叶,衬着茶杯般饱满的几朵茶花,明明漂亮的很。莫非老太监是嫌它红得不够?小燕子细看,这也够了,红花瓣里头黄花蕊,再鲜亮没有了。   忽然一阵风沙起来,小燕子忙着避开眼睛,睁开眼,正看到一朵茶花被大风吹落,咕噜一下,直滚到地上。   小燕子懊恼地“唉!”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要捡,但是腰还未弯,便又迟疑了。捡回来又能做什么?反正也长不回去了。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弯下腰,把地下的花拾起来,再递还给她。   福康安笑道:“它都是一整朵地谢吗?真是罕有。”   小燕子接过花,笑道:“谢了就是谢了。又何必再拾起来。”她把那朵落花平放在花盆中的土上,然后指着怀中的花盆给福康安看,道:“瞧见没有,花泥就是这个意思。”   福康安一笑,也不答话。   小燕子便转身要走,福康安也跟上来,两人并肩行了几步路,边一长一短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其实小燕子在事后只记得当时气氛软软的,却完全记不起他俩在那一刻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下面发生的事情给了她太大的刺激。   小燕子和福康安一起穿过庭院,在庭院边缘的一棵大榆树的阴影下,忽见两个人影。是尔康和紫薇。尔康用两手攥着紫薇的肩膀,神情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紫薇站在那里给他摇晃,只拿两眼看着尔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燕子看着眼前的场面,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知道露馅了。   她抱着花盆的手在哆嗦,她觉得她要端不起来了。福康安伸手过去,把花盆从她怀内抱过来。   小燕子根本来不及去看福康安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只顾着大踏步朝槐树走去,对着紫薇大声道:“九公主过来找你了!”   尔康一见有人经过,身体便一哆嗦。再听到是令妃的九公主,他就立刻放开紫薇,沿着墙一路跑了。   紫薇只看了小燕子一眼,便闷头穿过庭院自去了。小燕子瞥见她满眼的泪,但只含在眼里,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她想跟着紫薇去,可是身边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小燕子知道没法儿跟福康安掩饰了。   福康安走上来两步,手内还抱着花盆,只垂头在小燕子耳畔,低声道:“算了吧,你们别白费心机了。”   小燕子不知道紫薇跟尔康商议出来个什么结果,看紫薇那个情形,担心她出事,还怕她一时冲动,把这种事情捅到上头去,急着想去追她。可小燕子又晓得这件了不得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她不敢就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燕子困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福康安偏偏来了这么一句话,小燕子急得了不得,一时口不择言,闷头闷脑地道:“你别告诉人。”   她说完才想起来,尔康结婚的对象,就是那个看起来很福康安很亲昵的晴格格。她心道,惨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不让她知道。   福康安却痛快地道:“不告诉。”   小燕子听他说的这样简单,心内反倒更加不相信他,遂问道:“晴格格也不告诉?如果尔康喜欢的是紫薇,最后却跟晴格格成亲,岂不是把晴格格害了?听说,晴格格是自己看中尔康的。”   福康安冷笑道:“哦,传得好快。”   他看着小燕子道:“你以为公主们的婚事真的能被‘看中’左右?跟哪个成亲,下场都差不多。福伦那里离家近些,倒是好的。”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接着道:“我劝你回去跟和安公主说,她若真的想用心思,不如就花在哪个驻京的蒙古王公身上。若去了草原,可如何是好?”   小燕子心里发毛,她现在想马上离开,可又不甘心,硬是道:“可感情不能勉强了。”   福康安道:“喜欢的是谁,有什么要紧。感情有来的日子,就注定了它也有去的期限。为了这种事情,吵嚷的人人都知道,才真正是把晴格格害了。”   小燕子之前跟福康安在一起时的那种软软的感觉,就像是一场幻觉,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了。她只觉得心内发冷,再不做些什么就撑不住了。于是小燕子咬着牙,使劲儿推了一把福康安。他身上的压力大到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找紫薇去。   福康安连人带花,被推的猛一晃,才又站稳了。   他看着小燕子离开,也没拦着。   福康安以前认为小燕子入宫的过程充满奸险,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能把她逼到那个样子。   他觉得自己终于敲开了一只核桃,看到了果肉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小燕子也不知道紫薇会去哪里。她只有先回漱芳斋试试运气。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金锁笑着迎上来,道:“你怎么回来的这样迟?”   小燕子一听她这话,眼睛一亮,急道:“紫薇已经回来了?”   金锁道:“早回来了。说累了,正一个人泡澡呢。”   小燕子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笑道:“那我去看看她。”   金锁忙拉住她,道:“人家洗澡,你进去做什么?”   小燕子不耐烦的扯开金锁的手,强笑道:“横竖我也占不了紫薇便宜,你放我进去啦。”说完衣服也不换,直接去厢房找紫薇了。   小燕子试着推推门,门没上锁。   她松了口气,敲敲门,道:“紫薇,我进去啦。”   里面没回答。   小燕子也不管了,推门就进去。最多被骂流氓,再泼一脸水,有什么大不了。   紫薇没泼她水。紫薇也没骂她。   紫薇把自己浸在浴桶里,连头顶也不露出来。   小燕子赶紧扑过去,将一只手伸进桶内捞出紫薇的胳膊,另一只手提着紫薇头发。   听到紫薇“哎哟!”的呼痛,小燕子方慌张的松手。   紫薇把脑袋伸出水面,埋怨道:“你要打我呀?”   小燕子咧着嘴巴笑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哈哈。”   紫薇道:“你转过去。我好出来。”   小燕子忙转过身去。等到紫薇说好了,才又回过身来。   紫薇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歪在一张竹塌上,正在用一块西洋毛巾擦头发。   小燕子指着那竹塌,对紫薇说:“别坐在那里,那个冷。”   紫薇道:“你这人好琐碎”,接着便起身到炕上坐了。   小燕子也上炕去,倒了两杯热茶,自己一杯,紫薇一杯。   紫薇看着她,笑了一下,继续擦头发。   小燕子张张嘴,想问的话太多,都挤到一起,最后只蹦出一句:“尔康下月还跟晴格格成亲吗?”   紫薇仍旧擦着头发,回答道:“嗯。照样。我和他的事,没有了。”   小燕子见她说的这样容易,心里发酸,没头没脑地道:“那你以后还跟我一起住啊?”   紫薇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然我要住哪里。”   小燕子“噢”的笑了。她不知道怎么问紫薇。   对于今晚上,紫薇和尔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紫薇绝口不提,只一个劲儿的擦头发。   小燕子上去把紫薇手里的毛巾拿下来,道:“再擦下去,就变成尼姑了。”   紫薇气道:“我才不会变尼姑。”   小燕子扶着紫薇站起来,拿着一件大斗篷把她包严实了,又找了头巾把紫薇的头发也裹好,才笑道:“你当然不会做尼姑。你会过得比他好。”   说完领着紫薇下炕,回卧室睡觉。   那一晚上,小燕子要金锁去她那里睡,她自己睡在紫薇的拔步床外头,陪着紫薇。   紫薇头一沾床就睡着了。或者说,昏过去了。意识全无。   小燕子坐起来看看她,她连呼吸都是静静地。   小燕子想,或者,逃到梦里就不会感到痛了。   可是她自己却无处可逃。因为她又失眠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紫薇还是没有起床。   小燕子见紫薇面色赤红,伸手一摸,滚烫滚烫的,忙让彩霞去请太医来。   来的正是陈宗海。   陈宗海说,紫薇不是风寒。他只开了几剂疏散的药,然后就走了。   小燕子大概知道紫薇为何而发烧。就似她以前遇到的状况,人的身体和心理,如果突然遭受巨大的压力或负荷,就会引起自身免疫系统的抗议。发烧就是它的一个表现。   小燕子看着紫薇,心内感叹道:紫薇的自尊心好强。她宁可忍着痛,把自己憋出病来。   小燕子并不明白,这时候,紫薇心内只有一个念头:绝不像夏雨荷当年那样。   夏雨荷跟人一见钟情,继而相爱,对于紫薇来说,母亲的这种心意,她是可以体贴到的。   可是母亲却不懂,恐怕她也没有胆量去懂那个道理:爱错了,就要承认;求之不得,便要撒手。   紫薇自己绝不重蹈覆辙。   可是痛也是痛的。昨晚跟尔康分开后,她甚至想把自己浸没在水中,就此不再出来,就当自己从未活过这一场。   但是她还是从水中出来了。既然出来了,就要活得好才是。   她也不后悔认识尔康,拜他所赐,她才能更加认识自己究竟是何样人。以前的她绝不会相信,夏紫薇竟然可以这般坚强。   金锁和彩霞忙前忙后的照顾紫薇,小燕子便让彩霞陪自己出漱芳斋,在外头走走。   彩霞跟小燕子一路叽叽咕咕些琐事。   昨晚小燕子走得早,没捱到宴会最后一刻,她不知道出了什么新鲜事。   据彩霞讲,阿里和卓把自己的女儿,就是那个好美好美又香喷喷的含香,献给乾隆了。   对于彩霞的形容词,小燕子回应了一个夸张做作的寒颤。   她又走了两步,掏出怀表来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开始朝回走,在漱芳斋里换上男装,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这次是常达陪小燕子出宫的。   小燕子从钦天监出来之后,破天荒的没有在宫外停留,她赶回漱芳斋去看紫薇。紫薇早就醒了,正在喝金锁给她准备的米汤。小燕子看到她这样子,才放了心,然后扭头要去书房。   紫薇叫住小燕子,说自己今日起不了床,叫小燕子代替自己,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燕子道:“不好吧,昨天皇上刚收了新妃,今日何必上赶着凑热闹。”   紫薇惊讶道:“从哪里冒出来个新妃子?快说给我听听。”   小燕子笑道:“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担心你的病了。高烧烧的嘴唇都裂了,也不耽误你嚼舌头。”   小燕子给紫薇讲八卦,讲错了一点,她当时也不知具体情况。   因为含香的事情,在慈宁宫里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对峙。   阿里和卓把女儿献给乾隆,是一种妥协和示好。乾隆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他也不想拒绝。   阿里和卓战败,来京投靠,他只能把含香送进宫来,却并没有资本为含香争取什么位份。这与满洲人和蒙古人的状况截然不同。   太后见含香是异族人,便用上圣祖与世祖的先例,比照未抬旗之汉人女子,一律不授予高位,就要封含香为贵人。因“阿里和卓”之缘故,于贵人之上,加封号以示恩宠,册封她为“和贵人”足矣。   乾隆却不是这样想。含香一舞惊为天人。他要封含香做香妃。却不能明着驳了太后,只得用两族和谐共荣的名义。   一来二去的,母子俩胶着上了。   令妃最懂得眼色,一听到他们谈论含香的事情,立刻就告辞,退出去了。   剩下皇后走不得。后宫封妃,她必须参与。   皇后等到太后和乾隆都把意思说出来了,她斟酌了一下,便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又委婉的讲与乾隆和太后。   皇后不敢先驳了太后,只得道:“臣妾请皇上恕罪。妃位太重,咱们这一朝里,即便满蒙的格格,也没有一进宫便封妃的例子。况,请皇上细想,眼下这几位妃,年纪最轻的也三十出头了,都陪侍在皇上跟前十几年,若封一个初初入宫的女子为妃,恐人心不服,有失公正。”   太后听着,颌首带笑不语。   乾隆听到皇后此语,也不开口,因为他知道皇后的话还未说完。   果然,皇后又道:“回禀老佛爷,臣妾妄言一句:新疆维族人与汉人切不可相提并论。万岁爷对边疆一贯恩威并施,这些年咱们一直派兵进去,打击得也够了。眼下正是个好机会,跟他们结成姻亲,让远在边疆的维族人看看,咱大清也是有容人之量的。只要愿意投靠,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再好没有的笼络,只给一个‘贵人’,他们知道了,不说那是咱们的规矩,反倒会说咱们小气,连个高一点儿的封号不舍得给呢。”   乾隆听得皇后这话有理有据,心里赞赏,便打趣说道:“皇后说的是公道话。可惜,你跟维族人讲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有白费工夫的份儿了,人家才不信那个。”   皇后想笑,见太后在旁,便不敢接话。   太后看着皇后道:“依皇后的意思,怎么办好?”   皇后道:“臣妾惶恐。不如封其为‘嫔’。再照老佛爷的意思,上加封号作为恩宠,这样如何?”   太后听毕,半晌,点头应允。又道:“和贵人可以,和妃却不好听。”   乾隆见状,忙笑说还得劳烦太后,再赏脸赐个封号。   太后想想,一笑道:“所谓‘德容言功’,封作‘容嫔’便是了。”   全部商议完,乾隆和皇后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太后淡淡的,便告辞出去。   乾隆出了慈宁宫的门,就跟皇后笑道:“维族人生活习惯与我们不同,饮食乃至起居都自成一格。不若另辟出一块地方,予容嫔自住,互相都方便嘛。”   皇后也笑道:“皇上考虑的是,倒是臣妾疏忽了。那么,在西南角上,有一大片地,那里只有两座空闲的殿阁,外加一座楼。臣妾这就着人去收拾,紧着做,今日就能进去住。”   乾隆道:“可是呢,朕也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个地方。”又笑道:“有景无名,可惜的很。”   皇后笑道:“那请皇上赐名吧,正好让他们做快门匾。”   乾隆两掌对搓,大笑道:“就这样办。朕先回养心殿了,待会儿让小福子把字送来。”   皇后坐上小轿,回到坤宁宫,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容嫔的住处。   又严令,容嫔日常使用的器具,要跟着她来的族人亲手置备,一律不许坤宁宫的人经手,免得无意中冒犯,且又多生事端。   容嬷嬷在跟前看着皇后布置,心知,皇后说要学孝贤皇后的样子,是真的了。   小福子捧着几张大纸来了,皇后打开一看,横书的是“宝月楼”三个大字。另还有几张竖写的,皇后也懒的再看。她要人马上拿走,“宝月楼”做成一块匾挂上。其他的字,就按照具体的地势,端详着来吧。   皇后说完,见容嬷嬷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便笑道:“我们这样儿的建筑,若上面少了匾额、对联,便没了许多趣致,犹如缺了点睛之笔,园林、楼阁建的再美,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做完。”   说完,她微眯起两眼,望着头顶上的空气,像是在想象宝月楼的美景。   容嬷嬷乃道:“主子娘娘既然对宝月楼这样上心,何不如皇上所愿,封一个‘香妃’,毕竟力量又大一些。”   皇后道:“本宫得先领教一下这个容嫔的本事才行。”   皇后又对容嬷嬷道:“她本事不够呢,罢了。身处嫔位,不高不低,若她打定主意与世无争,也可保安稳。若她有本事,更容易。令妃没几个月就要生产了,老佛爷已经回京,不论令妃生男生女,挡不住,都要晋封为贵妃的。本宫何不趁这那个好时节,大封后宫一次。容嫔到那时再做‘容妃’,于她、于我,都是好事。”   容嬷嬷道:“娘娘说的是。”   皇后一笑,又一叹道:“真个没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福康安正在他自己的书房里摆弄东西。他找出一个小叶紫檀做的小箱子,在里面塞进各种小玩意儿。并不是首饰、珠宝一类的东西,只是些玩具,精细复杂的有上了发条就会自己走路的小老虎,简单的有袖珍的小锣和小鼓,连纸牌和贝壳都有。   他放好之后,合上箱子盖试试,里面的东西高出来一截。他便又都倒出来重新装箱,再试,这回好了。   他找了一块上面带暗纹的深紫色包袱,把小箱子包好。   福隆安忙着找福康安,一开始以为他在宫里,结果扑了个空。好容易才来到福康安的书房,正看到他把包袱。   福隆安便问道:“你还有闲心做这些琐碎事情?”   福康安问他道:“怎么啦?”   福隆安道:“你又去跟皇上说,你要跟阿桂去四川的事情了?”   福康安笑道:“这次一定能去成。”   福隆安道:“金川形势不明,这回不一定能打下来。若是吃了败仗,你以后的账面上,岂不是不好看?”   福康安不在乎地道:“金川哪里是一眨眼就能打下来的地方。你想啊,阿玛年轻的时候就去打过金川,到我们这一代还在打,这都多少年了?”   福隆安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福隆安心内明镜似的,乾隆比富察家更介意福康安吃败仗。如果这次乾隆真的答应福康安去前线,那么他也必会有万全之策。   于是福隆安笑着换了个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养花了?这盆茶花不错嘛。嗯,可惜红得太浅。”   福康安笑道:“要是它跟我身上这马褂一般的红,你就满意了?”   福隆安嘲笑他道:“当年阿玛说你不顾是非,只顾着护犊子,你还不认帐。眼下连一盆花都这样护着。”一边说着一边走了。   福康安笑笑,也不说话,随手去拿桌上的残茶浇花。   刚浇了一半,忽然发现搁在泥土上的那朵落花已经完全枯萎了,红色的花瓣也变作土褐色。   “花泥……吗。”他自言自语道,把杯内剩下的茶也泼进去。   在床上躺了不到两天,紫薇就爬起来说要弹琴。小燕子他们还不放心,非得请了陈宗海来再看看,陈宗海也说没问题。小燕子这才真正放下心头大石。   小燕子一兴奋,便把琴搬到一楼的正厅,又将漱芳斋的所有人聚在一起,排排坐,准备听紫薇弹琴。   紫薇气到笑了,被小燕子这样一折腾,一丝一毫的风雅味儿也没了。   小燕子倒是痛快的很,要“味儿”是吧,一拍大腿,道:“彩霞,把香炉点起来!”   漱芳斋的人笑成一团。   小燕子知道紫薇是强打精神。可强颜欢笑是一种最没有副作用的失恋药水,当然,或许它的疗效不是那么好。   下一秒钟,小燕子就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养心殿的人过来传旨,要小燕子换一身鲜亮的衣服,准备一下,去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回宫好几天了,宫里的各位大主儿小主儿几乎都见过了,这回终于轮到小燕子头上。   小燕子惨兮兮的问紫薇道:“什么才叫‘鲜亮’?”   紫薇起身道:“过来,我给你找。”   紫薇翻了一圈儿小燕子的衣服,深紫不要,宝蓝不要,桃红不要,墨绿太静,也不要。最后捡了一身草绿色的。小燕子穿上草绿色长袍,蹬上花盆底,把头发梳成两个攥儿。她今日没戴笨重的旗头。   紫薇转着看了看,又上去把小燕子头上的绒花拆下来,换上一根形状古朴结实的兰花头玉簪。再替小燕子挑了一对略小的耳坠子。   看了又看,紫薇才终于满意了。   小燕子见紫薇这样,便自己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抬高下巴,批判地审视了一下镜内的自己。服了,果真比她刚才自己打扮的好看。鲜亮而不俗气,最不容易做到。   小燕子被小太监引去慈宁宫日常用的那个房间,见到正中央坐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乾隆陪坐在一侧。皇后在另一侧。其他就是些跟着这三位的嬷嬷、宫女、太监们,其中容嬷嬷和小福子是她最熟悉的。   小燕子先照着早已经学会的规矩跟太后请安。太后命她平身,然后从头到脚的打量她。见她穿的醒目而有精神,也不珠翠插满头,再兼着雪白的领子衬着乌黑的头发,清爽得很。便点点头。   乾隆见太后如此,便知道小燕子第一关算是过了。   太后又问小燕子读过书没有。小燕子不敢说读过,也不敢说未读过,只得搬出那句“老话”,道:“并未读过什么书,些许认得几个字。”   别人还好,乾隆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因为这确实是小燕子的实情,但这种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只怕都会认为她是在自谦。   太后便对小燕子说道:“我这里有个晴儿,和你差不多年纪。让你们见见,以后一起玩笑也有个作伴的。”说完,自己又笑了,看着屋内众人道:“可不是我老糊涂了,还说什么玩笑呢,晴儿下月就出阁喽。”   皇后笑道:“老佛爷是疼惜晴格格,晴格格也是真孝顺。”   太后笑道:“可不是。”又对桂嬷嬷道:“去看看晴儿做什么呢,让她出来见见还珠格格。”   晴儿此时不在别处,就在太后背后的暖阁中。   她跟福康安一边一个,正在扒墙根偷听。   福康安来了有一会儿了,他是为了送晴儿的结婚贺礼而来的。   福康安从小在慈宁宫长大,跟着太后的老人都认得他,故他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慈宁宫,没经过太后,直接找到晴儿,把“贺礼”送给她。   这份“贺礼”,我们早就见过了,正是福康安郑重其事包起来的那个小叶紫檀匣子。   晴儿接到那个小箱子,打开一看,全是玩具,登时乐了。   福康安道:“偷偷送来的。要让别人知道,准得笑话。你自己个儿收好,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晴儿笑道:“省得啦。”又道:“这个我会好好留着,以后等我有了孩子,也给他们玩。”   福康安小气地道:“只给你女儿玩。男孩子是破财精,只会淘气和糟蹋东西。”   晴儿不屑道:“哪个比你更会破财。”   福康安笑了两声,到底不放心,便问晴儿道:“上次时间紧,我没来得及细问。说起尔康的事情,你语焉不详的。宫里传说你和尔康‘月夜谈心’,到底是真是假?”   晴儿脸色微微一变,道:“真假有什么关系,反正就要成亲了。”   福康安嬉皮笑脸道:“我的青梅竹马都要被人抢走了,问一句又怎么啦?”   晴儿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没有那回事。我和他确实见过面,他上山给老佛爷送东西,那件事是我接手的。除此之外就再没见过。后来我也不知怎么传成那个样子,不过在传闻之前,老佛爷就已经做主,将我和他的事情定下了。横竖都要如此了,再去解释也无谓,上次你又走得急。”   然后,小燕子就进来给太后请安了。   晴儿和福康安童心忽起,二人又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猫在暖阁后偷听起来。   直到听见桂嬷嬷来请晴儿过去,二人才赶紧回原位坐好。   如果福隆安见到福康安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惊讶的下巴掉下来。福康安每次和晴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一副年纪瞬间减掉十岁的模样。   晴儿出去见了小燕子,二人互相行礼,见过了,才拉着手坐下。   乾隆又说了两句话,和皇后对视一眼,便带着小燕子先离开了。皇后又留下来敷衍了几句才走。   小燕子一出慈宁宫的大门,便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刚才真是紧张。   乾隆在旁边看着她直发笑。   接着乾隆就把小燕子拽到养心殿去替他磨墨,而且还出师有名,曰:“再多认得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晴儿送皇后离开慈宁宫,便折回去暖阁,福康安已经离开了。   晴儿也不介意,自去把那只小叶紫檀匣子收起,她要留着做嫁妆的。她用指尖摸着匣子上的牛毛纹,心内暗笑,“买椟还珠”的勾当,今日倒可以做做。这个匣子内的所有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及这个匣子本身值钱。   太后正与几个老太妃抹骨牌,晴儿可以偷个空闲。她要到外面去散散步,也不要丫头跟着。   晴儿走到养心殿附近的小道,便远远望到她刚刚结识的小燕子。另外还有一个女子,个儿不高,腰肢细软,正被小燕子攥着胳膊朝一边猛扯。   晴儿在脑内细想了一下,那个女子正是她之前见过的,名为从和亲王府中收养的侄女,实际却是乾隆亲生女的和安公主。   晴儿一看她们这架势不对,她绝对不想掺和进人家的私事里,忙一闪身,朝自己身侧的宫门后躲。   这时又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口口声声叫“紫薇”。   晴儿并不知道“紫薇”是谁的闺名,但一想也就明白了。一共两个女孩儿,还珠格格叫小燕子,和安公主自然就是那个“紫薇”了。   那个“紫薇”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小燕子发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去死”,然后便听到花盆底敲击青石板所发出的清脆铿锵的响声越去越远。   晴儿不想管闲事,却忍不住去猜测他们三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眨眼间,便在脑中编织出一个有趣的情节,禁不住嫣然一笑。   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狭长的黑影朝她这边走来,她怕那个人发现自己,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缩到门洞里。但是那个人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察觉到门内有人。   晴儿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正是尔康。   晴儿待尔康转过一个弯后,方从门后出来。   她停下漫无目的地散步,马上走回慈宁宫。   太后还在抹骨牌。晴儿看了一眼屋角的座钟,发出一个无声的嗤笑。从她离开慈宁宫算起,到她回来,竟然还不到半个时辰,她还以为已经过了一个白天。   晴儿回到自己的房间,让服侍她宫女们支上刺绣用的站架,再把她为老佛爷绣了一半的八仙贺寿图的绷框放好。接着她便命所有人都出去,不许进来打扰,免得让她分神。   宫女们都知道晴儿有独自做针黹的习惯,便都退出去了。   晴儿在架子后面坐下,一个人拿起针,端详着已经打好的绣花样子,找到上次未完成的地方,一针一针的刺进去。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她的手渐渐开始机械动作,随着她的情绪恢复平稳,她的头脑也开始清晰。   晴儿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愉亲王和嫡福晋也就是她的阿玛和额娘,就相继去世了。   她变成一个孤女,这原是最凄惨的厄运。可是这件事在别人眼中,却是塞翁失马:她被太后抱去,养在慈宁宫。   她去慈宁宫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男孩子在了。当日孝贤皇后还在世,那个男孩子,据说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已被称作傅相的傅恒——的嫡次子,福康安。   晴儿和福康安虽然一样名为跟着太后,实则福康安跟着乾隆去的时间,远远多过留在慈宁宫。纵然这样,晴儿和福康安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晴儿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养在慈宁宫的呢?这件事情也从未有过明确的答案。但大概是在给孝贤皇后办理丧事的时候,晴儿对这件事情有了最初的觉悟。   关于孝贤皇后的记忆,由于当日年龄太小,晴儿并未留下太多。她连孝贤皇后的长相都记不清了。但她却记得,孝贤皇后在时,后宫清净,绝没有哪个妃嫔能有如今日令妃一般的地位和权势。   当日太后所居的慈宁宫,也是终日无事,更不曾像如今这样,被后宫嫔妃与内外命妇踏破了门槛。   孝贤皇后在时,太后万事不插言。也没有插言的必要,因为孝贤皇后早将一切料理的井井有条。   后宫之中,嫔妃们雨露均沾;外朝之上,不仅富察家的傅恒文武皆来得,连汉臣如刘统勋亦对母仪天下的中宫佩服之至。   内外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波纹也无。   当时太后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享清福”。   孝贤皇后去世,乾隆痛苦不堪。又为着皇后的国丧,处罚了一批官员。   太后只顾着悲痛儿媳妇的去世,由着乾隆去折腾,并不加劝阻。   只有一次,晴儿晚上起夜,忽然见旁边太后的卧房,烛光还亮着。   她当年还小,只顾着玩笑,便偷偷摸过去,只听见桂嬷嬷对太后道:“大行皇后这些年也劳苦的够了。”   太后道:“是啊。”   桂嬷嬷也笑道:“太后的耐性,奴婢佩服之至。”   太后道:“皇后的娘家不仅仅是勋贵这样简单,祖辈和父辈都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到了这一辈,竟然能出现傅恒这样的人物。可惜傅恒不像高恒一般‘争气’,否则哀家也不会忍气吞声,由着那女人摆布这么多年。又,她对皇上,对妃嫔,对外臣,样样周全,一万件事情里也挑不出一个错处,逼的哀家每每都要拿出笑脸来对着她,人前人后讲不出她一个‘不’字。她这样的早逝,焉知不是因她平日劳心太过,硬生生将自己累死了。”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下,一晌,方继续说到:“是哀家没用,连自己娘家的讷亲也保不住。”   桂嬷嬷道:“老佛爷慈悲,可何需再为以前的事情伤怀。不如看着些日后。以后万事都有老佛爷拿主意,不仅皇上和后宫,连我们这些奴才,心上也有个依傍。”   太后道:“前朝之事怕是不行了,皇帝的拳头紧的很。”   说到此处,太后笑道:“幸而在孝贤皇后那阵儿,愉亲王留下个女儿给哀家。不然,慈宁宫内的漫漫长日,哀家要如何打发?”   又续道:“可是,清福也不是什么好享的。那种滋味,哀家再也不想试了。”   晴儿当时躲在外头,听得懵懵懂懂,却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想忘也忘不掉。   及至晴儿的年龄渐长,她跟随太后身边,见惯了宫内的妃嫔,宫外的贵妇。   她冷眼看着一桩桩婚事在太后的唇齿间蹦出。   她渐渐的明白了宫中女人命运的轮廓。   就在这段时间,傅恒出兵回来,就一病不起。   福康安也不再住在宫里。   他搬回傅府,日夜陪侍在他的阿玛身边,舍不得离开。   再后来,不知怎的,福康安一声不吭的去了青藏,傅夫人也离开了傅府,去了远郊养静。   自那个时候,晴儿开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慈宁宫这个充斥着前朝太妃的地方徘徊。   晴儿成长的经历,是太后常常引以为傲的。知礼自持,长于针黹,颇通诗书。口齿伶俐而绝不妄言。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却又非常懂得看颜色。   最重要的是,晴儿从来没有那些女孩子在某一个特定年龄会出现的“淘气”和“胡思乱想”。   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会是,晴儿没有叛逆期。   看起来,晴儿从一个懵懂的小儿,直接变作成熟的大人。中间似乎没有经历过痛楚。   这怎么可能。   每个生命都有它特有的告别童稚的方式。   可能是由于某一惨痛事故引起的一瞬间的骤变,也可能是悄无声息的渐变。   晴儿看到福康安再次回京,脸上多了晒伤的疤痕,手腕上多了一串珠子大到夸张的佛珠。她心内明白,这是福康安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那个让他无法承受的骤变,然后再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人的成长,始于自己的内心开始争斗的那日。他斗得只剩下灰烬,零星才有几粒漏掉的火光。   晴儿知道福康安极宠爱自家的老幺,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因为福长安拥有他再也不可能会有的东西。   至于晴儿自己,她就似一块枯木,还未来得及燃烧,已经被浸透了水。   她不在乎马上成灰。   她也不在乎跟她成亲的人心里有谁。那根本与她婚后的生活无关。   她只盼他们莫要扰了她的婚礼。   命运不得自主,生活不得超脱。她亦不可能逃离。   幸运的是,她从未喜欢过谁。   跟谁成亲都是一样的。   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富富足足的,每日都在自己温暖的家中,平静地养育自己的儿女。   甜美生活,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小燕子站在养心殿的书案前替乾隆磨墨,认真的看着乾隆画水墨山水。   乾隆画画的时候专注的很,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一声不言语,好像外间的声音全听不见。   忽然又有朝臣递牌子求见,小福子传了两次,乾隆方回过神来。   他作画的兴致正高,连话都没空闲说,本不欲谈正事,又听小福子说,是阿桂。   乾隆这才放下笔,让叫进。   小燕子见状,便行礼告辞。乾隆笑着一挥手,道:“玩去吧。”   小燕子一出养心殿门,就看到紫薇笑着跟她招手。   小燕子忙跑过去,问紫薇道:“你怎么走这么远的路?头晕不晕?”   紫薇笑道:“全好了。”   小燕子见她脸色还好,便放了心。   小燕子又问紫薇道:“你怎么不进去?”   紫薇道:“我现在脑筋不太清楚,万一跟皇阿玛说话时转不过弯儿来,可怎么好?”   小燕子笑道:“哪里就这样怕出错了。又不是去慈宁宫。”   紫薇忙拧她的手,道:“你这嘴!”   正闹着,尔康走了过来,要跟紫薇“借一步说话”。   小燕子先看了一看,四下无人。虽然小燕子觉得这是紫薇和尔康的私事,她最好回避。可是她却更怕运势不饶人,若两人分手以后,反被拆穿,可怎么好。   小燕子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闪开。紫薇的事情,只能交给紫薇自己。   紫薇见小燕子要走,忙紧紧攥住小燕子的手,她的喉头却似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燕子见状,也就不走了,她扭头向外,一副人肉布景的样子。   尔康后来说的话,令小燕子觉得,当初不看他的脸,真的太对了。   尔康说这个世界上不只他和紫薇两个人,他和紫薇的分手,是他们做出的痛苦的牺牲,是舍己为人之举。他虽然不能娶紫薇为妻,却一生一世也不会忘掉她。在他心里,无论自己的妻子是谁,紫薇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小燕子听到尔康的话,眼睛一翻就想晕过去。尔康说这样的话,想要紫薇给他什么回应?难道要紫薇也向他承诺,虽然日后各自成亲,但仍会在心里替他守节?   尔康从头至尾都在自说自话,口口声声的牺牲奉献,却自私到只考虑自己的立场,丝毫不顾及紫薇的感情。一个字,贱!   自从尔康出现以来,一直不吐一字的紫薇终于开口了。   紫薇只说道:“你如今爱不敢爱,日后要恨亦无从恨。我与你再无瓜葛。”   说毕,紫薇合上嘴巴,再不开口。   尔康原本满心的抱负,满脑的说辞,可当他听了紫薇的话,就似被人当胸擂了一锤,顿时两耳充血,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在大宴阿里和卓的那个晚上,只来得及对紫薇讲出自己的意思,并未等到紫薇的回应,就被小燕子打断。虽然他心里认为,紫薇爱他爱到不顾一切,一定会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的。但在那个晚上之后的几日,尔康却始终不甘心,他一日没有亲耳听到紫薇的回应,一日不承认这段感情已经有了个了局。   如今他终于听到紫薇的回答。他不相信紫薇会这样决绝。因为,先转身的那个,应该是他才对。   他大脑一片空茫,似个木偶般,伸开手臂,想再一次把紫薇拥入怀,就像他们以前做过的那样。可是今日的紫薇却躲着他。   小燕子见尔康如此,赶紧过去把紫薇拽过来,又气得骂了一句什么,尔康也听不到,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呼唤着紫薇的名字。   他空着两臂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紫薇和小燕子扭头离开的背影。   过了一会,尔康也转过身去,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福伦福晋来到延禧宫看望令妃。她很高兴的看到,令妃的腰身已经出来了。   令妃却不是很兴奋,但也不是忧虑的模样。   福晋见状,不禁担心。她细细一问,方才知道,乾隆最近几日,晚晚都留宿在新册封的容嫔那里。   容嫔?福晋尚未明白过来是哪位主儿。   令妃道:“就是那个含香。”   福晋才恍然大悟,又宽慰令妃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便,万岁爷就是有想留宿的心,也是不能了。再说,前些年不也是如此,哪回宫里来了新人,皇上都有那么几日的热乎劲儿,可过了也就过了,最后还是会比较出来,总是娘娘这儿最舒坦。”   说毕,她又看着令妃的肚子笑道:“我们这次的小阿哥,可是千金不换的。那些宫中的妃嫔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娘娘快别为那些个事情伤神。”   令妃听了福晋的话,也舒了口气,又无奈的笑着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是真到了这个份儿上,总是……唉,不说也罢了。”   令妃又正色对福晋道:“五阿哥大婚的对象已经定下来了。是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父亲是四川总督鄂弼。”   福晋倒抽一口气,道:“上回听娘娘说起,就猜这个嫡福晋的出身必定不凡。可万万不敢想,是这样手握重拳的人家。”   令妃道:“我倒是早猜着了。朝中有分量的,总不出那几位。”   福晋又带着些顾虑,道:“可是,老佛爷那边儿,不是说不喜欢出身太高的亲家吗?”   令妃噗哧一笑,道:“姐姐你好糊涂。老佛爷是不喜欢出身太高的‘儿媳妇’!出身好的孙媳妇她可是欢迎的很呐。”   福晋也笑了,又愁道:“可是,这于我们阿哥,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吧?”   令妃沉吟道:“这才是第一步。不急。皇上正当年,绝不会现在就把五阿哥的名字放到正大光明匾的后面。况且,五阿哥才刚成亲,并未有后嗣,站在皇上的立场上看,子孙万世还不稳。五阿哥还得继续等。”   令妃又郑重地叮嘱福伦福晋道:“记着,尔泰跟五阿哥的关系,要更加亲密才行,还要确保五阿哥了解,无论我生的是阿哥还是公主,我们家支持他的立场,都与以前毫无变化。这次五阿哥的大婚贺礼,你们府上要送上比惯例更重的厚礼才行。”   福晋点头道:“娘娘放心,我都记下了。”   令妃颌首笑道:“我操心到这里,也该够了。总是静心养胎最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这个漫长的月份终于滑过去,转眼到了初一。   小燕子照旧每日去钦天监。   这一个早晨,是常远陪她一起去的。上完课后,陈先生告诉小燕子,授课要暂停一段时间。小燕子忙问为什么。   陈先生说要返乡,看一眼就回来。又笑道:“我不在此地的时候,格格还是可以照样儿出宫学习。”   因为腊月快到了,小燕子估摸着陈先生也许是要返乡祭祖。可她也不好问这些,只笑道:“我的心思都被先生看出来啦。”   福康安要去金川的事情,乾隆终于点头了。可是不是现在去,还要等到十二月,与温福的大军一起出发。   福康安在太医院没找到陈宗海,原来今日不是他当值。   福康安知道陈宗海惜时如金,他的人如果不在宫中,就必定在书房。福康安又赶去钦天监找陈宗海,再次请他跟自己一起去四川。   陈宗海摆手道:“这次不是推托。爷爷要回老家,我得陪着去,路远天寒,别人跟着我不放心。”   福康安疑惑道:“腊月里回家做什么?陈先生不是不祭祖宗的吗?”   陈宗海笑道:“本就不是为上坟祭祖。爷爷是想看看故乡的样子。”说到此处,他声音渐低,道:“他说若今年不回去,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福康安不便强人所难,又见陈宗海难过,少不免调笑他“你妹妹在家等着你呢,回去了别舍不得回来”等语。   陈宗海拉着脸,不理他胡说,嘴角处的肌肉却忍不住要上挑。   福康安早知他什么心思,心内暗笑。又坐了一阵,方告辞离开。   小燕子和常远步出钦天监,时间还早得很。   小燕子出宫的次数虽多,却没走过几条街,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便要去看一看。   常远怕有危险,正想法子转着圈儿劝她,忽然看见福康安迎头骑马过来,忙下马行礼。   小燕子跟常远说话说的好好的,忽见常远话说了一半便停下,又下马抱拳,心内讶异,抬眼一瞧,原来是福康安来了。   福康安看到小燕子,便从马上下来,牵马步行,来到小燕子马前。   小燕子一时没明白过来他为何如此,待他走近,再一看,三人之中,就她一个竖在马上,顿时觉得失礼了,忙也下马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福康安听说小燕子要去看街市,又看见常远为难的脸,便笑对常远到:“不要紧,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燕子听福康安如此说,自己不好变卦,只得答应。其实她也不想变卦。另外,她还一件事情,必须得跟福康安说清楚。   福康安和小燕子牵着马在前面走,常远遥遥的跟在后面,却不赶上来。   小燕子心里还没忘掉跟福康安的上一次见面。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不欢而散,但总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好结尾。福康安又老神在在的样子,完全不似心有芥蒂,故小燕子也只得装作无事。   两人走的都不快,可也都不说话。前面的大路越来越繁华,可惜也越来越拥挤。   正巧一对仪仗过来,小燕子和福康安忙牵着马,跟着周围的百姓一起,躲让到马路的一侧。   福康安跟小燕子笑道:“这正是本地的父母官。你运气好,上来就能见到这个景。”   小燕子发出“噢”的一声,忙回头追着那群人的背影看,边道:“原来他就是管民生的人。”   福康安听了她的话,一下子笑出来。   小燕子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也呲着牙笑了。接着又不服气的问道:“难道我说的错了?”   福康安道:“错不全错,对亦不全对。对你皇阿玛来说,他确实是牧民之官。”   说到这里,福康安眼睛晶亮的看着小燕子。   小燕子笑道:“你下一句要说,对百姓来说,他就做的不够吗?”   福康安摇头摆手地笑道:“你莫要冤枉我。”   接着他便道:“我是说,用不着他劳心,百姓会自己管自己。而且有事没事都不愿跟这父母官扯上关系。”   小燕子奇道:“怎么自己管自己?”   福康安道:“年纪大的管年纪轻的,位份高的管位份低的,男的管女的,读过书的管不识字的。千百年俱是如此,用不到父母官,也活得井然有序。”   小燕子听完,大失所望。她还以为福康安嘴里真会冒出一套管理学,原来竟是这种玩意。于是便道:“我还以为你在讲事实说道理,原来只是在谈人伦和人情。而且管人的那个,也未必比被管的人高明。”   福康安摇头一笑道:“人伦和人情就是道理。有道理就不需要事实。事实不彰,何谓高明?”   小燕子皱眉笑道:“前面几个无需说它,只说读书那项,就知道你刚才的话不通。紫……和安公主,她读得书比我多,识见比我高明,是事实;可延禧宫的令妃娘娘并不识字,但是聪明和见识比很多读了一肚子诗书的人都要高。”   福康安抛开他自己刚才发的那句怪论,也不理论小燕子更不通的狡辩,他只凝视着小燕子,问道:“你跟延禧宫很近?”   小燕子心内一悚,她惊觉自己今日在福康安面前有些忘形,忙道:“我就事论事而已。”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开口了。   福康安见小燕子脸色陡变,便有些自悔,刚才不知怎么的,一时忘形,问得太不得体。可是又不能辩解,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沉默再次降临到二人之间,却远不如刚刚遇到时的无言来得自然。二人牵着马朝前走,常远照旧跟在后头。   小燕子忽然想到那件她必须要说的事,便对福康安道:“刚才说起,和安公主,嗯,上次那件事,你可以放心,已经完全不要紧了。”   虽然小燕子语焉不详,可是福康安也听明白了。他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身边突然一阵歌声传来,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唱道:“勿愿寿,寿不利贫只利官。君不见生平龌龊南邻翁,绮纨合杂歌鼓雄,子孙奢华百事便,死后祭葬如王公;西家老人晓稼穑,白发空多缺衣食,儿孱妻病盆甑干,静卧藜床冷无席。”   小燕子略微一想,便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喝酒如倒酒的锦衣男子。   那个人的目光与小燕子相遇后,便住口不唱了,只指指自己身侧的破罐,里面已经有了几个铜板。   小燕子笑着对福康安道:“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牵着马走过去,小燕子看着那个锦衣男子笑道:“你唱的不真心。铜板的,没有。”   那个男子哭丧着脸道:“公子如何知道我不真心?”   小燕子指指他的衣服,他腰上挂的白玉双鱼配,还有身畔的古剑。她眼里带笑,意思是,你明明那么有钱。   再反身抓住自己的辫梢,一边摇着一边对他道:“你那也还是绿柳黑发,若说是感慨世事,也太早了点儿吧。”   男子却道:“懂事无分早晚,糊涂至死的多了去了。再说,难道衣食无缺就只能唱‘满床笏’吗?”   他转眼冲着站在小燕子旁边的福康安,却对小燕子说道:“而且我瞧着你旁边的这位,也不是唱‘满床笏’的人。”   小燕子却仍对箫剑道:“可你刚才唱的那个也太酸。就不能再精细点儿吗?”   箫剑道:“这可不是我写的。”   福康安亦道:“这样的内容,若是作得太精巧凄美,出来的效果,反而有失做此类诗词的本心。”   箫剑看着福康安道:“你的意思是,若雕琢太过,则别人的痛苦反而变成供人赏玩的对象。”   小燕子至此方明白过来,笑着赞箫剑道:“还是你讲得清楚。”   福康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常远抱拳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小燕子听到常远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常远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锦衣男子伸手朝小燕子一点,笑道:“她见我两次,却仍没问及我的名字。还是你这个少爷知道怎么交朋友。”   小燕子的脸一下子通红。她自己的名字是假的,便也不在意别人的名字是什么。   这边,男子从斗篷中掏出一只箫,遂道:“在下名叫箫剑。不是姓萧的萧,是这支箫的箫。这把剑的剑。”   小燕子看他取出一只箫,再听到他自报家门,脸色由红转白,继而变黄。她没有料到,她还会碰到一个“箫剑”。   可是这个箫剑却有趣的很。   危险而有趣,刺激至极,她又怎么能忍住不与他结交。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小燕子心想,箫剑都已经说了他的名字,他们这几人若不说,岂不是很失礼?可是这次出来的不仅是她自己,福康安和常远都在身边,他们有大把的理由不说出任何身份——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常远开口道:“请公子恕我们不能告知身份。实不相瞒,我们是陪家里的姑娘出来玩的。姓名与身份,关乎家门,不便吐露。”   箫剑果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当然早知道小燕子是女孩儿家,此刻也懒得伪装成第一次听说。   他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拾起破罐子里的几枚铜板,又对小燕子一行人道:“你们不说是谁,也没关系。我这名字也未必就是真的。听了我一首歌,总得赏两个辛苦钱。”   小燕子故意道:“可我没有铜板,要怎么办?”   箫剑笑道:“那就赏顿饭吧。”   小燕子一听,立刻就想答应。可是不行,因为今日在她身边的人是福康安和常远。她还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小燕子便用眼睛望着福康安,意思是“去吧去吧去吧。”   福康安本就对箫剑有兴趣,又见小燕子这样看着自己,便笑着对箫剑一拱手,道:“请箫公子挑个地方。”   箫剑一晒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连名带姓叫我得了。”   小燕子道:“连名带姓,那不是骂人嘛。”   箫剑把自己腰间的白玉双鱼配抽下来,就是小燕子刚刚指过的那只,连同手心的几枚铜板一起,“啪”的抛给路边一个小乞丐,对小燕子道:“身外物,身外名。少两件,骂几句,终究与我何干?”   小燕子和福康安都没见过脾气这么古怪的人,又忍不住在心内暗赞。   常远站在一旁,并不朝他们跟前靠,只默默地盯着箫剑那把古剑上的图腾花纹。   箫剑要领他们去的酒楼并不远,就是箫剑投宿的那家店。   他们一路叙话,知道箫剑并不是京城人,只是来做生意的,顺便寻亲。至于做什么生意,寻什么亲,却并不细说。   小燕子见福康安也不想细问,便也不去惹事。   她记得小说中的箫剑与乾隆有家仇,可惜眼前这位,却不知要做什么。   至于寻亲,寻的便是那个“小燕子”了。可惜现在是“她”。   他算是寻到妹妹了吗?   到了酒楼跟前,小燕子一抬头,哟,“会宾楼”三个大字横在那里。   小燕子看看箫剑,再望望会宾楼,心想,不是冤家不对头。香妃已经出现了,蒙丹若是再来,就齐活了。   几人进去,就有小二赶过来,引了他们几个去了一张靠近柜台的桌子。   小燕子不知道落座的尊卑,好在今日的几个人也难分高低,她便背靠着柜台坐了。不一会儿,听见后头有人说话。虽然只听过一次,却熟悉的很。   福康安一脸愕然,继而发现小燕子正瞪着自己,只好对着小燕子假笑。他曾经去狗尾巴胡同,扒过大杂院的墙根,自然认出来,眼前的两位,便是柳青、柳红兄妹俩。   常远只静静地坐在下首。箫剑似看出点什么门道,不住的拿眼睛在福康安和小燕子脸上来回转,却也不开口。   只听柳青问柳红道:“楼上那个地字一号房的客人,到底欠了多少银子没结?”   柳红在一边出声地算着:“六两、八两、九两……”   柳青气急败坏地道:“你管他什么六、七、八、九的,这钱咱也不指望收了,已经没了的再也要不回来了。赶紧的让他收拾包袱滚蛋。”   柳红忙安慰柳青道:“你要他滚蛋,容易。可我劝你,那脾气也收敛些儿。我们又没有选客人的权利。他走了,若再来个更不是人的,我们不也得接了?莫要计较,万一真的跟他们打闹起来,怕不是容易收场的。咱们看开些,横竖不耽误赚钱吃饭就得了。”   柳青气得呼吸都急促了,怒道:“怎么不耽误我们赚钱?”   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回头看自己。   “小燕子!”   柳青和柳红在此偶遇小燕子,都觉得有缘分。忙着换个了清净的房间,又让几个人坐了。   箫剑是他们的客人,柳青认得。   另外还有两个人,既然是陪着小燕子一起来的,柳青便不去细问他们的身份。   几个人坐下,慢慢叙话,小燕子才知道,紫薇当时一被乾隆派人接走,柳青和柳红便马上带着大杂院的老老小小搬了家。又连着小燕子给的那个银元宝和这些年的积蓄,盘下了这个酒楼。   小燕子方惊讶道:“原来一枚银元宝竟然能做这么些事情!”   说的福康安和箫剑都笑了,柳红也嘲笑她道:“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连人事也不懂了。”   柳青和柳红的头脑都清楚得很,他们知道小燕子现在的身份,又不了解跟她一起的人的底细,所以谈话都是泛泛的,只图个和乐气氛罢了。   渐渐的到了该散席的时候。小燕子不得不告辞离开,福康安便也一起走。   柳青和柳红也不敢留客,只得道:“有空闲了就来坐坐,好歹老相识一场。”   小燕子答应着,见店里雇的小厮牵过她的小黑马来,便出去接过缰绳。   常远行礼后,若无其事的对箫剑道:“阁下于闹市之中佩剑而行,真是侠客一流人品。”   福康安听到这话,顿了顿脚步,看了常远一眼,后又转过脸去,跟着小燕子朝外走。   箫剑只笑道:“侠客?侠客早在太史公之时,便已死光了。此剑为家传之物,故爱不释手。我从不用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时间到了,小燕子忙忙的交腰牌进宫门,没什么好说的。   福康安看着她的背影,默然不语。   他跟小燕子之间,从未有何时像今日这般,说过这样多的话。他又看到了一个与他意想中不同的小燕子,可是他对她的顾虑和猜疑,非但没有加深,反而渐渐褪去了。   福康安一度觉得小燕子阴险,可是乾隆大宴阿里和卓的那个晚上,他才终于拨开了面前的迷雾,自觉能看清小燕子真正的样子。   明明不善于隐藏情绪,却偏要摆出一副嬉皮笑脸,装作波澜不惊;还硬要让自己很可靠,拼命的张开胳膊去护着和安公主,其实她自己的翅膀还没长出来,处境比和安公主更不如。   在当时那样糟糕的状况,竟然能说出“感情不能勉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瞪着两眼,死犟又任性。   最可恨的是,临了,小燕子还推了他一把。推了也就算了,他从她怀里抱来的那盆茶花,他至今养的好好的。她却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见了自己的面,连问都不问一声。   福康安实际认识的小燕子,跟他最初在狗尾巴胡同听到的那个“小燕子”,差别实在太大,不仅仅是性格侧面的问题,几乎完全是两个人。   别人口中的小燕子,是那个曾经一起走天桥卖艺的孤女,跌打滚爬都来得,还用过各种小花招骗钱财。   可他认得的小燕子,连说谎都不会,实在被逼得极了,便呲牙伸爪子地恼人。福康安还记得他看到小燕子进了大杂院,却被一只大白鹅追的满院子跑的事情。她完全不像身上有功夫。练出来的功夫,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绝无忘记的道理。   相比较其他人的嘴巴,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常远走过来,道:“那个箫剑来历不明,要不要去查一查?”   福康安皱眉道:“京城里异人也多,虽说于我们无干,无需……可你瞧出来没有,他似乎是冲着还珠格格来的。”   常远道:“前些时日,他已经与还珠格格‘偶遇’过一次。哪有那样刚巧的事情?而且,属下看着他那把家传之宝有古怪。那种图腾的样式,似乎在哪里见过。”   福康安站在当地想了一下,笑道:“你的记性最好。那个图案,现在还能画下来吗?”   常远道:“能。”   福康安点头道:“你回去把它画给我。”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金锁正在厨间忙着做点心。   小燕子趴过去一看,枣泥馅儿的山药糕!竟然真的有!   金锁见是她,便笑道:“嘴巴长的来了。你老老实实坐着别碍事,等等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燕子高兴地问道:“紫薇哪里去了?她不来吃吗?”   金锁道:“楼上写字呢。正好你替我上去看看她,坎肩穿上了没有。”   小燕子吃醋道:“你从不管我穿什么。”   金锁噗哧笑道:“别在这里嘴欠了,快上去吧。”   紫薇正在画一幅扇面。和乾隆的水墨不同,紫薇用上了颜色。   小燕子上去用手虚指着,认道:“这是花瓣,那是蝴蝶……”   紫薇见她来了,只一笑,也不说话,又取过写字的笔来,沾上墨,录了一首韩昌黎的绝句在上头: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   小燕子道:“这个扇子画完了送给我吧?”   紫薇道:“就你最贪。也不知秋天里要扇子做什么。”   小燕子道:“你敢画,我就敢要嘛。你也不出外面看看,连树叶子都掉净了,哪里还有什么花瓣和蝴蝶。”   紫薇气得把她一路推出书房,嫌她败兴。   小燕子嘿嘿笑两声,自去换衣服。   她今日和那个让自己紧张的人一起,竟然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个上午。之前每次跟他一起,最后都会有不痛快的事情发生。这回多亏了箫剑的出现,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然还不知道又会搞糟些什么。   柳青、柳红、箫剑、福康安。她的嘴里似含着一块糖,兴奋的叽里咕噜乱转,留下满口的甜。   这边,福康安把牧克登叫来,给他看常远刚刚画出的图纸,问他有没有印象。   牧克登见到那个图腾,便知道这是江南一带才懂得的吉祥图案。又说似是家纹一类的东西。   福康安问他,只用这个图案,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牧克登要先回一趟粘杆处。   福康安允了,又补充道,查不出来也不要紧。别牵扯到任何人。   箫剑于豪迈中透着古怪,如果不是小燕子的关系,福康安并不想去探求箫剑的私密事。他心内有预感,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常达陪着小燕子出宫。因陈先生已经离京,小燕子也不再去钦天监,她直接赶去会宾楼。结果发现,那位地字一号房的客人还是没走。   小燕子心里好笑,偷偷问箫剑,道:“昨日柳青气得那么着,怎么那个人还是没走?”   箫剑也笑道:“昨日算什么,你那是没见前几日。柳青当时放出话说,就是打断那个人的脚,也要把他扔出去。结果情况却是一回比一回遭。”   两人在人家的地盘说主人的坏话,到底不厚道,见柳红迎上来,都心虚的不行,忙扯闲篇混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找“箫剑”。   箫剑便问是谁。小厮说,是昨日来过的一位大爷。   小燕子冷不防“呀”的一声,低声叫了出来。   箫剑取笑她,道:“你喘的那么厉害做什么?”   小燕子还未来得及说话,福康安已经进来了,身边没带人,只他一个。   福康安显然没料到小燕子也在这里,但他也没什么特别惊叹的表示。   箫剑问道:“你找我?”   福康安笑道:“怕是门口的小童传错话了。我找小燕子。”   小燕子忙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福康安道:“常远和常达今日另有差事,我刚才叫他办事去了,顺道来接你回去。”   箫剑撇着嘴听他扯谎,偏偏小燕子却没听出来,她只慌忙起身,对箫剑和柳红道:“你们跟柳青说一声,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箫剑看着小燕子慌慌张张的背影,和侧身让她先走的福康安,露出一个坏笑。   小燕子和福康安骑马回宫,快到宫门口,她看了看表,还不到正午。除了紫薇生病的那次,她从未回来的这样早。   福康安掏出腰牌递给小燕子。   小燕子接过腰牌,拿手攥着。想回去,又不舍得。想留下,却不知该用什么名义。况且心里还慌得很。   她自己也知道心慌的无理,她从来没有见过福康安生气的样子,何以会觉得他身上有这样大的压力?   每次跟福康安见完面,都会很累,累到恨不得再也不用见他;但是见到他的时候,却都兴奋又刺激,明明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谈的是大而化之的话题。然后便会忍不住期待下次的偶遇。   福康安忽然问小燕子道:“你喝得惯牛奶吗?”   小燕子道:“嗯。牛奶。只是牛奶。”人奶绝对不行。不过她也没敢把这句说出来。   福康安笑道:“京城有个地方有好的马奶酒,咱们去那里骗顿饭吃。”   福康安说的有好的马奶酒的地方,其实是蒙古人的马场。   天气很冷,阳关却好得很。马的皮毛在太阳下发出闪亮却柔和的光泽。   小燕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背上没有上鞍的马。   她忙忙跑过去细看,原来它们的脚下也还没有被钉上马掌。   福康安走过来,说道:“这些小马晚上还会趴着睡觉。”   小燕子讶异的道:“马不是生下来就站着睡的?”   福康安摸着跟前一匹棕色小马的毛,道:“那是训军马时练出来的。”   他看着小燕子惊叹的脸,又笑道:“可也有天生就爱站着睡的马。”   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吃了一餐饭。   福康安无意中又给小燕子发现了有趣的一面。   在会宾楼的时候没有机会发现,原来福康安极度爱吃甜食。   他一开始的时候,只顾着介绍新鲜吃食,又防着小燕子吃不惯奶味,结果自己并没有机会吃多少东西。后来见小燕子还成,他自己就赶着吃了一点,却全让小燕子看在眼里。   多糖,少盐,微辣。一点苦味也不吃。   小燕子自从第一次在漱芳斋喝酒喝到高烧之后,就对酒精敬谢不敏了。但是马奶酒却不醉人。它最多只是让小燕子的心脏跳得更快而已。   面前这个吃蜂蜜吃到笑的人,跟那个狗尾巴胡同见到的人,养心殿外遇到的人,拾起落花的人。每一次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谁,每一次也都是重新认识他是谁。这个人有多少个侧面,小燕子就能收获多少个惊喜。   他们吃毕饭,对坐喝茶聊天。   小燕子早看见福康安右手上带着一串佛珠。珠子很大,颗数却不多。   福康安习惯性的用左手脱下右手的佛珠,然后无意识的拿左手拇指飞快地拨过一颗颗念珠。最让小燕子惊讶的是,这种小动作完全不耽误他说笑。   小燕子猛然想起箫剑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说福康安也不是唱“满床笏”的人。   福康安当然不是唱“满床笏”的,小燕子心想,他唱的是紧箍咒。   时间快到了。   二人起身离开。   小燕子恋恋不舍的看着马群,想象小马歪倒一地睡着的可爱样子。   快到宫门时,小燕子问福康安,他上次说的那个感情来去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笑道:“你怎么还记得那个。”   见小燕子还盯着自己看,他只得道:“感情从无到有,或从有到无,恐怕都由不得本人做主。皇家的赐婚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反悔和懊悔的余地。”   小燕子沉默了一晌,方点头微笑道:“我曾经听人说,‘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   二人说笑几句,便各自离开。   小燕子心内开始期待下次遇见,但却有着回避不了的心惊。游戏太兴奋,进展的也太快,几乎不知是从何时于何地开始。   小燕子一人进宫,她故意慢慢地走着,半天也没走到目的地。   她想起紫薇昨晚失眠的时候问她的话:遇见一个人需要多久?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看破一个人又需要多久?   可见感情会消失这种事,确是真的了。   如果没有绝望放弃,紫薇决计不会想到这层。   小燕子心内暗叹,可惜婚事与感情,终究不是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无论小燕子怎么放慢脚步,从宫门到漱芳斋的距离仍是不会变长。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紫薇和金锁全不在家。   小燕子抓住小邓子问究竟,小邓子却比她更着急地道:“公主和金锁姑娘都去了南苑,上面说,让格格也马上赶去呢!”   小燕子不明白了,忙问道:“南苑围猎不都是练兵吗?怎么公主也可以去?”   彩霞凑过来道:“我听说的是这样的:正巧今日休朝,万岁爷在宝月楼用早膳时忽然说,秋天快过去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起兴要去南苑围猎,但是没通知军队,只带着些京城的侍卫和武官。皇上和容嫔娘娘用完早膳就去了。小福子来传旨,叫公主和格格也去,并嘱咐说,今夜或许会就地扎营,若有贴身的宫女,也叫带去,好伺候着。”   容嫔,就是含香了。小燕子尚未见过她。   小燕子点头,又笑问彩霞和明月道:“你们想不想去看热闹?”   结果彩霞和明月竟然都说不去。   小燕子只得换了身马蹄袖长袍,又换了双更灵便的靴子,跟着几个侍卫,一起去南苑围场。   小燕子赶到围场时,这场不正式的围猎已经开始了。她不懂围场的地势,只顾着四处找紫薇和乾隆。   忽然之间,看到右前方有一个戎装女子,举着一支火铳,对准自己,“嘭”的一扣扳机。   小燕子身后有什么东西“噗通”倒地,然后便传来侍卫们一叠声的呼哨。   小燕子条件反射的回身一看,见一头鹿倒在那里。   此刻,她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才开始淌下来。刚才她吓得魂魄都要散了,冷汗全憋在身体里。   不一会儿,乾隆和紫薇同时出现了。   乾隆大赞刚刚那位戎装女子枪法高明。   紫薇骑马来到小燕子的马前,低声道:“这位是容嫔娘娘。”   小燕子忙下马给容嫔请安,因穿着男装,就甩着马蹄袖请了个安。   容嫔也不计较。   乾隆更是眉开眼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着。”又对小燕子道:“你们还未见过吧。”   乾隆又对容嫔笑道:“朕这个还珠格格,虽然枪法、箭术都不怎么熟练,马术还是很可以的。”   容嫔坐在马上,转头看了一眼小燕子,接着一扬下巴,当空抽了一鞭子,策马而去。   小燕子双眼一眯,蹭的蹦起来,跳上马去,一夹马肚子,紧随着容嫔跑出去了。   紫薇看出小燕子受了容嫔的挑衅,忙急着喊道:“小燕子!”   乾隆拦住紫薇,笑道:“让她们去吧。在宫外,何必再讲那么多规矩。”   容嫔和小燕子一口气跑出了老远。   小燕子打定主意,只要容嫔不停,她就一直追下去。   可惜容嫔停下来了。   小燕子只得站住,对容嫔道:“这次不算比试。”   容嫔回身,看着小燕子道:“听说还珠格格有心机的很,欺君之罪都能逃过。何以连激将法也看不出来?”   小燕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容嫔娘娘指点。不然我哪里知道您用的是激将法。”   容嫔“嘻”的一笑,道:“你果真有趣的很。”   小燕子忙道:“不敢当。”   容嫔又皱眉道:“最讨厌你们这套孔融让梨。”   小燕子一愣,道:“这不是吧?”   容嫔大概也知道自己讲错了话,便狡辩道:“虚伪不诚实总是逃不掉的吧?”   小燕子哼道:“您说是就是了。”这句话一出口,她猛然记起那天上午福康安说的那句道理和事实的怪论,脸上不自禁浮现出福康安当时的表情,亦是摇头一笑。   容嫔盯着她的脸,问道:“你在对谁笑?”   小燕子头都痛了,这个含香怎么这样刁蛮。   正在这时,侧面有几个人骑着马来了。   最前头的那个人,见到容嫔,忙下马作揖。容嫔点头还礼。她见小燕子一脸茫然,便介绍道:“这是和嘉公主的丈夫,福隆安。”   福隆安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心道这个宠妃讲话着实不同凡响,就没见过那么实在的。   后面几个骑马的人陆续赶来了。带头的那人,听完容嫔对福隆安的介绍,一下子笑出声来。   容嫔才刚踮起脚来,要看看他是谁,就先从眼角处瞥见小燕子刚刚那一脸淘气促狭的笑容,变成了一种容嫔自己也很熟悉的木然的表情。   木然的表情,执着的眼神。   容嫔嘴角挂上一个嘲笑,咬着小燕子的耳朵道:“这个人我认识,那个人你认识。”   说完,也不等小燕子的回答,自己打马走了。走过福隆安身边时,抛下一句:“我带你去皇上那里。”   福隆安忙跟众人点头示意,上马追着容嫔去了。其他人便也跟着他走。福康安却不跟上去。   福康安对小燕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这就得回府去。”   小燕子满心里都是诸如“这么快又能遇见,真好”之类的念头,忽听得他这话,就似一桶冰水浇下来,整个人都冻住了。他是要自己莫要缠住他吗?可她什么时候缠过他?她又气又恨又伤心,一咬牙就要转过马头离开。   忽听得福康安又说:“还有点时间,够我们小小的溜一圈。”   两人骑了一阵马,便不约而同的放慢速度。   福康安说他和兄长是为了百日宴的事情而来的。   小燕子笑道:“见到他,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你和福长安的兄长会是那样的人。”   福康安好奇的问道:“你看他是哪样的?”   小燕子认真的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原来就是那个意思了。”   福康安皱眉道:“那我和福长安的兄长又该是哪样的?”   小燕子做了个闭紧嘴巴绝不开口的动作给他看,笑着骑马跑开了。   黄昏之前,福隆安和福康安一起离开。   小燕子则与紫薇一起,在南苑围场睡了一晚上帐篷,幸而紫薇带了金锁来。三人都觉得像是一场郊游。   紫薇看着小燕子开心的表情,心内若有所思。   按照紫薇这些日子以来对小燕子的了解,小燕子今日骑马追逐容嫔的行为,绝对是失常。   而晚膳桌上再见小燕子时,她眼中的快乐和兴奋,更是紫薇从没有见过的。   在回去的路上,福隆安笑问福康安道:“你今日到底为了什么跑这一趟?”   福康安此刻心里正郁闷着,时间过得太快,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已经分开了。又见福隆安偏偏在这个时候问着他,只好先扯淡胡混过去。   两人回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这日晚间,福隆安还没回公主府,只闷在自己家里,到处找傅恒当日留下的军刀。他儿子百日宴用那个,比什么名刀都有好意头。福隆安自己便是文才高于武略,他想让儿子沾一点儿祖父的光,文武双全该有多好。   他到处找那把刀都不到,忽然想起,傅恒把它留给福康安了。   他便赶到福康安的小院,想跟他借刀来一用。可惜却扑了个空。   福隆安急着回去,便匆匆给福康安留了张帖,压在砚台下头。   福康安此刻正在会宾楼。他忙的事情也跟刀剑有关。   箫剑见福康安晚上又来,便知道是为了那件事。   福康安见他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就跟他敞开说:图腾,方家。文字狱,灭门。幸存一对兄妹,年龄,下落。   箫剑是难得一见的爽快人。不狡辩,也不闪躲。只问:“你既然知道我是应死之人,为何还要来找我?”   福康安道:“她是你妹妹。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拉她下水。”   箫剑道:“你不怕我去报仇?”   福康安笑道:“若能让你报了仇,我们这些人是做什么吃的,还不羞的抹脖子死了算。”   箫剑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便是那天地下难找的不忠不孝之人。”   福康安心内想,不沐皇恩是为不忠,不报家仇是为不孝。可是他也没验证。他对着箫剑点点头就要离开。   箫剑在后面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妹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福康安漫不在乎的笑道:“我管它什么真名、假名。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就成。”   箫剑又问:“我们的身世,你既然都知道了,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福康安闷笑两声,飞快地说道:“下一步嘛,我准备去亲亲你妹妹的眉毛。只怕亲不到。”说完一闪身,便直着窜出去了。   箫剑找妹妹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祭天、尼姑庵、师太、柳青柳红等等等等。   他费尽心机和钱财,才打听出小燕子每天早晨会出宫。他找准机会,见了小燕子一面,总算知道她过得还好,性格也不错。忍不住又见了第二次。   但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他马上要离开京城。   倘若日后有缘再见,也无需以兄妹为名。做个老相识就好。   至于因乾隆的文字狱,而遭到灭门的方氏的家仇,箫剑一一细数,原来仇家太多,多到杀无可杀。   事情虽然是一本烂帐,可细细算来,却是有头有尾,原因经过结果,完完整整。而且那些“仇家”更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全是大一统的祸害。自汉武帝开始,对“儒”对“侠”,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令其心与神俱灭,徒留行尸走肉的外壳。方家诗书传家,子孙代代读书做官,尝足了朝廷封官优容的“恩”,最后因言获罪,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过是蹭到了一丝“威”的锋芒。   自从弄清楚这其中的关节,箫剑报仇的念头就再也没起过,只剩得心底一声嗤笑,对仇家,对方家,也对那些曾经以为只存在于故纸堆中的漫漫岁月。   福康安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却走了困,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去书房看书。进了书房,刚点上灯,便看到福隆安的字条。   他虽然摇头乍舌地损了福隆安一句什么,但仍是马上去找那把军刀。   那把军刀放在橱柜上,他一排排找去,可惜天太暗,灯不够亮,照不到角落。   他便伸手去桌上,取过烛台。一手举着烛台,一手上下点着。忽然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正正燎到他的手心。他疼得倒抽一口气,蓦然想起“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不禁怔忡了一下。   但他接着便晃晃头,继续找。   找来之后,便用手指将烛火捻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乾隆带着妃嫔、公主们去狩猎,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新鲜就新鲜在“忽然起意”上。   乾隆和容嫔还没踏出宫门,这个消息已经在宫内传开了。   根据太医推算,令妃的产期应是在明年的五六月间。   令妃如今安心养胎,听到容嫔的事情,也不置可否。   于是,腊梅、冬雪有再多怨气,也只得忍着,照旧得在令妃面前做出和悦安详的表情,以免妨碍令妃的胎教。   慈宁宫里,太后正跟鄂尔泰的遗孀叙话。底下的宫女们议论容嫔之事,声音略略大的些,竟然被里头听到了。桂嬷嬷忙走出来呵斥住她们。   太后笑着对鄂尔泰的夫人道:“可知鄂尔泰说的好,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孩子们年轻,手脚嘴巴都不住下,让你笑话了。”   鄂尔泰的夫人忙笑道:“奴才一进这慈宁宫,看看周围的孩子们脸上都是红扑扑、喜洋洋的,奴才看在眼里,就觉得心里头亮堂。若不是老佛爷素日慈悲仁爱,宫里的人焉能如此精神。”   太后见鄂尔泰夫人如此,心内更加喜欢。又想,她养的孙女,出身、教养,自然都是极好的,配做五阿哥的嫡福晋。   鄂尔泰的夫人告辞出去,太后方开口问桂嬷嬷刚才是为了何事。   一听说乾隆为容嫔行此意外之事,太后一笑,道:“皇帝自小便老成持重,连身边的女人都尽是些年纪相仿,且聪明懂事的。怎么到了胡子一大把的年纪,反倒变了口味,看上炸了毛的猫。”   桂嬷嬷道:“要不要把容嫔叫到慈宁宫来,点拨一下子?或是吩咐给坤宁宫,让皇后娘娘出面教训?”   太后摇头道:“哀家看那容嫔,在哀家跟前,倒也规矩。即便她真是那等轻薄种子,也不配让哀家折了身段去点拨。”继而一晒,道,“坤宁宫那位,是醋汁子拧出来的。用不着咱们说,且等着看罢了。”   说毕,太后又点着头道:“皇帝现在宠容嫔,也不是坏事。延禧宫专宠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让出点儿风头给别人了。”   桂嬷嬷感叹道:“到底是老佛爷思虑的深。奴婢死心眼,还想老佛爷将晴格格指婚给令妃娘家,便是要一路撑住令妃呢。”   太后笑道:“令妃虽有专宠,因无子,终究挺不起腰来。纵使有儿子,她跟坤宁宫抬杠,先在名分上就比下去了。哀家若不帮衬着她,后宫早晚又得回到富察皇后在时,坤宁宫独大的局面。故无论令妃生男生女,哀家都得进她的位份。但令妃若是太得势,压迫中宫过甚,也是棘手。幸而现在冒出个容嫔,自然是好事一桩。”   桂嬷嬷笑道:“妃嫔愈强,中宫愈弱,反之亦然。此消彼长,却始终无法分出胜负。唯有慈宁宫,才是她们所有人都必须依靠的地方。”   坤宁宫中,皇后却是另一种心思。   她吩咐人取来乾隆所有后宫的名册,连最小的答应都要在内。之后便于心内默默比较她们的年纪与脾性,连容嬷嬷的声音都没听到。   容嬷嬷只得开口再唤一次。   皇后方恍然一笑,道:“嬷嬷来了。”   容嬷嬷道:“娘娘先前说的不错。这个容嫔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皇后点头道:“是啊,容妃的封号,她是逃不掉了。明年令妃生产,要晋位份。不能让她一人专美。后宫的人不够用,得再选。年资高的要奖励,新进宫的要劝勉。”   容嬷嬷担忧道:“娘娘何必做的这样心急?一个‘容妃’也够了。”   皇后只微微一笑,道:“一支独秀不是春嘛。”   皇后见容嬷嬷仍是皱着眉,便道:“明年春天选秀女时,记着,要年纪轻的,个性活泼的,还要通诗书、会说话的。”   又道:“皇上的心思你还没看出来?赶是这两年,谅是他那样的人,也开始怕老了。”说完这句,皇后小小的叹了一声,便不再讲话了。   容嬷嬷记得,皇后十四岁那年,初见乾隆。当时的乾隆只得二十一、二岁。   容嬷嬷看着皇后认真翻阅后宫名册的模样,心内担忧,想劝,却不知该从哪里劝起。   前些年,皇后心内孤苦之时、嫉妒之时,还会对着容嬷嬷抱怨几句。可这些时日以来,那样的话,皇后再也没有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那天下午,福隆安要去围场,因为乾隆带着妃嫔和公主去围猎,福康安听了,便也说要去。去了围场,也不请人给乾隆通报,纯粹是一副给福隆安公爷做跟班小厮的架势。   福隆安早看出来,他是冲着还珠格格去的。可惜又不能直着问出来。   他倒不是怕把福康安问恼了。福康安从小到大,很少去跟身边的人置气。   福隆安怕的是,本来就是一场飘忽不定的事情,万一他去提醒,再把原本没影儿的事情真的搅出来,可怎么好?   当初福长安天天跟着还珠格格到处跑的那阵,福隆安的心内,并没有真的把那个当回事。别说福长安那一派坦荡的样子,看着就不像跟还珠格格有男女私情。即便真的有了,由他和公主出面,请皇上赐婚,也是可行的。虽然还珠格格只是个义女,与和嘉公主做妯娌,太委屈了公主。但是为了兄弟开心,也为了家宅安宁,那不算大事。   福隆安是过来人,他心里清楚的很,错配的姻缘会折磨人一辈子。他总是庆幸自己和公主虽是皇家指婚,竟也能琴瑟和谐,这可是天大的运气。   可惜,在福长安身上能办妥的事情,若换了福康安,可就办不下来了。   在乾隆和太后眼中,福康安跟福长安不一样。   宫里头早传出话来,太后定下五阿哥的婚事时,便要比照着那个例子,给福康安也挑一个好的。   福隆安看着乾隆对福康安的样子,心内有数,福康安以后必定会封爵,需搬出傅恒的一等公府,出去另外开府的。照着太后说的标准,娶正夫人,才是符合他身份的应有之礼。   福隆安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着:满洲上三旗出身,公府的孙儿,总督的嫡女。   太巧了,哪一样都跟那个还珠格格不沾边。   他太阳穴一阵乱跳,跟还珠格格扯上关系的事,就没一件让他省心的。   小燕子跟紫薇和金锁一起,在南苑围场住了四个晚上。   这几天里,她每日跟着乾隆和容嫔疯跑。   她意外的发现,自己跟容嫔之间,虽然一句心事也没互相讲过,却不知怎的,非常合得来。   乾隆见她俩亲密,更加欣慰,于是趁着这次空闲,便跟容嫔一起,教小燕子骑射。   小燕子就似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坐在马上也不喊累,跌下马背也不叫痛。短短几日,硬是练到能骑在马上双手拉弓的地步。   乾隆看到她这样,自是高兴,赞她有出息。   容嫔也鼓掌喝彩,只是心内暗笑,有出息却没骨气,一身的快乐全寄在“那个人”身上。   小燕子自然不知道容嫔在腹诽她什么。她只是苦恼,自己的箭没有准头,至今一只猎物也没射到,拴住了给她射都没用。   乾隆知道她在愁什么,看不过去,便安慰她道:“朕也未必次次射得准,十箭里,中个六、七箭就不错了。”   乾隆这边厢说着,那边厢已经一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气得小燕子大吼,容嫔大笑,乾隆为了忍住笑,不得不使劲儿眨眼睛。   今日是围猎的最后一日。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小燕子跟紫薇骑马出去散步。紫薇不善骑马,她们只能慢慢踱着。   小燕子手里攥着一只弓,骑在马背上,尚开弓搭箭的练呢,只不真的射出去。   紫薇道:“你去钦天监那个早上,我去慈宁宫请安了。”   小燕子“嗯”了一声,手上却不停下,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把胳膊舒展开,引弓搭箭的练架势。   紫薇又道:“老佛爷让我有空学学蒙古话。”   小燕子一惊,转脸看紫薇,手上的力气一卸,那只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箭,便“嗖”的一声窜出去。   小燕子忙又转眼去搜寻那支箭,可惜它早飞得没了踪影。福康安的那句“皇家指婚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咒语似的在她脑里响起。   紫薇却不理会小燕子的箭飞到哪里去,她只笑道:“蒙古话,我在老家的时候就学过,可惜生疏了,眼下只会听,却不怎么会说。”   小燕子难过的很,也不看紫薇,把头转到一边儿去,闭了嘴巴不说话。   紫薇便也不去看她,只说道:“我是想告诉你,要是定下了主意,便要赶紧。上面金口一开,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小燕子心内感动,紫薇这个时候还顾着自己。可是,紫薇又怎么猜出自己的心事呢?她只得佩服紫薇的聪敏和细致。   可是,对于这件事,小燕子只能道:“八字没一撇。”   紫薇的脸一下子阴沉了,认真的问道:“你什么意思?他没说喜欢你?”   小燕子被紫薇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忙赔笑道:“这好像是我以前问你的话来着。”   小燕子和紫薇下马在树荫下坐着,小燕子方道:“我们只有最近才来往的密些,以前虽然认识,可是……”   见紫薇还瞪着自己,小燕子笑道:“上来就跟人家说‘我看上你了’,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紫薇问道:“你看上的到底是谁?”   小燕子道:“福康安。”这个名字一出口,小燕子觉得自己心跳都变速了。   紫薇倒是不知道小燕子心跳何速,她只看见,小燕子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呼气急促,甚至于喘气。紫薇早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只有在哪种情况下,才能这样大的魔力。   小燕子接着又叹气道:“但是他好像没那个意思。”   紫薇见她这样讲,便有满肚子的话也没处说了。   小燕子笑道:“我老是舍不得。跟他去逛了街,就盼着再去吃东西,吃完了东西,就盼着再见面。”笑完,又道:“这几天里,我一静下来就总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太多事了。我们在宫里生活,最忌讳出这样的是非。万一引出些流言蜚语,纵然他或可保无恙,我却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也明白,我最好的出路,便是跟皇阿玛好好的,他日后给我指一门婚事,总不会亏待了我。可是……”   说到这里,小燕子看着紫薇道:“好紫薇,我从没想过要如何才能嫁给他。我只想要他也喜欢我。你信我的话么?”   小燕子的眼里并没有泪,紫薇却以为她哭了。   紫薇伸臂抱着小燕子,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道:“我们的婚事不由自主,即便你想着要嫁给他,到头来恐怕也是不行的。”话一说完,自己倒触动了情肠,先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小燕子那边在搞什么鬼,福康安完全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他这一下午的喷嚏连连,正是因为有两位姑娘在嚼他舌头。   对福康安来说,问题反而是他自己的舌头。   他去围场见到小燕子,第一个念头是真好,第二个念头便是可惜。转眼就要分开。忙忙的兜了半个京城,才换得跟她的匆匆一面。什么好听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心里已经开始愁太快便要分离。   谁知舌头也不给他长脸,轻轻一哆嗦,那句不讨喜的话已经出来了。   小燕子听到他的话,当时就立刻变脸。他忙得挽回,幸而也成了。   他心里当然明白那些道理。他被“情、欲、生、死”的念了好多年。每段爱都会死,就如同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期限。每次都只记得开始时的快乐,忘记了分手后的眼泪。   可是,如果懂得了就等于做得到,那些佛珠也不会被无数众生拨弄到犹如恒河沙多的次数。   明知故犯,是为凡夫。   转眼到了百日宴的那日。   乾隆曾跟和嘉公主应承,要在她儿子百日宴的当日赐名,讨个好意头。但因袭爵一事,不得已,提前将“济伦”的名字公布出来。   于是,百日宴的当日,乾隆便大笔一挥,在“济伦”之前,又加“丰绅”二字,当朝天子亲自加之以“福泽”也。   小福子又来传旨,自丰绅济伦始,公主之子满十三岁后,照额驸之例,赐予品级俸禄。   慈宁宫和坤宁宫也赏赐了许多物事,百官亦有贺礼送上。福隆安与和嘉公主之子的百日宴办得风光至极。   福康安代替兄嫂进宫谢恩。养心殿和慈宁宫转了个遍,连乾隆的妃嫔都撞见过,却愣是没见到小燕子的人影。   倒是最近因为婚期将近而不大见人的晴儿,在墙根处向他招手。   福康安笑着过去,道:“怎么比先前看着圆润了些?”   晴儿脸和脖子都通红,只道:“才没有。”其实福康安没看错,她真的是胖了的。为了在她婚前调养好身体,婚后好生养,慈宁宫的嬷嬷们给她吃了很多补药。   两人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有人陆陆续续朝慈宁宫赶。福康安在后宫毕竟不好久留,此处往来的人又多,晴儿又是将要出嫁的人,最后两人只得挥手道别。   福康安心内不舍,走出了老远,犹回首去看她。晴儿出嫁前,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出嫁那日,即便福康安去吃酒,晴儿也不会再出现了。   话说漱芳斋。   紫薇从围场回宫后,便拿定了主意,不叫金锁给自己陪嫁。姐妹情分,主仆情分,什么情分都好,不能用在这上头。   紫薇只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对金锁说,陪嫁的丫头大多给男主人收房,紫薇不愿跟好姊妹分享丈夫,所以不能带金锁出嫁。   金锁进宫的时候,多亏了和亲王,已经有了旗下姑娘的身份。紫薇许诺,等她出嫁的时候,金锁同时出宫,到时紫薇会送她一份好嫁妆,做生意,置田地都使得。   金锁明白紫薇的话,也看到她这几日苦学蒙古语。   金锁七下八下里的感觉加在一起,心口堵得慌。   幸好小燕子这几日老实的很。因为陈先生已经返乡,她便不复每日出去。只闷在宫中,陪紫薇念蒙古话。   金锁只道她忽然转了性,但也乐得她在家,好歹热闹些。   小燕子却不认真学,她只跟金锁说怪话,例如,两个人一起,不需要多好的语言沟通,也可以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   金锁只当她说笑。紫薇却知道,小燕子是疯癫着撒气,便也由着她。   又过了几日。   小燕子同紫薇一起,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恰好容嫔也在这里。   小燕子和紫薇行了礼,自去找椅子坐下。   容嫔见小燕子来了,便问皇后道:“前几日在慈宁宫见到的,莫不就是傅家的驸马爷?”   皇后想想,道:“那不是的,那是他们家老三。公主和驸马当日家中有客,是福康安进宫谢恩的。”   容嫔笑道:“原来‘那个人’就是福康安啊。”   小燕子暗暗咬牙,这人分明闲得无聊撩拨她玩。   这几个人在坤宁宫坐了一会儿,因为都不是管事的,无甚正经事要回,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都散了。   容嫔在宫门口处,笑对小燕子道:“我那天看见,那个人四处找你呢。”   小燕子木着脸道:“他为何要找我?”   容嫔听她如此说,忽然又生起气来,一甩帕子,转脸就走。   紫薇走上来,道:“好怪的脾气。”   小燕子看着容嫔的背影,嘴角一弯,道:“蛮可爱的。”   紫薇瞪眼笑道:“胡扯。那是你庶母。”   小燕子一吐舌头,拽着紫薇走了。   小燕子自从围场回来后,便没再出宫。   晴格格已经出嫁了。   紫薇跟着众人一道贺喜,毫无异状。   反而小燕子替他们几个人难过,只得拿“婚事和感情不是一回事”这种老话来开解自己。   晴格格嫁给尔康,并没有另外造公主府,乾隆和太后特别恩赐,按照王府里的和硕格格的规格办理婚事。   这个月的最后一日,小燕子终于忍不住,还是出宫了。   陈先生说他不在时,小燕子也可以去,她这回便先去了钦天监。   她也知道自己动机不纯。她不是来学习的,她是来跟人“偶遇”的。   不晓得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个人真的被她遇到了。   福康安笑着走过来,道:“我早知你今日必会出宫。”   小燕子自然问他为什么。   福康安道:“因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   小燕子笑道:“这事儿我可真不知道。”   福康安笑着皱眉道:“你可以装作知道嘛。那样显得多有缘分。”   小燕子头一次见他耍赖,心内惊讶,且开心。   可是小燕子今日来不是做这个的。   她来是为了说:“我们私下里再不要见了。”   她真的说出来了。   福康安的笑凝在脸上,尚未来得及褪去。听得她此语,只能挑起眉毛以示惊讶,问道:“因为你喜欢我家老幺?”   小燕子听得一愣,道:“没有的事。你为什么要扯上他?”   福康安苦笑摇头道:“那我就真的不知为何了。”   他好像猛然才想起来,又觉得尴尬丢脸,嘴巴张了几次,方说出来,道:“我喜欢你。”说完他便脸色发青。对着一个刚刚拒绝自己的人说“喜欢”,再傻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小燕子这些天闷在漱芳斋,翻来覆去的想事情,可纵使她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紫薇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小燕子想的是,若是福康安也像尔康那样子,做出那种选择,那么她会变成什么样。   她没有自信能如同紫薇那般熬过来。   她那么喜欢福康安,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有朝一日,体会到紫薇看破尔康时的感觉。   小燕子在心里骂自己没胆量,不敢要将来,也摸不清楚现在——她始终不知道福康安是怎么看待她的。   她想过跟福康安说喜欢,可是又不敢。说了,不成,不过自讨没趣罢了;若成了,他也有回应,说不定只会给双方带来麻烦,再被麻烦磨蚀掉那点儿喜欢的感觉,到最后相看两厌,何苦来哉。   眼看着晴格格出嫁,她才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多事,不能害人害己。她得跟福康安说清楚。   她出宫的时候,心里已经先打上了止痛药:人家又没说过喜欢她,她冒冒然上去跟人家说“清楚”,说什么以后不再见,不仅自作多情,且伤人自尊,还不知道要怎样收场。   她心里已经预备好接受福康安难听的说话,谁知“我喜欢你”这几个字,竟然从天而降,砸到她脑袋上。   小燕子“嗷”的一声,猛扑上去,一把搂住福康安脖子。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前几天之所以不敢期待未来,还有对自己,对福康安的各种不安,各种顾虑,各种猜疑,都是因为少了这一句话。   她爱的人也爱她,便是伟大成就。   如果怕他和自己承担不起以后,就放开现在,那么做人又有什么痛快。   她跳楼都跳过了,难道就没有胆量抱住他。   如果福康安之后做出跟尔康一样的选择,她也不在乎了。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福康安怎么可能知道小燕子的心里在琢磨些什么鬼东西。   他前一秒还恨不得自己今日从没来过,后一秒就被小燕子扑过来抱住了。她冲的太急,晃的他伸出两臂稳了稳,才托住她的身体。   他若是知道小燕子把他和尔康的先例想到一起,只怕立刻就会吐血三升。   喂喂,怎么还不放开。不放开就不放开吧。   福康安伸伸胳膊,把小燕子兜进自己的斗篷里。   这分明是在人家衙门的门口现眼。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知道,总不能是你在养心殿门口跟死了似的那次?要不就是第一次,要不就是刚才。   ——你又是什么时候?   ——唔,想不起来了。反正一定要晚过你。   眼角眉梢,笑意不灭。   ‘Always simple, sometimes naive.’小燕子一边朝漱芳斋走,一边捏着自己的脸皮,默念金句。   紫薇见她憋在家里大半个月,今日一早,又忽然面容惨淡的出去,就猜出是什么事情。   再一看她回来,两颊酡红,喝醉了似的。   紫薇笑着对小燕子道:“你赌了好大的一盘。”   小燕子伸臂抱住紫薇,方有了真实感,她满足的叹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宫里自十一月以来,各样喜事就没听过。太后万寿节、冬至、过年,零零总总,全挤在一起。   小燕子先是忙着自怨自艾,后来又只顾着开心傻笑,遇到事情只跟着紫薇,叫行礼便行礼,倒也乖得很。   紫薇是未出嫁的公主,又托养在皇后名下,每遇到什么事情,不用她操心,坤宁宫那边儿总替她预备的妥帖,和亲王府还有专门的物事给她,也都无需多说。   常言道:“女子结婚忧患始。”这话未必对,因为傅府的大姑娘尚未出阁,已经整日价忧患个没完。   傅府人多事杂,跟他们家来往的那些,又都是丝毫也错不得的人家。大节下的,福康安去了四川,福长安还在盛京,福隆安有衙门里的事情要打点,在公主府那边还有一摊子,他只能帮着些外场上的事情,傅府里面的事情,就都撂在素馨这个女儿家的身上。   但是素馨也做惯了,并不觉得施展不开,也从不抱怨累。让她一天到晚坐在绣楼里,做着女红等嫁人,她可不干。   素馨原本已经订了亲,眼看要出嫁了,可叹正逢傅恒去世。   傅恒丧礼一结束,傅恒夫人就去了远郊。素馨一边为父守孝,一边料理家务。   素馨一个庶出的姑娘家,生母又早就去世,她要掌管这么大的公府,未免有些底气不足,可是她家里的兄弟几个,在家下人面前,全都表示服她。她这才能放开手脚管家。   傅府原本的风气就还好,再加上素馨做人痛快,不贪小利,处事又公道,傅府上下都肯听她的话。幸而有素馨在,虽然傅夫人避世独居,傅府却从未失过体统,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看,都是京城里头一号的公府。   可怜素馨的孝期刚过,未婚夫竟然一病死了。   她许配的那家,自然是名门,那家子从没出过改嫁、悔婚、再嫁等不光彩的事。那家人谅傅府也是极重礼仪廉耻、女子品节的,所以向傅府提出,要让素馨过门守节。   这些年来,这种未嫁而守节的情况,在京城的名门之间,渐渐普遍,也被认为理所当然,不仅出在汉臣家庭,连满洲大学士之女未嫁而过门守节之事,亦有发生。   结果那家人才刚一提出来,被福隆安盖脸臭骂一通,又被福长安一顿乱棒打出去了。   当日福康安不在京城,只福长安在家帮着福隆安。福长安一边赶人,一边暗笑,福隆安也有忍不住的时候。福隆安的谨慎像父亲傅恒;他的隐忍,则像母亲傅夫人,即使肚子里恨不得将对方食肉寝皮,脸面上仍旧带出笑来。   出了那档子事,京城里流言不断,素馨的婚事就又拖了下来。   可惜她的兄弟们却不在乎,福长安甚至放出话来,说她一辈子不出门更好。   当然和嘉公主并不这样想。可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们扯远了。   再扯回原先要说的话上来。正月好容易过去了,这日午后,素馨和福隆安一起拆信。   福康安和福长安都有信来。   素馨和福隆安自然先看福长安的。   福长安说庄子查完了,明细随信一并附上;又说大姑娘估的不错,庄子的收成有问题,他送了几个人上京,大姑娘有不放心的,问他们就成;又说自己取了字,诚斋;最后还说要跟友人一起去江浙,暂时不回京。   素馨和福隆安大吃一惊。福长安能认识什么朋友,值得他从东北直通通闯去江南?还自作主张取了字!   素馨拿手指点着福隆安,道:“珊林”,又点着桌上福康安那封未及拆开的信,道:“瑶林”。   福隆安苦笑道:“阿玛早给他取了字,跟我和福康安的正好顺下来,只待福长安成年再给他。阿玛去世时,我也没心思提这个事。没想到咱们一眼看不见,他就自己来了个特别的。”   素馨看着福隆安伤感,想哄他开心,便语带嘲讽地道:“都说儿大不由娘。你别跟个老母鸡似的咯咯哒。”   一句话出来,气得福隆安上去拧她的嘴。   大概是过年时的烟花太绚烂,跟做梦似的,这才让他们又回到童年时的模样。   福康安的那封信,仍在桌子上,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没人理。   福康安的那封信,其实也还真不配破坏他哥哥、姐姐此刻的乐趣。   他在军中,不能写日期,怎么打仗的,又不会在家信里说。无非是报个平安。   最该死的是,这封信,算上开头和结尾,他一共才写了六行而已。   福康安省下来的笔墨和信纸,全去了小燕子那里。   小燕子却还没有收到福康安的信。她最早要在明日早晨,跟常远出宫的时候,才能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小燕子正与紫薇在慈宁宫中给太后请安。已经嫁给尔康的晴儿也在这里。   晴儿看起来脸色很好的样子,她见到小燕子和紫薇来了,仍旧先上去给紫薇行礼,紫薇忙拉起她来,互相见礼。之后晴儿又跟小燕子行礼拉手的,闹了一阵才各就各位。   太后见到晴儿自然开心。晴儿原是跟太后坐在炕上的,见紫薇来了,她才改坐到椅子上。   太后心中不愿,又知晴儿最是知礼的,不好勉强,只得罢了。   冬季天黑得早,晴儿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她得在宫门落钥之前离开,赶回学士府去。   晴儿的婚事乃是太后一手促成,又是太后亲自催促乾隆早日办妥的,可今日见晴儿匆匆来去,心内到底不舍。但太后又见晴儿于神情语气,以及讲话的字里行间中,都露出充实而又繁忙的感觉,便知这段婚事终究没有错配,她和尔康,还有福伦一家人,相处的都不错。太后最知道不能随意出门的女人,那种空虚而又无事忙的痛苦,今日见晴儿这么着,心内又寂寞又宽慰,苦乐杂陈。   太后转脸又见紫薇和小燕子还坐在这里,便笑道:“你们给我上寿的猴子捧寿桃,绣的灵巧,哀家很喜欢,难为你们怎么绣出来的。眼下正月过了,你们又得开始学针线了?冬日天黑得早,你们小小年纪,得留心眼睛。可别仗着年轻力壮,便不爱惜,不然到了哀家这把年纪,有得熬的。”   小燕子不好意思,脸皮未经锻炼,还也不够厚,所以她连耳朵都红了。小燕子哪里会绣花。全是紫薇和金锁、明月、彩霞她们做的,只说是漱芳斋的名义。可是太后竟有这样琐碎又温馨的一面,她今日才头一次体会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从慈宁宫出来,小燕子对紫薇说道:“你觉不觉得,太后今日跟往常不太一样?怎么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紫薇道:“她老人家哪次不是和颜悦色的?”   小燕子笑道:“你别跟我这里打马虎眼。她以前看着我,只有那张脸皮在笑。”   紫薇便笑道:“这回咱们八成是沾了晴格格的光。”   小燕子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怨紫薇道:“你这么聪明做什么。”   太后没看走眼。晴儿嫁进学士府,过得确实不错。   福伦一家和晴儿都颇懂人情世故。晴儿后盾既有力,自己又大度谦和,和尔康成亲以来,别说吵架了,都从未红过一次脸。   满洲风俗,少奶奶管家。福伦福晋见晴儿懂事,最初的时候,先把一部分家务事交到晴儿手里,原只是为了让她试试看,实在不行也不敢勉强。谁知晴儿竟把一家老少都应付的妥帖。渐渐的,福晋便连学士府跟其他府的送礼、请客等事都交到晴儿手中,自己每日只管些大事,另外专心祈祷令妃生子,也无需多讲。   福伦府上最近正忙着准备尔泰的婚事。晴儿已经掌管了家事,自然样样要她费神。她每日睁开眼睛,时间便不是自己的。   晴儿要操心的事情既多,空闲又少,伤春悲秋也好,情天恨海也罢,本就全与她无关,如今更不值一提。   这种新婚生活,于晴儿来说,也不算坏。甚至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她原担心尔康把他婚前与紫薇的事情,带进婚后的生活,后来便知这纯是多虑。夫妻两个虽然不是心意相通,但起码也是相敬如宾。   尔康把家族与军功看得极重,口内常说,只在京中做侍卫,不出兵放马,品级再高,也终究搏不到爵位,于后世子孙无益。福伦正替他想法儿,谋一个机会。   晴儿眼下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快快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使得。   最近乾隆去容嫔那里的次数,虽说仍是最多,但比起最初的几个月,却还是少了些。   令妃的身体一日重似一日,正月中,得到太后恩旨,即日起见人可不必行礼。   而前段时间一度被乾隆遗忘的兰贵人,经皇后举荐,重获圣宠。   又有一满洲姑娘进宫,封为答应;一汉军旗女子,晋为常在。   所有人的时间都在流动,唯独小燕子的时钟跟众人不一样。   她的时间表乱到一塌糊涂。   福康安前脚对她说“喜欢”,后脚就赶去四川。她还没琢磨过滋味儿来,他人就不见了。   乾隆他们祭天出师的时候,小燕子正在家关起门来发牢骚,对紫薇道:“打打打打打个屁。不打是种地,打下来了,不还是种地!”   急得紫薇忙起身关窗户,又对她道:“你有骂人的功夫,还不不如快去佛前念几句阿弥陀佛。前面刀剑无眼,你替他积点德好不好!”   谁知小燕子立刻哭丧起脸来,道:“佛菩萨才不理这茬儿。”又道:“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竟有见到身边的人出去打仗的一日。”   紫薇道:“我大清马上得天下,圣祖以来就没停过用兵。你的反应也太不合适了。”   小燕子也无从跟紫薇解释。   福康安远在四川,还不知何年何月回来,这边儿有人却上赶着找出兵放马的机会。   缅甸那边出了事端,贡物礼仪,没完没了的纠缠。据说也要打。   福伦是武将,现在京,乾隆恐不会放他出去。他正忙着替自己的两个儿子请战。   福伦是令妃的亲戚,又是正得脸的大臣,他的事情,在私底下早传遍了后宫。   据说,乾隆有意派尔康去缅甸,尔泰仍留下来跟五阿哥。   小燕子也听说了这事儿,却不愿意去对紫薇提起,只于心中暗骂:“先撩者贱。”   说起五阿哥,他已经与鄂尔泰的孙女,西林觉罗氏成亲。   乾隆已经在他面前铺好一片坦途。   他现在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后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第二天,小燕子照旧出宫。常远仍在外面等她。两人还是直奔钦天监。   进了陈先生的书房,见屋里屋外都无人,常远方掏出一封信,递给小燕子。   小燕子一看便知是何物,她不是头一次收到福康安的来信。   小燕子先捏捏信封。够厚。她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一笑。   常远眨巴眨巴眼睛,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只问道:“要不要现在给个回执?送信来的人说,那边儿嫌上封信的回执太短。”   小燕子噗哧一声笑出来,随即去到书案旁,取来一张纸,提起笔,抬头想了一下,便垂头写道:“天寒,城中之河皆冻塞。吾与常君牵马步于冰上,如置身镜中。”   这句写完,抬头想想,又补上一句“昨夜烟花美甚。愿君在此。”   常远接过那张纸来,也不装信封,只叠好揣起。   小燕子信任他,明白他自有办法,故亦不多问。   常远拿了纸条,便出了房间,随手带上门,好让小燕子慢慢读信。   信里写的东西,小燕子看来乐趣无穷,可若被其他人看到,未免徒惹嗤笑。   福康安在信里面,没有丝毫提及情爱之语句。信中也无正经要说的大事,它甚至连生活杂记都不能算。   这封信虽厚,却不是一时写完的。墨迹的深浅、字迹的大小,乃至工整程度都有不同。看起来,似乎是他得了空闲的时候,有了心情,便随手写上几句。积攒的差不多了,就成一封信。   福康安写折子用什么字体,写信便用什么字体。区别只在于,他在信件中的字迹更潦草随意些。文理通顺,谈不到文采,只没有冠冕堂皇又似是而非的敷衍文字。或许福康安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这正对小燕子的心思。   小燕子看完信,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她兜里揣着信,不便去会宾楼,只好提早回宫。   最初的时候,常远怕不安全,要小燕子将信读完便交给他保管。   小燕子平日好说话的很,此刻偏不同意,无论常远怎么劝,她都要拿回家去。   其实小燕子安着一个小心思:如果她和福康安只有短短的缘分,那么这些信件就是她的感情遗产,她既不会将它们还给福康安,也不要分给别人。   宁可冒着风险,也要留在身边。   后来常远一想,福康安也并没有交代要他们将信件毁掉或索回,反而还向他们要小燕子的回执,福康安大概并不怕这些,抑或是心内有对策。所以常远也就没再劝。   小燕子此刻,对于“打仗”这件事情,尚无清醒的认识。她只晓得打仗会死人,不管是那边儿的人。   她眼下最愁的是因为这场仗,福康安不能在她身边。   她得等到温福将军战败而死的消息传来,才能真正的开始了解“打仗”的含义。   皇后正为着春季选秀女的事情,去慈宁宫请示太后。   太后听完她的话,只淡淡道:“你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便去做吧。”   皇后忙应下,又请太后亲自参与捡选。又说那日乾隆也要去。   太后却道:“过年过得乏的很,不去了。哀家一向信任皇后的眼光和品行。”   皇后告退之后,太后冷笑着对桂嬷嬷说道:“可见,顽石点头,确实是真的了。”   桂嬷嬷道:“先前,皇后娘娘虽然在太后和皇上跟前从没抱怨过,可终究对选秀,以及举荐嫔妃之事,不很上心。最近却真的不同了。”   太后点头道:“在选秀一事上,皇后一贯都还过得去。但前日,兰贵人那一遭,着实跟前些年不同。”   太后又笑对桂嬷嬷道:“敢是皇后年纪大了,知道是非好歹了。”   桂嬷嬷道:“看老佛爷说的。过了年,皇后娘娘才四十三岁呢。”   太后道:“四十三,不小了。怎么,皇后的绿头牌还没撤下来?”   桂嬷嬷道:“没撤。太医院那边儿没动静。撤与不撤也没什么要紧,皇上也不太翻坤宁宫的牌子。只每月的初一、十五,必去坤宁宫,是皇上雷打不动的规矩。”   太后笑道:“哀家这个儿子,在这方面,总不肯落人话柄。但就哀家看来,皇帝对他那些女人,也是长情的很了。”   桂嬷嬷心内暗道,除了做母亲的,没人会这样想。口内却道:“老佛爷慈悲,万岁爷仁德。这是后宫女人们的莫大福气。”   皇后回到坤宁宫,把选秀的事情又考虑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方放下了。   正巧,外面传话,容嫔来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便叫进。   容嫔请安的时间,跟各位妃嫔有些不同。她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向她的神祷告。   给皇后请安的时间,自然要靠后。但皇后容得下她。   因为连乾隆都容得下她。容嫔按照她们的日历,何时不能与男人同房,乾隆全都依着她。又允许她的族人,在宝月楼附近搭营,彼此都不孤独。   容嬷嬷从来都觉得这个容嫔古怪。   她伶牙俐齿起来,小燕子也比不上她;可若打定心思不开口,哪怕你用烙铁烙她,都是徒劳无功。   偏偏人又长得漂亮,身上又有一股子幽香。   她的人只要还在那里,便是紫禁城内的一道风景。   她心内想的到底是什么,或者,她开口说话与不说话,都没人在乎。   容嫔进来,行礼,请安,都按照宫内的规矩,一丝不错。落座之后,也没什么闲话好聊。不久便起身告辞了。   容嬷嬷试图在她脸上寻找落寞之类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皇后早看出容嬷嬷在做什么,待容嫔走后,便笑着对容嬷嬷道:“你别白费工夫了。”   容嬷嬷道:“这样的妃嫔,我还是头一次见。饶是现在的令妃,当年盛宠之中,万岁爷又看上别个,尚有失落的神情。怎么,这个容嫔,道行能比令妃还高?”   皇后道:“这有什么。人家的心在天上,宫墙再高出十丈,也困不住她。令妃的眼光再远,眼界再宽,却终究飞扬不到天上头。人的欲望既生,失望又怎会不随之而来呢。本宫亦苦于此。即便是尊贵有福如老佛爷,又焉能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容嫔不在意乾隆宠不宠她,是真的,皇后并无看错;但皇后说容嫔的心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却不符合事实。   容嫔眼下的状况,用八个字便可概括:孤独自守,荣辱皆惊。容嫔从服饰、习俗,到长相,乃至身体的味道,都明晃晃的昭示着,她在紫禁城中,是“非我族类”的存在。她自知今生与子女无缘,心内又另有所属,故能冷眼看待身为乾隆妃嫔的自己,不致被一时的温存迷糊了头脑。   而皇后之所以会那样想容嫔,恐怕,是她自己坐困愁城的心情,不自觉的影响到她的眼睛,再投射到容嫔身上,便产生了那么一种形象。可见再聪敏的头脑,都难免被自己感觉与意识所蒙蔽。自以为看透的别人的想法,到头来也未必不是自己心中的幻影。   但是容嫔对皇后没有威胁,又绝不会去跟令妃联手,倒是确实的。   容嫔自坤宁宫出来,正是宫门落钥时分,这次天已昏黑,容嫔却不想马上回宝月楼,便领着两个维族女孩,并一个宫中老嬷嬷,沿着宫墙一路转圈。转到一处宫门,容嫔也不认得是哪里,但见前后拥着很多侍卫,那老嬷嬷忙上来道:“到时辰关后宫的门了,这是侍卫们在拦人。”   容嫔点点头,一眼瞥见一个蒙古武士,卡住宫门,不让一个来晚的人过去。又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忙上去劝解。可是那个蒙古武士却死心眼的很,硬是不肯点头。   容嫔也无心理会他们这茬儿,转身离开了。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紫禁城里处事圆滑的,倒比认死理的人多。固执到死的人,后宫之中,她只见过一个。却不知那个人的固执,能不能换来值得的结果。   这几个月来,后宫之中风向不明,令妃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她如今怀孕,不能侍寝,便时不时的于黄昏之时前往养心殿,陪乾隆说话。要说令妃圣前应对的功夫,整个后宫恐怕无人能及。她既不会让乾隆认为自己嫉妒,又能让乾隆在她面前,觉得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抱歉。   是以乾隆虽不去延禧宫就寝,但他与令妃一起用晚膳的次数,却有增无减。   宫中之人,从不敢认为令妃失宠,无数只眼珠子,都紧盯在令妃的肚子上。   这日晚间,乾隆新又发现的“旧人”兰贵人,便来延禧宫拜码头。   兰贵人也不怎么会做人,为人又不机灵,被乾隆遗忘的很久,却无计可施。此次,平日与她素无瓜葛的皇后竟然像乾隆进言,让她有了复宠的机会。   兰贵人于皇后那里千恩万谢完了,又一琢磨眼下后宫的形势,慈宁宫、坤宁宫、延禧宫的来来回回盘算了一通,末了,竟然还敢来延禧宫像令妃请安。兰贵人自认为看形势看得准,却不明白,以她现在的处境,哪里有立场选边儿站,她原是打着八面玲珑的主意,可惜,事与愿违。   令妃听完兰贵人说完什么生皇子之类的恭维话后,面色和善的道:“多得你惦记着。来看我,是个好意思。这里有雪蛤,我这段时日用不到,白放着也糟蹋,妹妹帮我一把,别叫我浪费吃食,损了福德。”   令妃话才刚说起来,腊梅和冬雪就拿木匣子把东西装好了。   兰贵人一听,认为自己此行目的达到,便笑着推辞几句,令妃的态度反而更加柔和,她也就拿上东西告辞了。   冬雪送兰贵人出去,她们才刚转过身,腊梅便道:“脚踏两条船,成什么样子。”   令妃笑着,刚说了一句:“也不是这么说”,冬雪便回来了,直接道:“怎么皇后挑上她这块料?”   令妃道:“这些年,坤宁宫从未做过这等事。原是我疏忽。我身子重的日子,原该让伊贵人出头的。”说到这里,令妃苦笑道:“可叹我却被宝月楼的那位迷了脑筋。眼睁睁被坤宁宫钻了空子。”   其实令妃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容嫔受宠的程度,乃是最近四、五年来少有的。令妃虽然自负她一贯想的开、不执着于那些稍纵即逝的东西,却仍带着些赌气的情绪,非要“静心”养胎生出个皇子不可,前后一错开,方失了先手。   腊梅却道:“可坤宁宫这回做的也不高明。拉拢的人笨不说,还自作聪明的很,竟想来看咱们这宫的眼色。”   令妃道:“你怎么知道是皇后拉拢的?”   冬雪道:“不是坤宁宫的人,皇后怎么会举荐?哪有人会这样傻?”   令妃冷笑道:“这样做的人,我跟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个。”说完又笑道:“我当日恐怕比你们还小些。”   腊梅惊呼道:“孝贤皇后。”   令妃道:“当日整个后宫都转起来,没有人失宠,可也没人专宠。嫔妃们都似天上的小星星,绕着坤宁宫那个大月亮转,连慈宁宫都失了颜色。“   冬雪见令妃眯起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之中,忙道:“可惜眼下的情形,跟当年可大大不同了。太后已经开始管事。后宫也开始生孩子。万岁爷对两位皇后的眷爱,更不可同日而语。”   令妃不接这话茬,却叹气道:“我只盼这次能平安生个阿哥。不日又将有一批秀女入宫,若有个小阿哥给我撑腰,对新的老的姊妹们,便是更大度些,我也做得来。别以为只有皇后贤良。”   冬雪笑道:“跟娘娘亲近的后宫,可比跟皇后的人多。这样怨不得我们,只能怪皇后平日处事太刻薄。”   令妃笑道:“看你说的。主持六宫事务谈何容易,她想要公道,就难免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咱们私下里说句‘公道’话,她心太痴,手又太软,若真想学孝贤皇后,只怕还有的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皇后和令妃的关系,部分适用于下面一句话:情敌之间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要大于情人之间。说适用,是因为她们确实做到了“知己知彼”;说部分的,则是因为她们根本算不上情敌。她们最想要的东西,刚刚好错开了。   另一对“情敌”,则是完全不同的状况。紫薇和晴儿,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却都认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情。相当拗口的表述。紫薇和晴儿之间,没有争夺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了解。   这个晚上,晴儿与尔康于学士府中相拥熟睡之时,紫薇却被失眠的小燕子拉着,并肩躺在一楼的大炕上,细数那副不大不小的玻璃窗,到底框住了几颗星星。   漱芳斋中的其他人都已经睡熟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更是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无。   紫薇和小燕子今日都有些解不开的心事。   前几日,和亲王薨了。   紫薇算是他的女儿,这些时日,她即便身居宫中,也多承和亲王和福晋的照拂。   和亲王一走,紫薇觉得失去了些依傍。   小燕子则是另一件事。   黄昏时分,紫薇去慈宁宫的时候,小燕子独自坤宁宫去给皇后请安。她临走时被容嬷嬷急急拉住,说了几句话。   容嬷嬷只说,她小孩子家家的,给奴才压岁钱怎么那么舍得。   小燕子当时觉得奇怪,哪里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她们漱芳斋给的还不及延禧宫的零头。   之后一路细想,才明白过来容嬷嬷的意思。   那还是过年的时候,上面赐给她和紫薇一人两只小荷包,每只里面装着金银裸子各一。她和紫薇看着都喜欢,又想着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辛苦了一年,怎么不该给压岁钱,便把这些小玩意儿关起门来分了。   又不是御赐,又不算多,赏屋里人一年的辛劳,也是应该。   容嬷嬷的意思,大概是漱芳斋的墙不严实,事情给人漏出去了。   小燕子最忌讳的,其实从来都不是家里的话出不出去。   小燕子知道宫里头没有秘密,即便有秘密,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瞒着权利最高的那个人,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之一。她学着格物致知,却仍未明白是何道理。   她原准备等福康安回京的时候,缠着他问个清楚。但恐怕这件事不能实现了。   小燕子防着宫中泄密,更为了自保,曾经跟紫薇和金锁约好,不敢在人前做的事情,人后也不做;不敢被人听到的话,关起门来也不说。   可是金锁做到了,小燕子和紫薇却没做到。   紫薇和尔康一事,小燕子帮着遮掩,却仍旧露了馅。幸而当时是福康安。   至于小燕子的事情……   紫薇躺在烧得暖暖的炕上闭目养神,手脚动也不动,只张嘴问小燕子道:“你不是早说,你最忌讳的只是自己家出了事,最后得外人通知才能知道嘛,这回咱们家里的事情露了,原也在意料之中。你何必苦恼?”   小燕子摊开胳膊道:“我实在太贪心,所以自责的睡不着。”   紫薇被她说的笑了,道:“你自己也知道。”   小燕子只得也笑道:“说出来吓死你。”说完这话,便从炕上爬起来,道:“我去拿个东西下来,你别睡着。”   紫薇把左眼张开一条缝,见小燕子也不点灯,跌跌撞撞的摸上楼去,幸而还没真摔着。紫薇便也爬起来,把炕桌上的灯点上,等她回来的时候亮些。   小燕子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半大盒子,也不是很精美的样子,看着还结实。   小燕子便在炕桌上把盒子打开。   紫薇探头一看,没有其他的,只是几封信。再一思量,便明白了原委。只喃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小燕子自嘲的笑道:“死有余辜。”   小燕子又随手取出一封信,递给紫薇道:“有没有兴趣看一眼?”   紫薇骂道:“这个也敢给人看的!”   小燕子笑道:“你不看,可就没啦。”   说完,便把手内的信,朝着正烧着炭的火盆内只一抛,火舌便一卷两卷的将信舔去了。   紫薇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拦她。   小燕子盯着紫薇的眼睛,道:“这是身外物。带不走的。”   紫薇便又躺回炕上,看着小燕子将盒子里剩下的信件,一封封送进火盆,却什么话也不能说。   小燕子直到把信都烧干净了,才又回去陪紫薇躺着。   紫薇道:“他知道你这样做,会怎么想?”   小燕子笑道:“我还没那么了解他,无法设想他的感觉。”   紫薇问道:“你因为容嬷嬷那样一句话,就疑神疑鬼成这般?”   小燕子道:“我刚刚睡不着,只是在问自己,如果我这刻就要死了,什么东西还会跟着我一起,不会失去。”   紫薇皱眉道:“这有什么关系?”   小燕子笑道:“当然有关系。他的信,我原本是要留着,等以后我和他各走各路时,也是个念想。可是如果我死了,这些信纸也不会随我离开。到那时,它们和金银一样,都是我带不走的身外之物。如果我要为这些身外物,让你、我、他,还有漱芳斋的人,处在危险中,我便是罪该万死。”   紫薇叹道:“你说的也有理。”又勉强笑道:“那你想出来了没有,临死也不会失去的东西?”   小燕子道:“记忆随身。哈哈,这话你别信,因为,你瞧,他走了太久了,我都快记不起他的声音啦。”   紫薇道:“可是我,即便是现在,闭上眼,耳边还能响起尔康的声音。”   小燕子这是在尔康与紫薇见面的那日之后,第一次听紫薇提起尔康。她不知道,当一个人可以呼吸正常的提起前度的名字,是否就代表着痊愈。   紫薇道:“我心里一点也不恨他。甚至也不想赌气,非要让自己活得比他好不可。我活得好与不好,标准只在我的心。他何德何能,配做我的目标。”   小燕子点头,遂又道:“那……你后不后悔跟他那一段?”   紫薇道:“能尝到那种滋味,太好了。我才不后悔。”   小燕子笑道:“我想也是。”   紫薇也笑道:“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小燕子吐吐舌头,道:“你这话说出去,便成了狡辩,恐怕没人信你真心。”   紫薇道:“岂止别人,连这一刻的我,都不相信自己曾作出那样的事情。”说罢,又笑道:“在那之前的我,就更不敢想象了。”   小燕子道:“可是,不管你现在怎么样,以后若遇到对的人,又会马上想起那种感觉的。”   紫薇道:“你这可是安慰人的胡话。多少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我遇到了这个,也就到头了。”   小燕子笑道:“这可是你胡说。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你跟他决裂了,又怎么可能恢复的这样快?”   紫薇想想也笑了,道:“看来我还不够爱他。”   紫薇又道:“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我还会喜欢上其他人。你算算我们的年纪,怕是今年也等不及,便要出阁了。”   小燕子纠正她道:“你不叫‘出阁’,你是‘下嫁’。”   紫薇取笑道:“只有你才能‘出阁’,我们不敢抢。”   小燕子一愣,随即也笑了,道:“就是。”   紫薇问道:“之前问你什么打算,你说人家不喜欢你。现在也知道人家喜欢了,你怎么样?”   小燕子道:“不怎么样。”   紫薇推她道:“我听慈宁宫那边的闲话,定要给傅恒家的老三找个不输给五阿哥的福晋。”   小燕子撇嘴道:“我就说了,皇宫里没有半点儿秘密。这个都能传到你一个姑娘家的耳朵里。”   紫薇气道:“你别打岔。”   小燕子只得道:“你在围场的时候,不是还说,我们的婚事不由主?”   紫薇道:“那是我自怨自艾的丧气话,当时我被给尔康的事情气懵了,你别当真。牛不喝水强按头就罢了,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我心里一直憋着口怨气,即是对尔康,也是对我自己。”   小燕子道:“也不能全这样说。你当时即便是去跟上头说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况且,他先就退缩了。你冲出去说了,也是徒劳无功。”   紫薇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别说我了,说你呢。”   小燕子笑道:“原来还有我。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紫薇问了半天,也没从小燕子嘴里问出句明白话,最后问急了,小燕子也只说她“不怕认输,只怕撕破脸皮”,说完就爬到炕那头睡去了。   紫薇虽然不清楚小燕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小燕子大概是真的没想要嫁给那个人。   紫薇心知,她当初错在太信得过尔康的担当。可是小燕子也未免也把人心看得太灰。   如果那个人跟尔康一样,他自然会松一口气;如果那个人想努力争取,小燕子却还这样做,定会伤人。   紫薇不懂,小燕子迷福康安,明明已经迷到七荤八素了,怎么还能这样看待他。   紫薇还有一些心事,是不能当着小燕子说的。   她在老家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为母亲了心愿,于是卖屋卖地,进京寻父;谁知进了京城,才知世道艰难,她开始巴不得自己从未出过济南府,从未有过寻父的举动。   直到再次遇到小燕子,于绝望中燃起了她进宫的希望,她每日都在大杂院中等待好消息;后来,天可怜见,她不仅认了爹,还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可这个时候,她认识了尔康,她爱上尔康,有了个心意相通的爱人;尔康却因为她的身份而放弃她。   尔康刚放开她的那一瞬间,她心内只想,要是能冲出宫门就好了。如果她不是公主,就能和尔康在一起,无论以什么名义。她没进宫的时候,便拼命想冲进来,甚至不惜闯围场;真的进了宫,又开始想出去,却欲去无门。   当日她的公主身份是如何得来的,虽然小燕子从没说过,可是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她绝对不能把这种没出息的心事讲给小燕子听,她怕小燕子会难过。   但没过多久,紫薇也想开了。尔康那日可以为了指婚牺牲他们的感情,那么,即便她以平民女子的身份与他相遇,如果有人逼他做决定,他也绝对没有勇气选择自己。   紫薇告诫过自己,绝不做第二个夏雨荷。   那个人不配让她亏待自己。   进而,紫薇又想,如若毫无选择的“下嫁”便是她作为以公主必须遭遇的命运,就如同死亡终将来临一般不可更改,那么,在剩下的事情里,重要的是,她面对这种命运的态度。   紫薇并非蔑视命运。但是,她就算被命运控制地死死的,也仍然会对命运说不服气;而不是心甘情愿的妥协和接受。   虽然紫薇明知,即便她这样做,除了让自己痛苦之外,结局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但是这起码可以让她对自己证明,她的心、她的脑,都还是自己的,她的头脑仍旧清晰,心也没有麻木。   她不怕苦,她怕这种尊荣、安逸却不由自主的生活,有朝一日,会让她驯服到麻木,然后再也不懂得怎么心动,怎么心痛,怎么哭泣。   转眼到了三月。   选秀女的最后一日。太后嫌弃絮烦,果真没到现场。   乾隆和皇后选完之后,带人给太后过目。这倒不是为了后宫位份,而是要指婚给宗亲。   这个早晨,乾隆刚在前朝翻了睿亲王多尔衮的案。人死百余年后,铁帽子又戴到了这个封号的头上。翻案的理由也不过是乾隆挂在口头的那些君臣大义,与之相似的有袁崇焕、史可法,可参照对看的有洪承畴、钱谦益。   乾隆令复还睿亲王封号,其爵世袭罔替。以辅国公淳颖袭爵。   淳颖正是少年,还未娶亲,乾隆便要趁此机会,好事成双,在今届秀女里选一个门第、模样都好的,由太后亲自赐婚与他。   谁知太后一听完乾隆的来意,立刻就笑了,道:“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   乾隆见太后兴致高,自然要凑趣,问个究竟。   太后便道:“佟佳氏……”,见乾隆一脸疑惑,又解释道:“便是淳颖的嫡亲额娘,信郡王的福晋。”   乾隆这才恍然大悟,道:“便是那个‘天然女史’了?”   太后笑道:“皇帝连这个都知道,却不晓得人家的姓氏?”   乾隆忙跟着笑道:“往往字号叫得响,真名却湮没无闻了。”   太后点头,也不计较,继续说道:“信郡王与佟佳氏感情要好,偏偏王爷盛年去世,剩下孤儿寡妇的。京城里谁人不知,自从信郡王去世后,那府里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佟佳氏自年轻时,便向来俗务不挂心上。这些年来,那起子府里管事的下人们,也不知坑去王府多少家财。可佟佳氏却万事不求人,即便在哀家跟前,也从不哭穷。我们即便想帮忙,也不能冒冒然伸手。”   乾隆感叹道:“想那福晋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骨子里有读书人的傲气。不善俗务,亦不会钻营。”又笑道:“可是教出来的儿子却是个好的。不仅文采出众,口才也来得。照儿子看,加以时日,信郡王的‘儒王’称呼,便要让贤喽。”   太后道:“儒不儒的,哀家是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了,哀家就打定主意,一定替佟佳氏找个能干的儿媳妇。这两年也看准了一门亲事,可是思量来思想去,都觉得男家女家地位不合适,哀家硬掺和,万一弄左了,反而不美。刚刚听皇帝说了睿亲王的事情,哀家可就放了心了。秀女也不用看了,人选啊,早有了。”   乾隆和皇后对视一眼,都觉得稀奇。太后跟佟佳氏年纪相仿,二人有交情,皇后倒是知道,可是指婚一事,却完全没听过。乾隆自然更是一头雾水。   乾隆忙问太后是谁。   太后笑道:“也是亲戚了。便是傅老六家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为什么会这样。”   福隆安正在公主府里陪着和嘉公主,忽听到宫里传出要素馨出嫁的消息,大脑整个停摆,翻来覆去就这一个念头。   和嘉公主看到福隆安失魂落魄的架势,跟送女儿出嫁的爹似的,也懒得理他,只道:“看来老佛爷是想让睿亲王府双喜临门了,咱们得快着点置办东西。呀,本宫都忘了,东西都是齐全的,增补点就是了。”   福隆安这才回过神来,道:“首饰的样子都是几年前的,怎么能用?得拿去让人照着时新的样子,重新镶嵌。还有些颜色暗淡了,不喜庆,也要换。”   公主身边的嬷嬷听了福隆安的话,刚要插嘴,就被和嘉公主一个瞪眼给瞪回去了。福隆安是好是歹,她自己担着,才不要别人多管闲事。再者,素馨这个难缠的小姑子出嫁,即便让她自己贴补双倍的嫁妆,她也乐意。何况根本用不着她出力,傅恒去世前早把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婚事所需的款项都料理好了。   福隆安呆呆的给公主行礼告退,准备回一等忠勇公府去。   这天冷得很,福隆安出了房门,便被一阵冷风兜头灌到脖颈里去。他打了个寒颤,放弃骑马,坐了车回家。   回到忠勇公府,却没见着素馨。一问才知道,素馨去王府给和敬公主请安了。   福隆安刚才只顾伤感,如今又添了烦心。素馨一出嫁,忠勇公府这些大的小的家务,根本没有可以接手的人选。   素馨回来,见福隆安愣愣的坐在那里。她明白是为了何事,便笑道:“我早在和敬公主那里就听说了。”   福隆安没料到如此,一想也便明白,点点头,没话讲。   素馨便问他道:“睿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隆安只得回答道:“我之前也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福长安倒是跟他挺熟的。”   素馨一听便放了心,笑道:“你跟福康安来往的那些人,不提也罢了。但是能被老幺看在眼里的,定然不是恶人。”   福隆安苦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多恶人了。”   素馨不赞同的翻翻眼皮,但却无意说开去,只问道:“老幺到底跟谁出去了?他盛京的差事怎么办的?”   福隆安先答道:“盛京的差事好办。本来就是闲差,继续挂着名,不碍事。他跟着一个钮祜禄家的人出的江南,那人跟福康安差不多岁数。反正你也不认识,说了也白说。”他见素馨仍盯着自己,便摊手道:“不是恶人,真的。”   福隆安这句话说完,他与素馨便都闷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素馨才问他道:“日子定下来了?”   福隆安道:“皇上和太后四月要去承德离宫,若是下旨,此次让睿亲王随驾,婚事就快了。”   素馨点头,又问道:“福康安能从四川回来吗?我今日在和敬公主那里,怎么听说驸马也要启程去四川?”   福隆安道:“驸马去四川,是因为温福那边窝里哄,温福跟一个姓何的参赞抬杠,一直闹到互相弹劾的份上。皇上没办法,便要驸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看皇上的意思,是要保温福的。毕竟行军在外,大将要是不稳,还怎么打仗。”   素馨皱眉道:“福康安在哪里?”   福隆安道:“跟阿桂一起呢。阿桂,你忘了?你当年不也偷着摸着看过人家?”   素馨笑骂道:“呸!你这话说的!当时我才几岁!你不也跟我一起躲在阿玛书房的柜子里吗?”   说得二人都笑了。素馨又咬牙道:“最可恨老幺这个小混蛋,也不指望他能赶回来了。”   福隆安认真道:“他若是在家,看到你出嫁,一准不开心。”   这一次选出来的秀女,一个也没出去,全留在宫中。   宫里很是喧闹了一阵,直到各人的位份定下来,才又恢复安宁。可是除了诸位等嫁的公主,没人能够真正这样想。   眼下还太早,看不出乾隆到底喜欢哪个新人,比较出挑的,是永常在汪氏。   “旧人”兰贵人,也还受宠。   容嫔自不必说,乾隆在她身上花的心思,连当日的令妃也比不上。   整个后宫之中百花齐放——或者说,混乱——的程度,是近十年来少有的。   太后对这种状况,倒是喜闻乐见。她笑着对桂嬷嬷说道:“这两年后宫出生的后嗣也太少了些,若现在开始,哀家年年都能抱个大孙子就好了。便是一年抱俩、抱仨,哀家也不嫌多。”   皇后这几日的精神好得很,反应更快,手更准,紫薇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最近陪皇后下棋,一次比一次吃力。   小燕子不会下棋,也不想学。她盘腿坐在对面的炕上跟容嬷嬷一起缠线,两个人都不发出声音。整个屋子里,只有棋子打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到黄昏的时候,两人一算,紫薇输了两盘,和了一盘。   皇后和紫薇早立了罚约,谁输了便要去为大家煮茶。   小燕子最乐,怎么都有她的份。可惜她却不怎么爱皇后这里的茶。茶味太淡。她喜欢味道更厚些的,苦一点更好。   坤宁宫的小厨房做出来的点心是最好吃的。   唯独有一种酥糖,小燕子敬谢不敏,那东西太甜,一口下去,甜腻的让人打哆嗦。小燕子受不了这样。但她想起另一个人。福康安一定喜欢。   小燕子捻起一块酥糖,闭着眼吞下去,当作是替人家吃的。甜得她想吐。这时候若是有苦口的茶就好了。   紫薇和皇后却都不怕这糖,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小燕子惊叹,极端的口味也会有共鸣。   两人坐了一回,见新进来的小主们结队来给皇后请安,便忙告辞了。   小燕子在路上问紫薇道:“你看见没有,皇后娘娘这几日的妆容艳了好些?”   紫薇道:“不是为了艳,是为了遮掩。”   小燕子不太懂这些,自然要问为何。   紫薇道:“皇后这段时间似乎睡眠不太好。眼眶发黑,也有些憔悴的模样。幸而她掩饰的好,连你都没发现。”   小燕子才明白过来,却不知应该如何接住这个话题,便一脸仰慕状的对紫薇道:“你眼睛真好用哎!”   紫薇知道小燕子是取笑她呢,一个巴掌便将她拍走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紫薇有些近视眼。虽然平日什么都不耽误,但是看细微处的时候,定要挨得近些。她今日能发现皇后浓妆的奥妙,也是因为二人对坐下棋,距离极近。但她如果稍微粗心一点儿,也就发现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三月里,相比冬季,白天长了好些。令妃身体虽然越来越重,她每日仍强撑着起来活动。   又是黄昏。腊梅陪着令妃,穿过延禧宫的正殿,去到后面的庭院。庭院里有个荷花池,现在虽然还没有红花绿叶,可是黄昏时分的暮色,披散到被微风吹拂出涟漪的水面上,煞是迷人。   春天的太阳要比冬日长情的多,它还留恋着迟迟不肯西落。令妃倚着栏杆,默默地看着池边的垂柳枝腰肢灵活的随风摆弄。   天气仍旧是很冷的时候,连人都在痴心认为,某地某处定有积雪还未消融之际,柳树却最早感受到春天的到来。其他的植物尚麻木着,荷塘畔的柳树便已经抽出绿芽。其中几根长长的柳枝,还会不时荡入池塘,在风的作用下,勾引出几圈波光。   腊梅见令妃的眼神聚焦在波光之上,似乎很陶醉的样子,便退开几步,不去扰乱她的心境。   令妃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在欣赏美景。是在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看到白蝴蝶在草丛中飞来飞去的时候,她的思绪也从她身处的庭院中飘出去了。   照乾隆这些年的规矩,四月里便要去承德离宫。四月,却正是令妃身体最要紧的时候。   她跟着乾隆去,唯恐身体吃不消,万一出了差错,不仅是遗憾,怕是还会被人挑拨问罪;她若是不跟着乾隆去,就得在延禧宫等着乾隆半年之后从承德回京。到了那时,恐怕新入宫的秀女们早就使出浑身解数让乾隆记住她们了。别说半年后,单是这一个月里,她跟乾隆见面的次数,比之秀女入宫前,便少了好些。   令妃心想,自己这一胎生的要是阿哥倒罢了,万一是个公主,后面的路,可怎么走呢。   最近随着宫内新起来的妃嫔越来越多,太后对延禧宫,也不复几年前一般的重视。   令妃发出一个无声的哼笑。皇后不断的推荐妃嫔给乾隆,原来只是为了让慈宁宫跟延禧宫疏远。   这几个月里,新人和旧人一个紧挨一个的冒出来,逼着延禧宫的势力弱了下来,可这些于皇后自身亦无直接好处。   令妃很明白皇后是何等样人,皇后与她不同,皇后自潜邸的时候起,对乾隆的执念就深的可怕。只要皇后一日不对乾隆死心,那么坤宁宫使出的如此手段,就永远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   好在令妃眼下也并非没有出路。   前几日福伦福晋进来说,尔康终于谋了个去缅甸的差事。前几日已经出发。   令妃以前是乾隆独宠的爱妃,所以太后对延禧宫重视非常,即便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但是尔康的夫人毕竟是太后新手养大的晴格格,太后便是看在晴格格的份儿上,也不会对延禧宫和福伦一家弃之不顾。   尔泰跟五阿哥那里又近。太后对于乾隆立后嗣的事情,向来不插言,亦不干预。是以五阿哥在后宫之内,除了延禧宫,也再无可做同盟的势力。   说起来,五阿哥那里最近也不是太顺。他娶得那位身份高贵的嫡福晋,竟然迟迟不能怀孕。太后让宫内的太医去看,也没用。   但是乾隆却不是很在意这个,嫡福晋,即便无子,于名分和尊荣上并不会受委屈。他已经跟五阿哥私下说过,即便是庶福晋之子也没问题,只要让他快快见到孩子平安出生。五阿哥府里倒是有几个庶福晋,其中最得意的那位,也是满洲姑娘。   令妃心内暗想,乾隆一生之中,只在孝贤皇后那里执着过嫡子,偏偏两个嫡子全是夭折。孝贤皇后去世之后,到了皇后那拉氏那里,不知为何,乾隆对嫡子与否竟然不再在意。这也是点燃令妃希望,或者说,奢望,的一个最关键因素。   眼下一切还未分明,一切也都来得及。   乾隆对延禧宫还有留恋。   宫里任何一位妃嫔,包括皇后在内,都不会像令妃那样,懂得如何才能让他有最放松最自在的感觉。   最重要是沉住气,留得青山在。   令妃想到此处,便下了决心,今年不能随圣驾去承德。   “娘娘,天黑了,咱们也该回家去了。”   腊梅的声音,将令妃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   令妃开眼一看,可不,不知不觉间,连那点儿暮色也消失了。   春日再多情,亦抗不过日月相继的天理。   绿柳、荷塘,草丛中穿梭来去的蝴蝶,美丽过后,终究同归于混沌和昏暗之中。   箫剑没有在京城过年。跟小燕子见过几面之后,他就又出发游历去了。   当日,箫剑看到小燕子过得好,原已经放下心来。可是他后来又见到小燕子对她身边那个男子的态度非比寻常。在箫剑去查那个男子身份的同时,那个男子也摸到了箫剑的底细。   箫剑对福康安的评价很简单,无非是头脑清晰有决断。   他更关心的却是小燕子对福康安的看法。   箫剑跟小燕子接触过几次,就看出他这个从小失散的妹妹,脾气软软的,心更软,很好说话,也很好骗,可是做人看事情却自有一套见鬼的道理,且固执的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箫剑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有朝一日,小燕子把她自己搞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他就说出身份,然后带着小燕子逃去大理。   不过,他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只要还有的选择,无论是谁,他都不要作伴的。   好的感情、亲的关系,美的承诺,都只不过是“束缚”的另几种表达方式。   箫剑盘算着,京城的早春快到了,才再次来到京城,照旧住了会宾楼。   柳青和柳红还是老样子。生意做得蛮红火,看样子也赚了不少钱财。   可惜他们那个交不出房钱的客人,还未被赶走。只不过让出了原来的好位置,搬到一个更狭窄的房间。   原有的房间,新搬进来个说一口北京话的人。那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箫剑过去跟他搭话,问了才知道,他已经五十岁了。那人看着挺懂礼的,实则,箫剑心内暗叹,这个人若是死赖不走,一定比上个更棘手。   柳红当时劝说柳青的负气话,竟然一语成箴。可是箫剑毕竟是外人,井水不犯河水,他看着心里着急上火,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连帮腔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日午后,客人都散了,大街上也没几个人影。箫剑坐在会宾楼门前无所事事晒太阳,心里正抱怨,怎么小燕子这些日子不来会宾楼了。   忽然见一个大肚子少妇,一手捧着肚子,一手绝望的朝前伸展,也不看方向,只是拼命地跑。   箫剑眼睛好使,一眼便看见街角有一群人正拿着棍棒转弯。他把那个少妇朝里一拉,丢进前来看状况的柳红怀内,他自己仍旧坐回门前去,无所事事的望天。   那一帮追赶的人走得近了,为首的一个,一脸怒容,问箫剑把那个小娘们藏哪儿去了。   箫剑吓得脸色发白,两手乱摆着,一叠声的叫“老板!”。   柳青出来,见到那几个人,穿着都是普通百姓的衣服,看容貌举止,也不似什么流氓地痞,却不知为何愤怒成这般。   柳青乃抱拳道:“各位老乡高抬贵手。这位公子是读书人,来我这里投宿,乃是为了考功名,为人最是斯文,每日都在房里闭门读书,连大门都不出的,哪里会认识什么小娘们。”   箫剑在一边牙关打颤地说道:“不出门。不出门。不认识。不认识。”   后面有个青年怒道:“周围除了你家,还有哪里能躲人!我明明看见一个人影一闪就进去了。让我们搜!”   柳青脸一板,道:“我这是客栈!让你们搜客房,没有这个道理。咱们去找官府评理。官府来搜,我让路。”   那个为首的青年原也是老百姓,不是什么恶人,又见柳青义正词严,不似心内有愧的样子。他的气势先就软了下去。   柳青又换了副坦诚的表情,道:“我说老乡,你们是不是看错了?那人穿着什么色的衣服啊?别是午后太阳底下反光了吧?”   刚才坚持说看到人影的那个人,听柳青这样说,便也开始拿不定主意,心里打鼓,别是自己真的看错了?   为首的那个青年问刚才的那人,到底看清楚没有。   那人支吾道:“莫不是我看错了。那么,她既然没进店,自然就是在前头转了弯儿!”   为首的青年恨得瞪了那个人一眼,又满脸抱歉的对柳青道:“大哥,我们得罪了!兄弟给你赔不是了!”   柳青忙拦着道:“哪里的话。谁没有个眼花着急的时候。又没碍着我什么,您用不着抱歉。不然倒是我过意不去了。”   那人见柳青宽大,便满面愧色的对柳青道:“兄弟们找人要紧,不敢耽搁,改日再来赔礼。”   柳青豪气的一挥手道:“瞧您说的!改日来会宾楼喝酒,我做东!”   那帮人便又一阵烟一般的消失在街那头。   箫剑笑着对柳青道:“到底有几个人能信得过自己的眼睛?”   柳青也笑道:“他们自己信心不坚定,不能怨我。”   箫剑和柳青正说笑着,柳红却跑出来道:“快请大夫。上面那个夫人快不行了,出了好多血!”   柳青便要转身往外跑,箫剑一把拉住他,道:“不要惊动他人。我上去看看。”   柳青道:“你这个公子哥儿,又不是太夫,你去看中什么用。人命关天呐,哪里还有事情比它还大!”   柳红也道:“我们都不怕,你还顾忌什么!”   箫剑只得道:“我想我的医术,会比你们街上的太夫,稍微高明那么一丁点儿。”   箫剑飞奔上楼,去看那个女子,柳红跟上去帮忙,柳青在外头守着。   柳青只见箫剑先上去替女子号脉,之后柳红便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柳红出来,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味药材,柳红把这张药房交给一个帮忙的小童,叫他快去买药回来煎好。   柳红又匆匆对柳青道:“孩子保不住,得想法儿救大人。”   柳青呆呆点头,也只能干着急而已,只盼箫剑的医术真的高明,能救人一命。   屋里一直闹腾天黑,终于成了。   孩子虽然没了,但女子已经安全。   女子吃了药睡着。   箫剑和柳红便关了门出来。   箫剑和柳青、柳红虽然累了半日,但却救了一条人命,身体虽然疲惫,心内却畅快。   这晚,三人坐在厨房,随意找些东西填满肚子。   柳青方想起了一事,问:“这女子怀着孩子还被人追,追她的人又不像恶人,到底怎么回事?”   柳红道:“嗨,这还用问,还不就是家族里那些事。可要我说,管它什么腥膻烂臭的,人命总是人命不是?”   箫剑笑对柳青道:“你妹妹英勇又明白的很,是个好样儿的。”   柳青听完也咧嘴笑开了。   三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去休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一天早晨,小燕子吃过东西,就要换上男装出宫。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差事都是彩霞一个人做,小燕子要穿的衣服她都有数。可是这一日,彩霞却不知哪里去了。来的却是明月。   小燕子问道:“彩霞怎么不上来?还睡着呢?”   明月道:“她没脸上来。我让她回去歇着了,格格别管这些个事情。”   小燕子惊讶道:“你这是什么话?”   明月自知怒气之下,话说得不合适,又怕小燕子多心,忙道:“彩霞昨儿哭了一夜,今早眼睛还是肿的,怎么好随便让她出来?给别人看到,再编派出混帐话来,可怎么是好。”   小燕子皱眉道:“谁给她气受了?坤宁宫断不会与你们过不去。慈宁宫也从不理会我们漱芳斋。莫不是延禧宫?”   明月忙道:“格格别多心。是彩霞和小卓子拌了几句嘴,她年纪小,心眼儿也不大,自己跟那儿生气呢。”   小燕子笑道:“我当是什么呢。他们俩也是,好的时候没他们好的,吵的时候就是个天翻地覆。”   明月做出一个不是笑容的笑容。   小燕子便知里面没那么简单,她虽然不十分清楚,可心里也有点儿影子。   小燕子默默点头,让明月伺候自己穿好男装,戴上荷包。   临出门时,跟明月道:“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好歹照顾着点儿彩霞。等我下午回来,咱们细谈。”   小燕子心里有事,却还没想到对策。常远大概是感觉到她不开心,所以也没招惹她讲话。   小燕子心内反而过不去,便笑对常远道:“你们兄弟这么好的本事,却天天陪着我乱逛,真是委屈。”   常远笑道:“哪里委屈,求之不得的清闲。我和常达,沾了格格的光,多了好些时间读书。”   小燕子不禁失笑,道:“你们怎么也要读书?你们日后出兵放马,又不用考举人、进士。”   常远道:“读得并不与科举相关。只是在书斋内随意浏览,但求长一两分识见罢了。”   小燕子赞同的点头道:“就是就是,四书五经不好读。我曾经被,呃,艾老爷,逼着念过一段儿《尚书》,苦死我了,那里面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就是加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常远看她那样子,便笑道:“三爷常说,四书五经中,唯有《论语》有趣一些,像话本一样,而且里面一个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性格也各异。”   小燕子眼睛一下子冒出光来,道:“他这样说啊?”又想起一事,便笑问:“他平日读很多佛经吗?我看他整日摆弄念珠。”   常远知道小燕子的心思,只得笑道:“格格慧眼。”   小燕子嘿嘿一笑,也不好意思再跟常远瞎打听。   两人去了钦天监,小燕子去书房里玩,常远自便。   小燕子在陈先生的书柜内寻书。她刚听常远说福康安曾道《论语》有趣,便有意寻它出来,再看一遭。可是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论语的影子。   陈先生的书房里不仅没有论语,连其他诸如《道德经》一类亦无。小燕子心道,又不是三百千千那类的,这里既没有杜诗,也没有韩文,还能叫做书房……呀。喔。原来如此。   小燕子端详着陈先生的藏书,作了一番带有朱熹风格的格物致知,之后就把书房恢复原样,看看没有漏洞了,便背着手出门找常远。   今日时间还早,她要去会宾楼看看柳青柳红。说不定,箫剑也会在。   小燕子到会宾楼的时候,柳红正忙着算账,柳青跟几个伙计不知在说些什么,抬眼见小燕子来了,就叫她先去后院,说箫剑在那里。   小燕子还是第一次来到会宾楼的后院。   院子不大,角落里虽然摞着些杂物,却仍然干净又整洁。   小燕子看了两看,还是没有见到箫剑的人影,忽听到一厢房内,有人在讲话,仿佛是箫剑的声音,小燕子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他。   这个房间并不是客房,看样子是柳青和柳红替自己留着备用的,但是眼下,它却被布置成客房的模样,有床、有桌、有椅。   桌前对坐着两个人,一个便是箫剑,另一个,是位年轻女子,小燕子从未见过她。   箫剑抛了几个铜板在桌上,看这架势,似乎正在给对面坐着的女子算命。   小燕子心内偷笑,今日看《论语》没看着,反而看了一出《易经》。   只听箫剑道:“用铜板算,就是如此了。可这不能算很准。最准的,大概是铁板算命。你的生辰八字,便是‘命造’,由它能推出你的‘运途’。所谓‘有命无运’和‘有运无命’的区别,就在这二者之上。”   小燕子笑着走进来说道:“有命无运,是生下来的家境好、身份高,但人生中,却是一路坎坷,不能随心顺意而活;有运无命嘛,容我放肆的说,大概是家境身份都一般,甚至不太好,可是一世人却能免去好多忧虑。”   箫剑笑道:“不全对,但也有这个意思。”又见常远还站在外头,便招呼他一起进来坐下。   小燕子和常远找了地方坐好。   箫剑也不给他们互相介绍,只是继续对那女子说道:“可是,在决定人‘运途’的‘命造’之中,尚蕴含着一柱,有了它,人的命运才算完成。”   女子忙开口问道:“是什么?”   箫剑道:“‘命主’。”   见众人都是一脸茫然,箫剑便又笑道:“好几辈子的事情了,算命的人,往往把‘命造’比作马车,把‘运途’比作道路。刚刚说起的,‘有命无运’和‘有运无命’,靠在这‘车’与‘路’的意思上,就都容易懂了。想象一下,大车过小径,破车走坦途。”   箫剑停顿了一下,待众人都明白过来,才继续说道:“可是‘命主’却不同。‘命主’,便是那个驾车的人自身。同样的境地,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时间,不同的人,会对同一件事情,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小燕子笑道:“你扯了这半日,也不过是想说,那些所谓‘为势所迫’的退缩,全是借口,都是放屁。”   那个女子听了她的话,展颜一笑,露出左颊上的一个笑窝。   箫剑见状,也笑道:“可不是嘛。就说前段时间京城里抄张廷玉的家……”   小燕子“噗”的一口水喷出来。   常远眨巴着眼睛,他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看不到。   箫剑也不理她,只一笑,后又续道:“都说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一人落败,便要在他身上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即便自己或不能、或不敢、或不想伸出援手,也可以选择不去推、去捶、去踩嘛。”   小燕子和常远听他如此说,都默然不语。   箫剑又嗤笑道:“即便真的推了、捶了、踩了,做过了也就做过了,只要他们觉得问心无愧,对得起良心。可是,时过境迁之后,听说宫里头带出话儿来,说张家有罪,却罪不至此,又说下面的人做事太没分寸。这下子,那些人,竟然还有脸再出来说,他们当日是被人逼迫的,都那么大岁数了,还不仅一个两个人,到头来,只不过一句全是被人蒙骗的。岂不是放屁的笑话。”   小燕子心里发闷,讲不出话来。   常远却道:“兄台对京城里的事情好熟悉。”   箫剑看着常远,笑道:“想不熟悉都不行。你也可以出去听听,每日早晨和傍晚,京城里的饭馆和茶楼、戏园子,有多少个八旗子弟无所事事,拿着宫廷秘闻当笑料讲。”   箫剑见常远愕然,便又笑道:“兄台原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这等无聊事上的人。”   箫剑又对女子说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再用铜钱帮你算一卦?”   女子也学着刚才箫剑的样子,露出一个嗤笑,伸手抓起桌上的几个铜板,道:“不必算了。即便你算的出,也无需告诉我。别把铜板耗在这等无聊事上,不若借了我吧。”   女子说毕,便回身取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对箫剑笑道:“我如果说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你也不会信的。”   女子向箫剑福了一福,便向前面去找柳青和柳红,谢过他们留她养病,还给她开工钱。   小燕子纳闷,跟出去看,正巧听到她说,准备自己离开,逢人便说自己是从甘肃那边逃过来的难民,丈夫孩子都死了。   小燕子心内惊奇,便对常远道:“咱们时间还来得及,不如把她送出京城吧?”   常远点头答允。小燕子便叫上女子,跟她一五一十说了。   女子也不含糊,小燕子便让她与自己同乘一马,正午刚过,便将她送到城郊。   小燕子荷包里的钱财她不太懂得珍惜,那本就不是她自己赚的,她又是朝不保夕的状况,根本不晓得自己何时便会跟初次来这个世界时一般,死了或没了,故而更加不留心财物,手松的很。她见这个女子这样神奇,便欲帮衬一把。   女子却推开她的荷包,笑道:“我带多了钱,反而危险。这几日的工钱,最合适我诌谎的。”   说毕,她转身便走了。留下小燕子和常远,反倒在原地楞了半天。   小燕子跟常远朝城里走,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了,可两人都饿了。   小燕子又想起箫剑口内说的茶楼,便道:“咱们也去茶楼,吃些点心,喝口茶吧。”   两人去了茶楼,都不说话,只侧耳听周围人的闲谈。倒也没说什么让小燕子有兴趣的人和事。   小燕子饿得饥肠辘辘,等小二把点心拿上来,便忙着吃东西。   忽听得一个人道,傅相爷家的公子去金川从军,被家人给弄丢了。   又一个人道,不是丢了,是给扔了。据四川偷跑回来的逃兵说,温福大败,全军上下,一见到藏人的风吹草动,便似丧家之犬一般。有个地方叫刮耳崖,官兵在那里输惨了。那个傅公子在刮耳崖犯了病,不能逃跑,才被家人扔了。   小燕子完全不记得自己听到这个传闻时在想些什么。她当时头皮发紧,血往头顶冲。她也记不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吞咽动作。   直到常远把她搬出茶楼,又在她耳畔大吼道:“三爷不跟温福在一起!他在阿桂和丰升额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小燕子用手使劲地“啪”一拍自己两颊,又轻轻摇头,对常远抱歉的笑道:“让你看笑话了。我总是这么糊涂。”   常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就不说。   小燕子道:“咱们回去吧。”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见紫薇去了慈宁宫,还未回来,金锁和彩霞带着几个粗使的宫女,都跟去给紫薇做排场去了。   正是一个最便利的机会。   小燕子去彩霞那里找她,却看到小卓子已经在里面。两人倒都是平心静气的样子。   小燕子忙一闪身出来。   她心内早想好了,只要他俩没决定将关系挑明,她就陪着装聋作哑。   尔康早已离京,去打缅甸。   晴儿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晴儿照旧每日早起,去给福伦和福晋请安。待福伦走后,伺候福晋用饭,再问福晋有何要紧的家务事交代。之后才自己回去吃早饭、见管家婆子,处理那些琐碎的家务事。   晴儿当家的福伦府,跟素馨管的一等忠勇公府,虽然都是女人管事,可是却又不一样的困难。   富察家里,第一个老太太是不管俗务的,上头的几个公子又好打发,都跟素馨一条心,说白了,就是不管内院的事,全部交给素馨。   可他们家里的老人却多,在一等忠勇公府管事的,几乎都是几辈子的老奴才。   傅恒的老婆子女虽然没上演争家产的戏码,可在富察家的奴才们之间,却派系分明。有从东北跟来的老人,有傅恒打仗时收的,有跟着傅恒夫人陪嫁过来的,甚至还有被赏赐给忠勇公府做奴隶的从新疆抓来的战俘。   傅恒在时,虽然总是恩多罚少,可是富察家毕竟世代戎马,军规便是家规,他们家里的奴才若是犯了大错,不必经过官府,可直接处死。   后来,傅恒虽去世,但余威仍在。傅恒夫人却在之后远避深山,不再踏入忠勇公府一步,跟她的娘家亲戚也不再往来。   于是素馨战战兢兢的接过这个担子,若不是几个兄弟都支持她,福隆安也一直在她背后撑着,恐怕她早被这帮老管家生吃活剥了。   过了一段日子,渐渐的,素馨开始做得顺了,威严和信用也都立起来了。但即便是这样,帐房里、庄子上,坑蒙拐骗仍是无法避免。   素馨曾经试图削减几层管事的,当她真的要着手去做,却发现这是动摇府内根基之事,万万做不得。所幸富察家眼下正是兴旺之际,尚不真正需要节俭钱财。不仅如此,反倒还怕太节省。若是一味的省俭,虽账面上更好看,但却灭了底下人的热乎劲儿,那可就得不偿失的很了。   福康安出兵放马,家里的这些人,便都是他手下忠心不二的干将。这次去四川,便带走了一批人。临出发之前,福康安先就大赏了一通。   素馨当年曾经见过傅恒赏赐跟自己出兵的手下,她虽然记不清数目,但当年的傅恒跟现在的福康安,在做法和架势上,却是差不离的。   傅恒当日便以不恋财物,有古公子之风而著称。他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他曾说,现今大清的战事,全在边境,俱是与士兵之故土亲人全无关系的蛮荒之地,若不用重赏,谁肯为这样的战事卖命。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一,则是钱财,重赏二,则为保举。跟着他出来的人,既有同生共死之情分,又有同享富贵之尊荣。这样的手下,岂是区区财物可比的。   素馨想着傅恒,又看着福康安,笑他们倒打得好算盘,怪不得花钱如流水。钱财出去,战功进来。官职与爵位跟着战功一起水长船高,何须再愁钱不够用。   可是,眼下蒸蒸日上,尚无需多虑。谁家都有走下坡的时候,到时可怎么办呢?   素馨这话,只敢心里想,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跟福隆安,她都没说过。现在还不是时机。   眼下,素馨就要出嫁了。剩下这几个不吃人粮食的败家爷们,还不知道日后会怎么管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姑娘要出阁。   兄弟几个只能自求多福了,你们家的姑奶奶可没法儿再帮着你们算账了。   晴儿那里,跟素馨就不同了。   福伦家里的人,虽然也有帐房坑蒙之弊病,比之忠勇公府的情况,到底好些。毕竟福伦家里才刚起来,人事没有那样庞杂。   可是,素馨在忠勇公府,不愁应付来往贵胄的礼单。一是送什么、送多少,都是有先例的;二是当时的世家大族之间,流行着“你送我,我送他,他再送你”的游戏,其实富察家在应付这种事情上,花费不了多少。   福伦家却得一点点重头来过。虽然并不拮据,可也需要精打细算,又万不能让人觉得失礼,损了令妃的面子,给别人把柄,让别人嘲笑他们,说他们就是因为出生不好,才不懂礼数。   晴儿还得顾着慈宁宫那边儿。这正是福伦家跟她结亲的最大原因。她隔不了多久,就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给太后说说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心心念念都是为皇上效忠等话。   晴儿和福伦家的心思,太后一清二楚。当日她将晴儿嫁到福伦家的时候,便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太后对后宫虽然自有打算,可也确实想拉福伦家一把。她已经给晴儿许诺,只要这次平了缅甸,尔康回来,不管立没立军功,都少不了一个世袭的爵位。毕竟这也是为了晴儿和她儿子的以后着想。   太后是深深知道生活空虚无聊的苦楚的。她给自己和晴儿开的药方,便是用生活中的日常琐事来充满每一日的时光,以及,让自己变得必不可少,被周围的人需要。   晴儿虽然没问过,可她却能体贴到太后的意思。   她太聪明,小小年纪,便跟在太后身边,见惯了皇家女人的生活状态。她也认为这样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她甚至偷偷想过,别说什么尊荣、地位,单单是为了能有事请可做这个理由,就足够无数无所事事的妃嫔争破头的去抢夺中宫之位了。   眼下,晴儿在福伦家中,不用争,不用抢,已经有了无数琐事要她处理。   她拼命填满每个白天的一分一秒,让自己繁忙起来,又有那么多管家婆子指望着她的决定,她对福伦家亦有贡献。她现在过得便是充实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便是快乐和幸福。   尔康出征,晚上的时间,晴儿只得一个人过。好在她并不觉得很寂寞。因为白天足够忙,足够累,她总是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紫薇从慈宁宫回来,换过衣服,就让金锁和明月各自去忙。   小燕子和紫薇去到书房,紫薇告诉小燕子,今日固伦和敬公主也进宫了。   小燕子笑道:“哟!就是彩霞说的那个‘排场第一大’的公主吧。我过年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这回是为了她家大女儿的婚事来的?带没带着她家那个名字长长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勒沃……克拉仁……拜耳?”   紫薇抿嘴一笑,道:“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   紫薇认真道:“公主这次来,我看着像是为了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今日早朝,温福上折子,说额驸朋比倾陷。皇阿玛好像已经下旨,将前几日弹劾温福的参赞伍岱夺职,又令额驸这就押着伍岱,从四川启程,直接到承德离宫。”   小燕子想起自己在茶楼里听到的那些话,什么大败,又什么逃兵。加上今日紫薇说的事情,她心里直打鼓,却只问道:“看来皇上近几日便要去承德离宫了。让不让我们去呢?”   紫薇哼了一声,道:“你就在我面前装吧。”又道:“咱们当然要去承德。”   小邓子端了两钟茶,和一碟点心来了。紫薇和小燕子正好肚饿,见这样,正中下怀。   等到小邓子放下东西走了,小燕子才笑道:“不是我装,我实在是不知道情况。就跟瞎子摸象似的,越想越真,其实都是莫须有的。我就算把自己吓死了,他还不是该怎样便怎样。”   紫薇皱眉道:“你对他可真是凉薄。”   小燕子正捻了块糕,听紫薇这话,吓了一跳,道:“凉薄?说我啊?”她仰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都不觉得自己真像紫薇说的那样。   紫薇问道:“他后来又来信了吗?你又把信烧了?”   小燕子笑道:“原来你今日是为他抱不平来了。他还没来信呢。大概路远,或者没时间些吧。”说到这里,刚才小燕子悄悄担心的东西,又浮了上来。   她烦躁的把手里的糕点扔回盘中,垂着头道:“他自己想去的。”又咬牙恨道:“人各有志。打死无怨。”   紫薇气得不再理她,起身找金锁去了。   小燕子心里发闷,又无从发泄。她在漱芳斋里越转越烦,干脆出去走走。   小燕子出门不喜欢有太多人跟着,每次只要明月或彩霞就好了。这次她们俩都走不开,小燕子就叫了小邓子跟着自己。   两人围着池塘转了几圈。荷花还未开。只有鲜红的鱼在碧绿的荷叶底下穿梭。   一人忽在小燕子背后说道:“好久不见啊。”   小燕子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容嫔。   小燕子回身行礼,道:“容嫔娘娘吉祥。”   容嫔见四下里无外人,便懒得搭理这些破规矩。   小燕子心内一乍舌,自己爬起来算数。   容嫔照样儿穿着维族的衣服,在宫里四处晃悠。小燕子看着她,觉得赏心悦目。可惜她们之前却无法交流。她之前在围场中,跟容嫔也没太多话讲。好在气氛并不会因为这种沉默而变得尴尬。   这与小燕子在慈宁宫遇到的沉默,不是一种感觉。   没话说,也不要紧。会喂鱼就行。   小燕子和容嫔要来些糕饼屑,一把把的抛到池塘里。   小燕子看着水里那一条条来去匆忙的红线,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她拍拍手,道:“站累了。我得坐下歇会儿。”   容嫔见她去石头上坐着,也就过去坐下,又无聊的踢踢脚。   小燕子见她的小靴子好漂亮,一脸羡慕。虽然她现在穿花盆底已经很习惯,甚至都能穿着它们跑起来。   她俩坐在树荫底下,看到对面的小径上,走过一个穿官袍的年轻人,长得高大威猛,脸盘四方。   容嫔看了半天,才惊讶道:“那个蒙古武士,我之前见过的。”   小燕子道:“那衣服可不是普通武士穿的。我瞅着是贝勒、贝子吧。”   容嫔听完,点头道:“我一直弄不明白这里的品级。别说前朝的,便是后宫的,也不晓得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小燕子道:“用处啊?”她想起福康安还不知在何处跑,遂道:“大概得等你用得到它的时候,才能真正知道吧。”   容嫔道:“前朝或者好些,后宫里真是没区别,高一级、第一级,谁都出不去这紫禁城。不过是身边多几个、少几个丫头罢了。”又摇头笑道:“我说错了。你是能出去的。”   小燕子却道:“出去了之后,前面的也未必不是一座城。”   容嫔不以为然地道:“区别在于,谁和你一起被困在城里。”   小燕子道:“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当初再情愿,也说不定某个时候,就变成‘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状况。可人被锁住了不给出去,大家还不知道怎么懊悔呢。”   容嫔皱眉道:“不知你在说什么。我走了。”   小燕子摊手。她今日实在流年不利,竟然气跑了两位美人。   她苦着脸对小邓子说道:“我今日再不说话了,咱回家吃饭去。”   皇后早已经着手准备前往承德离宫之事。太后、乾隆、妃嫔、阿哥、公主等,以及伺候他们的随从宫人,全都要跟着。   不过令妃已经得了太后的懿旨,今年不随驾前往承德。   皇后心知,在令妃眼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她肚里的孩子重要。车马劳顿,于身体有损。   而且,在皇后看来,令妃即便此次跟去,也未必能得着好处。   虽然说兰贵人最近的圣宠,又开始衰了下来,可是新进宫的永常在却正在最红火的时候。另外,还有容嫔,自打她来了,乾隆就没真正放下过她,最难得慈宁宫也能容得下容嫔。   令妃若跟去承德,只会看尽新人笑;而她若留在京城,半年之后,不仅会收获一个健康的儿子,还能跟乾隆来个小别胜新婚。   皇后在脑中过着这么一个个人名,到最后,忽然惊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竟然跟自己真正的愿望完全相悖。   这些年,她为着对乾隆的执着,不惜担着妒忌的骂名,也不肯放手,这让乾隆与坤宁宫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间接造就了延禧宫令妃的专宠,还有慈宁宫的势力增大;可眼下呢,她引入新人进来,不动干戈,就使得慈宁宫和延禧宫疏远,令妃不再专宠,可是,乾隆余下来的爱,分到她这里了吗?她辛辛苦苦这一场,不仅没拉过来乾隆的心,反而让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行越远。他已经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便要了一杯滚烫的热茶,随手翻开一本棋谱,等待着黄昏的降临,到时各宫主位会来坤宁宫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素馨出嫁之前办的最后一件家务,便是替五阿哥刚出世的长子置备百日贺礼。   五阿哥的嫡福晋西林觉罗氏,自进门之后一直无出,求医问药,上从太医,下至偏方,来来回回仍是毫无办法。反倒是侧福晋索绰罗氏和小妾胡氏先后怀孕。   虽然外界有传闻,说五阿哥府上宠妾灭妻,可是五阿哥对自己的岳家却恭谨的很,从无轻慢之举。且嫡福晋西林觉罗氏也是怀过孩子的,可惜除了夭折,便是保不住。宫里头虽然催着要子嗣,替五阿哥封了两个侧福晋,但是对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及其家人,亦从未怠慢过半分。   嫡福晋西林觉罗氏一族,对于皇家和五阿哥,不论从礼法还是在情理上,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只好转而埋怨自己没福,打落牙齿也只能吞到肚里。   一番折腾下来,结果只得侧福晋索绰罗氏的一个男孩子养成了。   乾隆大喜,赐名为绵亿。   素馨这次正是为了绵亿而忙活。   素馨对福隆安道:“五阿哥大婚之时,咱们府上送的,便是超出旧例的厚礼。这次为其长子的百日宴……”   福隆安笑道:“自然是厚上加厚。”   素馨笑着感叹道:“五阿哥的耐性和度量都是一流的。可笑当日宫里的女眷却背地里笑话他的母亲木讷。哪里知道她竟能养出这样的一个儿子。”   福隆安笑道:“能力和才华是不能遗传的。你看我多有自知之明,绝不朝咱们阿玛文武双全那条道儿上走,不然非把自己拖累残废了不可。”   素馨吐着舌头笑道:“咱们阿玛的汉文,也罢了。”   福隆安噗哧一声笑出来,道:“不肖女。”   素馨也笑了,便转了话题道:“你们常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五阿哥是皇上早就看上的,他自己也能撑得住压力,又懂得投机,既然头顶上有皇后娘娘的嫡子,他便转而与现在尚无子的延禧宫令妃娘娘联手。最可钦佩的,是他竟然忍得住,要是换个人在他这个位置上,早就飘飘然了。”   福隆安一笑,道:“面对权利,谁能真的有耐性。不过就是个咬牙硬撑。撑过来是他运气好,撑不过,便是没人怜悯的可怜人罢了。”   素馨想想,也点头同意,之后又道:“这次绵亿一出生,五阿哥那里,怕是连西风也有了吧?”   福隆安道:“是吧。可是这里面的事情也难说,咱们且看着就是了。”说到此,又一晒,道:“说错了。你以后得替别人家看着了。”   见素馨不说话了,福隆安暗暗后悔。   他有种预感,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那种毫无隔阂又坦诚相谈的机会,这次恐怕是最后一回了。   素馨出阁的那日,兄弟几个里,只有福隆安一人在家。   那天闹到很晚,福隆安直到夜间才回到一等忠勇公府。他一人在府里转了一回,又去素馨的房间坐了一阵。   跟着素馨的丫头和嬷嬷们都随着她一起去了睿亲王府,可素馨房里的东西却没减少什么。她的嫁妆从大的家具到小的饰物,都是新做的。用旧的全留在家里。这原是为了讨个喜庆意思,但在福隆安眼里,眼前这些摆设,却正正成了刺他眼睛的钉子。   他在素馨的房里坐不住,又起身,决定去公主府。   可是夜已经很深了,今晚未必能见到公主。   福隆安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想起素馨小时候的情景。   一个奶娃娃,头上抓两个小揪,走路老是跌倒,偏偏神经反应又慢,趴在地上时,只会两眼茫然发呆,得等到嬷嬷赶上去抱起她,才能发觉自己身上哪儿疼了,这才开始哭鼻子。   素馨还小的时候,见着福隆安,那态度,跟今日可大不一样。当时她一口一个“二哥”,叫得又软又甜。   可是她做起傻事来也毫不含糊。   福隆安也忘记是为了什么了,只记得他有次吃东西的时候,跟素馨吵起嘴来,素馨生气了,要扑上去咬他。   福隆安打量她满嘴的食物,怎么也分不出牙齿来咬人,便满不在乎的一撸袖子,伸到她嘴边,虽然没说话,但意思明显是“有本事你就咬”。   福隆安当时见素馨皱起眉头,明摆着在犯难。咬了的话,大姑娘的体面还要不要?   正当福隆安得意的挥着胳膊笑,素馨却用两只小手抱住福隆安的小臂,“啊呜”一口,连口水带饭粒,伴着牙印,糊了福隆安一胳膊。   这下子,恶心的福隆安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蹭的闪到边上,一叠声的要水清洗。笑得跟在旁边的嬷嬷们都忘了生气。   素馨和福康安是同一年出生的,不过大几天而已。   傅恒疼孩子,不论嫡出庶出,都要养在身边。傅恒夫人又能忍耐,对傅恒的妾室乃至庶子女,虽然态度冷漠,却也能公正对待。   素馨出生的时候,福隆安已经是个半大孩子。当时傅恒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女儿却只有她一个。偏偏几日之后出生的福康安,又是个儿子。   傅恒觉得这小女儿可爱可怜,便用最柔弱之花“素馨”作为她的小字。当然这个名不符实,就是后话了。   福隆安老是觉得,如果说傅恒对最小的福长安是纵容,那么对这个女儿则是宠爱。   素馨陪在傅恒身边的日子,恐怕比福康安都要多。   不知是遗传还是耳濡目染,素馨自小便是一副很有主意的样子。现在更是如此。   今日,福隆安觉得自己丢了一件宝贝,心疼的嘴里泛酸。   到了公主府,已是夜半时分。福隆安以为公主已经睡了。   他走到公主房门前,却见房上悬的两只玻璃灯笼仍亮着。昏黄的光芒,把红漆的房门,还有门前的青石板,也一并点燃了。   福隆安上了台阶,伸出手指刚要敲门,门便被人从屋内启开了。   和嘉公主见福隆安一脸落寞,他的喉头颤抖,却吐不出话来,眼睛也低垂,只有睫毛上下抖动,在昏黄的灯下扑出一片片阴影,全蒙进眼窝里。   和嘉公主于是伸出手去,轻轻碰触福隆安的右脸。   福隆安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凭借本能去追逐那只手的温度,和嘉公主却飞快地将手抽回去,让福隆安拿右脸去追空气。   福隆安失望的张开眼,却见和嘉公主正对着自己笑,接着就拉住他的手,一把便将他扯进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这年四月,小燕子和紫薇又搬了一次家。   小燕子脑中的承德离宫,就是“避暑山庄”这四个字,类似于度假别墅之类的存在,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排场浩大还是小事情,关键是去的人多。紫禁城内能算得上是个“主儿”的都跟去了不说,连宫女太监都走了大半。   小燕子腹诽,去这么多人,那个避暑山庄能塞得下么。真的去到了才明白,承德离宫不仅塞得下这么多人,甚至再来些都使得。   紫薇的感觉与小燕子不一样。   她到了避暑山庄,见这里的山峦、湖区与宫殿融为一体,宛若天成。最难得,承德离宫的建筑风格与紫禁城完全不同,并不是红墙绿瓦,也非一味的庄严齐整。   紫薇在紫禁城里并不觉得压抑,宫内的布置自有一套逻辑和道理,而且她住着的漱芳斋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人都处得极好,是个让人觉得温暖又放松的小家。   可当她来到承德离宫,却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原来空旷也有空旷的好处。何必要把身边的时间、空间全部塞满,不如大着胆子,放空一点,自有得着。   承德离宫里最多的便是山峦和高原。   紫薇自从来到此地,骑术大有长进。   有一日午后,她和小燕子一起骑马来至一个山头,空山新雨后,四面无人声。连树木与树木之间,也相隔甚远,彼此疏离相望。   小燕子坐在马上朝下看,忽地惊呼:“紫薇!那是……我没看错吗?长城!天啊!长城竟会在这里!”   紫薇打马向前,也从马背上俯视着长城,轻声道:“原来它就在这里。”   紫薇眼下站在这个空旷寂寥地,心内生出一种错觉,放佛她只需纵马一跃,就能飞过这道声名显赫又历史久远的围墙。   乾隆一行到达承德离宫之前,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已经押着弹劾温福的参赞伍岱等在那里。   乾隆怎么处置的伍岱,小燕子和紫薇都不知道。她们也着实弄不清楚前朝的关节。   可是额驸去松鹤斋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却提及福康安。   这件事小燕子和紫薇倒是拐弯抹角的打听全了。   额驸说福康安一去到四川,便由阿桂授予领队大臣。且福康安于早已离开金川,作为钦差,沿路抚慰不合的土尔扈特首领等事。   小燕子这才松了口气。怪不得他最近没有信来。   额驸剩下那些说福康安治军有方、作战英勇的话,小燕子不敢信也不敢不信,姑且听之而已。   然后又听说乾隆命福康安立刻前来承德离宫,汇报土尔扈特之事,并向皇太后请安。   小燕子的一颗心终于塌实了。   承德离宫的天然风景这才真正落到小燕子的眼内。   都道是“行宫”,可这里最多的却不是宫殿,而是山峦。山林之间点缀着一些人造的精致,可是布置的煞费苦心。   小燕子即便置身其中,也恍惚觉得,身边景物一派自然气度,浑然天成,哪里能发现半点雕琢的马脚。   这几日小燕子拽着紫薇,慢慢骑马,在山林里来回穿梭,心满意足。   一个雨后的清晨,二人又出去骑马,到了一片空旷的山地上,小燕子舒服的在马上伸了个懒腰,道:“我得想个法子,等福康安来了,好出去见一面。”   紫薇听了,就笑话她道:“我的记性却不好。前几日满嘴绝情话的那人,我也记不起是谁。”   小燕子也笑了,全无一丝惭愧之色,只道:“我那也是真话。虽然不太了解他……”   紫薇哼的一声,不信道:“你不了解他?”   小燕子认真地道:“不够了解。我也不明白他为何那么想上前面打仗。可是我大概能感觉出来,他不怎么想在京城久待。”   紫薇哈哈大笑道:“一边说着不了解,一边又说能感觉。难得你一个半仙。”   小燕子也笑了,道:“不是半仙,我大仙。”   皇后早有话传来,要小燕子和紫薇把漱芳斋里的管事宫女与管事太监都带着,也就是说,金锁、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全部到了承德离宫。   可是后宫的妃嫔们,却不似漱芳斋众人这样无妨碍亦无挂碍。   头一个,今年新入宫的小主们都来了;接着,乾隆惦记着的人,皇后便带了来;还有一些,是乾隆忘记了,可皇后记得的,也带了来;最后,那些谁都忘记了的,便真的被忘干净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令妃已经请了旨意,这次安心留在延禧宫待产,就不再奔波了。   令妃的七公主和九公主倒是跟了来。太后将她俩暂且交给同行的豫妃博尔济吉特氏照顾。   最近太后身边很是寂寞。   尔康出征缅甸不久,福伦府上就传来晴格格怀孕的消息。这自然是喜讯。   可是太后心中早已经打好算盘,要趁着晴儿丈夫出征,她婚后难得空闲的时节,招她来承德离宫,多陪自己一程。谅福伦夫妇只有感激、感恩的份儿,绝不会抱怨。   可是晴儿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怀孕了。太后只得让人回京城替她传话,要晴儿好好保养,又赐了很多物事,方觉得心安。   细想太后亲手抱在怀内,从小养到大的孙辈,唯有晴儿一人。其他的人,也只有与晴儿同是自小抱来,名义上在慈宁宫养育的福康安,跟她还算亲近。   剩下的那些皇家儿孙,他们重规矩、重仪表、重体面,小小年纪,却都懂事的很,全存了替母亲争宠的心。   当太后想一享天伦之乐之时,还得带着脑子,不能放任自己难得糊涂,由着自己性子去肆意宠爱儿孙。   纵然儿孙满堂,可惜这种儿孙福,也难免叫人伤感。   幸好太后她想得开。   都说世间事最难兼美。   晴儿和福康安,于她来说,绝无可能有祖孙的名分,却有比亲人更重的情份;五阿哥乃至七格格她们,纵然与自己不可亲昵相聚,但他们所享有的尊荣、地位与未来,却是晴儿和福康安万万不能仰望的。   太后想得很明白,她只怕乾隆想不明白。   “承德离宫”之称呼,始自世宗之时,世宗将热河行宫更名为承德,取其承受先祖德泽之义。   承德离宫是圣祖所建,建造之缘由,与蒙古各部有直接关系。   乾隆每年来承德离宫居住,也有个处理满蒙关系的意思在里头。而每次册封蒙古王公爵号的诸项事务,也都会在承德离宫完成。   今年亦不例外。   一日,乾隆见完蒙古人,见将到黄昏时分,便来到太后所居住的松鹤斋,给太后请安。正巧皇后也在。   因为除此并无外人,他们三人也就少了好些客套。互相问安毕,便各就各位坐好。   乾隆见太后脸上淡淡的,便道:“皇额娘猜猜儿子今日见到谁了?那个人皇额娘也见过的。”   太后道:“皇帝今日处理的是蒙古之事,见到的自然都是蒙古人。若说我也见过,可就奇怪了。我素日相识的那些老王爷,近两年都老喽,改派儿孙辈上来了。”   乾隆笑道:“正是儿孙辈才好。”说毕,看着皇后笑。   皇后会意,遂悄声笑对太后道:“别是十几年前,太后您圈在慈宁宫才制住的那几个蒙古小勇士?”   太后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是了。定是他了。我记得有圣祖爷的额驸,超勇亲王策凌的孙子。叫什么来着?”太后转着头,左右看看皇后和乾隆,笑道:“啊呀,哀家老喽,就在嘴边,偏想不起来。”   乾隆忙笑道:“皇额娘才不老。您是被他们气糊涂了。当年养在宫里不到一年,就闹腾的鸡飞狗跳的。他叫拉旺多尔济。”   太后想起往事,也笑了,又道:“我记着,策凌家的孙子,就是那个拉旺多尔济,倒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一年下来,就数他的汉文讲得最顺溜,连满文都来得,真真是虎父无犬子。”   皇后笑道:“还是老佛爷您记得清楚。最聪明的可不就是拉旺多尔济。当日还有好几个蒙古王公的孩子,到离京的那日,连请安的词都咬不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和紫薇玩到晚膳时分,才骑马回来。二人放下马,换了衣裳,去给皇后请安。   路上遇到容嫔。容嫔不仅来问安,还要来讨饭——乾隆要小太监传旨,要容嫔陪他和皇后一起用晚膳。   乾隆到了承德离宫,规矩和礼仪的限制相对少了些,召后妃一起用膳的次数,比在紫禁城多得多。   三人都扑了个空。原来皇后去太后住的松鹤斋还未回来。   小燕子没事是不敢随便去太后那里讨嫌的。乾隆知道她的难处,想当初他也为着小燕子一事吃了几日太后的脸色。   小燕子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对紫薇道:“咱们先回去吧,别耽误人家吃饭。不如明早晨再来。”紫薇自然点头答应。   容嫔却道:“你兜里明明揣着块表,为什么还要望天算时辰?”   小燕子笑笑的脸,掏出怀表来,打开表盖。   又叫容嫔和紫薇也把身上的表拿出来,三人凑在一处,互相核对时间,哟,都笑了。   没一个相同的钟点。   容嫔的表走得最快,紫薇次之,小燕子的最慢。前后相差将近一刻钟。   小燕子又坏笑道:“才一刻钟而已,不多嘛。这种西洋机械表都有这个忽快忽慢点毛病,哪里有我们老祖宗发明的滴漏靠谱,千百年来,没错过一回。嘿,我听人说,也是咱乾隆朝,不过是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还是个一等公,他那表……”   紫薇和容嫔都聚精会神的听她继续说八卦,这时一个蒙古武士上来,拱手向三人行礼,又从口中蹦出几个生硬如石头般的音节,道:“你好。”   又道:“打扰。”   再后来,他站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小燕子、紫薇和容嫔互相望了一眼,他说的是汉语吧?是汉语,可惜听不懂。鸟语花香,不像人话。小燕子恨不得找人拿纸笔给他,让他写下来算了。   又见那个蒙古武士着急出汗的伸着胳膊乱指路,看来是迷路了。   小燕子挠挠脑袋,摊手示意,爱莫能助。   周围的丫头、嬷嬷们也没有明白过来的,均是一脸苦相。   小燕子忽然想起来,紫薇是会说蒙古话的。她转脸看着紫薇,眯着眼睛笑。   紫薇明白小燕子的意思。眼前这么多嬷嬷作证,又有一个嫔妃、一个格格,她帮人一把,谁也说不出闲话。   紫薇上去用蒙古语去问那个人想去哪里,见那人仍想用汉语回答,便用蒙古语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人又用蒙古语回话。   小燕子和容嫔听的一头雾水,只知到了最后,变成紫薇讲汉语,那个人说蒙古话,他们一问一答的轻松,旁边众人听得头大。   没一会儿,那人又是一行礼,接着就走了。   待得那人走远了,小燕子和容嫔方问紫薇那是什么人。紫薇说是喀喇沁部的,从在围场下来,迷了路。他说自己以前没有来过承德离宫。   小燕子听了也就罢了,刚要同紫薇离开,临走一眼撇见容嫔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小燕子才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人面熟的很,莫非是她和容嫔曾见过的那位?   如果是的话,那就奇怪了。那个人连京城都去过,竟没有来过离蒙古最近的承德离宫?   小燕子才想到这里,就被紫薇拽着告辞离去了。   乾隆和皇后仍在太后那里陪坐。   因刚才说到那群蒙古小勇士,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太后便道:“今儿就咱们几个,也没外人。哀家盘算着,和安公主的婚事,不能再拖了。皇家的公主,哪有到这个岁数还不下嫁的?让外人听着更不像了。”   乾隆道:“皇额娘教训的是。”   太后笑道:“哀家哪有教训你。哀家明白皇帝的心意,和安公主是你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没亲够,不舍得她离家,也是人之常情。”   略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哀家看这和安公主,也是明理、知进退的,最难得,她那浑身的气派也不输给皇家公主。既然是老五还在时,亲口认来的女儿,眼下又是养在皇后名下,那么,即便下嫁给蒙古王公,也很合适,不比老五家的大格格和婉公主逊色。”   乾隆明白太后此语,是对出身民间的紫薇的赞赏。遂问道:“皇额娘觉得哪个做您孙女婿好?刚才说的拉旺多尔济,如何?”   太后问了拉旺多尔济的岁数,笑道:“算年纪,倒是好的。比和安公主大一岁。”   太后又想起来一事,笑对乾隆和皇后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和嘉公主下嫁福隆安那阵,皇帝在宫内亲自主婚。二人成亲的时候,年纪都还小,和嘉公主又大着驸马一岁,偏偏傅老六家的老二,当日那个头儿还没长起来,远远看着比公主还矮一个脑袋,二个小人儿拜堂成亲,别提多有趣了。”   皇后也笑道:“福隆安现在可出息着呢,个头儿蹿上去不说,人也稳重的很。外朝的事情臣妾不清楚,可是福隆安主管着的内务府,确实利索齐整,难得他这么年轻。听说还画的一手好画儿。”   乾隆也凑趣道:“外朝的事情也好得很呢。当年傅恒在军机,文事上了得。凡是经过他手上的折子,通顺、简洁,愣是一个错处也找不出。福隆安这一点儿上像极了他。这两年,军机大臣做得也好。老佛爷这个孙女婿没挑错。”   太后却道:“傅恒的国语和蒙古话,要比他的汉语流利多了。”   皇后抿嘴一笑,道:“老佛爷好诙谐。”   太后见乾隆干坐着不说话,心里好笑,正巧由着皇后此语,便也乐了起来。   乾隆和皇后告辞,同回皇后的住处。容嫔正等在那里。   吃毕晚饭,乾隆不好意思就跟容嫔走,便叫容嫔先离开,自己再坐一会儿,陪皇后闲话。   皇后也不多扯,待遣走众人之后,便对乾隆道:“选拉旺多尔济做和安公主的驸马,不妥。”      ☆、第八十二章   乾隆见皇后跟他说紫薇下嫁给拉旺多尔济不妥,便问:“为何?”   皇后道:“臣妾恐怕和安公主的身份仍未够。”   乾隆挑眉问道:“怎么说?”   皇后不急不徐地回道:“拉旺多尔济是策凌的孙子。蒙古王公中,论血统、论军功,他们家都是头一等的。别说策凌那时候便是圣祖爷的额驸,单说世宗年间,他以军功封王,在蒙古王公之间,地位超然。”   皇后见乾隆仍是毫无反应,吸了口气,又道:“最值得看的,还是当朝。乾隆初年,漠西额鲁特准噶尔部频频生事,策凌虽年老,其威却重。有他在,余人不敢生事。皇上也封他做大扎萨克,实则,整个塞因诺颜部都在他手里。眼下,承袭他扎萨克亲王爵位的人,便是拉旺多尔济。”   话说到此处,乾隆才微微点头,示意皇后继续讲下去。   皇后便继续道:“这种家族,跟咱们皇家越亲越好,哪怕照着固伦和敬公主的先例,将公主与驸马留驻京师都使得的。可是和安公主的身份不够啊。策凌一家,跟咱们知根知底的。咱们若是没有嫔妃生的公主的话,让和安公主下嫁,也就另说着;可眼下,放着令妃那里的七公主和九公主不拣,却偏偏让和安公主去。臣妾说句重一些的话,便是当日同样养在坤宁宫的和婉公主下嫁,都还欠着火候。”   乾隆听到这里,便笑问皇后道:“依你的意思呢?”   皇后也笑了,道:“皇上折煞臣妾了。满蒙联姻,从来都是皇上一人做主,连太后都不可随意干涉的。臣妾哪里能有什么意思。臣妾刚才的话,也不是为了朝政。只不过,和安公主是养在臣妾名下的,臣妾要把该考虑的考虑周全。”   乾隆沉吟道:“你说的不差,朕都听进去了。”又插了一句,道:“公主下嫁,也是家事嘛,你做得对。”   说完,乾隆拿食指轻叩盖碗,半晌方道:“延禧宫的七公主年纪最合适。比拉旺多尔济小四、五岁的样子。可是身份,嗯……”   皇后道:“圣祖那时,也有先封妃嫔之女为固伦公主,再下嫁蒙古的先例呀。”   乾隆惊讶的抬眼,看着皇后,道:“那怎么行?非皇后所出,如何做固伦公主。”   皇后诚恳的看着乾隆的眼睛,道:“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我这个妻子,便已经知足了。固伦公主一事,是为了国事,臣妾没有丝毫不甘愿。”   乾隆心内感动,不觉伸手去握住皇后的手,道:“这些年主持后宫,辛苦你了。”   皇后却不想让乾隆再将感激的话说下去,只轻轻一笑,道:“令妃的位份也趁此机会晋一下吧。令贵妃,皇上看怎么样?”   乾隆不禁扯了一下脸部的肌肉,露出一个笑的表情,道:“这……”天地良心,他刚才说固伦公主的时候,确实没生出这个念头。但既然皇后这样说,令贵妃之女封为固伦公主,嫁给策凌之孙,倒是全顺过来了。   皇后早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又笑道:“容嫔年轻可爱,聪明灵巧,臣妾看,不如好事成双,晋她为容妃。这也是为了维族和睦着想。”   乾隆的脸这下子真的有些红了。   这么些年,那拉皇后何曾跟他商议过晋封妃嫔的事情。多半是他想好了,派人去传旨,再以慈宁宫太后的名义发下来,不过通知皇后一声罢了。虽然皇后没反对过一次,她心里的不情愿,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皇后道:“天晚了,臣妾今日要拜菩萨,皇上您别让我误了时辰呀。”   乾隆忙“哦”的一声站起来,待要不好意思,又找不到立场,只得嬉笑着出去,找容嫔去了。   见乾隆离开,屋内又无人,容嬷嬷失望道:“娘娘今日做的这样委曲求全,老奴还想着,皇上定要补偿娘娘,今晚会宿在我们这里。”   皇后道:“心不甘,情不愿。他在我这里累得慌。勉强来做什么。”   有宫女忽然进屋里来。她找来一串佛珠,捧上来递给皇后。   皇后取来,捻在手内,嗤笑一声,将这串佛珠朝桌上一顿,对那些宫女太监道:“你们都出去。”   容嬷嬷皱眉道:“新来的孩子。”   皇后挥手,让容嬷嬷别再说下去,她懒得理睬,容嬷嬷去处理就好了。   皇后摩挲着那串佛珠,终究忍不住。她拿起佛珠,狠命朝外一抛。佛珠却没有破裂,它们都被掼到纱窗上,复又被绷得紧紧的纱窗弹回来,毫发无损。   皇后也无奈了,笑着对容嬷嬷道:“你瞧,即便我不信佛、不拜菩萨,也扔不坏这物件。”   容嬷嬷上前,捡起佛珠,收到柜子里,才走回来道:“娘娘这些年来,除了陪着老佛爷,倒是从不念佛的。”   皇后道:“本宫陪太后念佛,是尽儿媳妇的本分。自己不念,是为着自己。迷时师度,悟时自度。执迷不悟是自找的,佛爷现身也没用。”   又自嘲的笑道:“本宫执迷了这些年,却从来就不曾拥有过他的真心。但不要紧。留不住心,留住人也好。哪里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竟然比人的心更不易留住。那么,留住来去匆匆的一个晚上总可以吧?”   皇后看着自己的指尖,道:“可是我却只留下了一个妒忌的骂名。留来留去,折腾坏了自己。我太过于紧张他,太想对他好,反而让他觉得累。到头来,我竟然还不如令妃,能让他舒适宽心。”   容嬷嬷道:“娘娘!”   皇后却感叹道:“我最近才明白过来。被人爱也很苦。我要的,他不能给。他能给的,我不稀罕。他在我这里,得多有压力呀,哈。”   皇后见容嬷嬷生气,便哄容嬷嬷道:“嬷嬷。你看,怪不得令妃机灵。原来那些我不稀罕的玩意儿,她稀罕。活该我被她……”   说到这里,皇后恨得做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但随即又笑道:“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明白了,原来我受的罪,都是自找的。”   捱过的苦,也都是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紫薇还惦记着那个表的故事,一路上追着问小燕子。   小燕子抿着嘴笑道:“你先猜猜那人是谁?”   紫薇试探的道:“不是那个家里养狗的大学士?”   小燕子道:“不是他。”   紫薇又猜道:“不是他。还能有谁?大清惯例,文臣最多封到伯爵,可你又说那个人是公爵。”   于心内稍加排除,紫薇终于知道小燕子说的是谁,乃道:“啊!”   小燕子哈哈大笑。   紫薇也笑道:“你真真作死。”   原来小燕子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恒。   紫薇又道:“跟你说正经的。明日要看戏呢,你知不知道?”   小燕子问道:“在哪里看?大戏楼?”   紫薇道:“是啦。在东宫的清音阁。”   小燕子没兴趣的道:“不去了。又不是正日子,上面又不点人头。而且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昆曲嘛。一出戏演好久,闹哄哄好几天都唱不完一个故事。你带着金锁和咱漱芳斋里的人去就好了。”   第二日,紫薇带着人看戏去了。   小燕子在家里做陈先生留给她的几何题。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乾隆曾经说,他脑筋不清楚的时候,就做几何题,理清思绪。小燕子回想起来,那仿佛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话说回来,她还真想有那么的单纯。如果面前的问题,能如几何题一般逻辑清晰。   紫薇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小燕子问她听了什么戏。紫薇便要讲故事给小燕子听。   小燕子听完主角名字,便嘿嘿笑道:“我讲给你听算了。”   紫薇奇怪道:“你又没看过,从何讲起啊?”   小燕子大张着嘴巴,一会儿之后才道:“定是忠臣杀了奸臣,有情人终成眷属。能有什么悬疑的。”   紫薇笑骂道:“谁稀罕你讲。”   两人去给太后请安,忽见外面一阵忙乱,紫薇和小燕子不知所以,忙闪到边上去。   原来是出征金川的温福中枪,战死沙场。军报刚刚传来,其余军情未知。乾隆诏予温福一等伯爵,世袭罔替,祀昭忠祠。   消息传到后宫,对诸人的影响,无非是,啊呀,刚唱了一天的戏,连情节还未铺展开,便不能再演。不是为着温福的死,是为了乾隆的兴致不高。   好在此时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中和的乾隆的心情。   兰贵人怀孕了。   乾隆来承德之后,几乎忘了兰贵人的存在。整日有容嫔与新入宫的永常在汪氏陪在身边,还有一拨秀女,至今尚未认全。   如今忽地冒出来个这样大的“喜”,怕是连兰贵人自己都吓了一跳。   乾隆和太后自然高兴,尤其是太后。   自从令妃的七公主出生以来,后宫鲜有子女降生。这回来承德,竟碰上这一遭喜事。   太后喜得要给兰贵人晋位份,乾隆也有此意,忽念及曾与皇后提过妃嫔晋封一事,便将皇后之意告知太后,想让兰贵人的事情再等等,好跟着令妃和容嫔一起,无需再折腾一次。   太后听闻皇后主动提出要替令妃晋位份,不禁眉梢一挑。   待乾隆离开,太后便对桂嬷嬷道:“容嫔入宫之时,哀家以为,照皇后的心性,定无容人之量,结果她表现出来的大度,跟前些年的她,简直判若二人。”   桂嬷嬷道:“奴婢也纳闷。只看挑选秀女一事,照着几年前的例子,皇后娘娘绝不会将新选的秀女们带到承德。今年不仅全带来了,还多有提携之举。”   太后笑道:“敢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刚才皇帝还说起,要让令妃之女七公主,代替原商量好的紫薇,嫁给策凌之孙拉旺多尔济。并册封七公主为固伦公主。皇后对此全无异议。”   桂嬷嬷道:“那和安公主可是皇后娘娘养在膝下的呀。若是照着老佛爷您的意思,让和安公主下嫁给策凌之孙,即便要封固伦公主,这无上的容宠也与坤宁宫有关。如今,无端端的落到令妃手里,说不定,皇后娘娘是哑巴吃黄连呢。”   太后皱眉道:“固伦公主一事,没得说的,和安公主绝不能封。便是和亲王的嫡女,也断不能有这个容宠。不是令妃的女儿,也要是其他宫内妃嫔之女。”   说到此处,太后冷哼一声,道:“偏偏这些年来,就没有其他妃嫔生孩子。”   又叹气道:“想咱们皇帝正值盛年,子嗣里,成气候的却只有五阿哥一人。养大的没送走的儿子,只得十二阿哥。十二阿哥,那个孩子也不坏,可惜不是那等招皇帝喜爱的聪明有精神的样子。”   桂嬷嬷道:“皇后娘娘当日纵有千般妒忌,也只使在后宫之中。于储君一事,却似毫无所求。不知何解?”   太后摇头道:“哀家也不明白。这个装得了一时,可装不了十几年呐。可是,仔细想想,她也不是没在哀家和皇帝跟前夸过儿子。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不说此等话了。”   太后问桂嬷嬷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桂嬷嬷也想不起来,只得道:“我大清家法、国法均与明朝不同。皇家挑选储君,是与嫡出、庶出全无关系的。”   太后冷笑道:“是吗?那你可还记得,孝贤皇后在时,她都三十六、七了,皇帝还痴心盼着嫡子,盼到外面大臣们都看出来了,直传谣言,说他上山祭天替皇后求子。”   桂嬷嬷忙道:“再怎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后何须记挂着。”   太后舒了口气,道:“哀家也并未记挂,不过是随口说到这里罢了。”   太后揉着额角,道:“哀家原想,皇后是看延禧宫气焰太盛,故要抬举其他妃嫔,打压延禧宫。可是眼下,皇后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当日哀家还算计着,要晋令妃位份,少不得要逼坤宁宫一下,没想到如此容易,她竟然自己说了出来。”   太后见桂嬷嬷无语呆立,便笑着叹道:“哀家当日看中她做皇后,一是她的身份、资历确实最好,二嘛,便是她这些年对皇帝用心,皇帝在她身上却一般,这样儿最好,相敬如宾嘛。却没想她的用心太过,生出嫉妒来。不过,她如今真是不同了。哀家也能歇歇了,看着兰贵人的孩子,坐稳了,平安生下来,便是大清的福分。”   桂嬷嬷笑道:“太后怎么能歇呢。外面那些后妃、命妇们,每日家排着队来请太后示下。就说今日吧,您忙得,连看一场安稳的戏都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傅恒是富察家的幼子,他并不是富察李荣保的嫡长子,未能承袭公爵。但他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只凭借金川一役,便由乾隆借太后之手下旨,封为一等忠勇公。   这听起来也像是个玩笑,授爵速度之快,尚且不谈;单说,自乾隆登极后至此时,太后“干涉”前朝政务,唯此一次。   乾隆前脚因金川兵败,斩了太后的娘家人讷亲;后脚便借金川之战,封了大行皇后的弟弟公爵。个中滋味,实难细数。   金川一役之后,傅恒的官便一路坐上去。他一生之中只打过两次仗,却差点被封了两次一等公爵。未及而立,位登首辅。   幸而他为人谦逊,做事谨慎。虽豪奢,却无贪腐之病。即便如此,仍有人非议,说他回护家人同僚过甚。这原是在所难免,且不必说他。   且说,章佳牧克登,还有一大队富察家的家生子,这次都跟着福康安一起去四川。   关于福康安此次金川之行,牧克登听到的经过是这样的:   曾被傅恒平定的金川,近年再反,傅恒的嫡长子福隆安,便急忙上奏折,表示他与心有愧,恳请奔赴军营效力。   乾隆却道,福隆安的文略胜于武谋,留京习赞军务,更有裨益。令镶黄旗满洲副都统、户部侍郎福康安,代兄前往军前效力。   牧克登当初在粘杆处混日子的时候,便听说过傅恒家的几位公子,传闻说他们的脾性各不相同。   人家都讲,福隆安性格最像傅恒。谨慎柔和,度量大,少年老成,且喜怒不形于色。   牧克登跟着福康安这些日子,也曾有机会见过福隆安几面,在他眼中,福隆安却比更福康安严肃一点。   牧克登还未跟福康安见面时,就零零星星的听过这位公子哥儿的事迹。据说他自幼被乾隆养在宫中,见识、气派,均不输给宗室子弟,可脾气也骄纵的很,不太瞧得起人,稍有不顺意,提起鞭子兜头就抽。   牧克登是镶黄旗出身,虽然他出生时家境便有些败落,可自小也在京城长大,见惯了纨绔公子。说别的宗室贵胄养不好孩子,他还能姑且听之,可若说傅相家里出来的公子,也是这么个不成器的模样儿,他却不太信。   等到牧克登因紫薇一事,亲眼见了福康安,便感叹,果然自己之前所想不谬,人言不可全听。   福康安脾气很好的样子。又喜欢笑,一笑起来,双眼便眯成两条线,眼角还有笑纹。   性子也很慢,说起话来不急不躁的。办事却不拖泥带水。   总之,福康安是个讲道理的人。   自他从粘杆处认识福康安,再跟他离开粘杆处,一路来京城办差为止,他都是这样想福康安的。   这次去了四川,牧克登见福康安对出自傅恒门下的阿桂和海兰察,极为敬重,执礼甚恭。对属下和家下人也无苛责之举。   牧克登和福康安认识的太晚,没有机会见到当年那个被福长安叫做“周处”的福康安。   牧克登若是和福长安认识的话,反倒会说傅相家的四爷最难缠。   不过,我们也无需遗憾。   等牧克登于一个月后,再跟福康安一起重新踏上金川的山地,想必,他定会对那个“周处”了解的更多一些。   小燕子对福康安的了解,并不比牧克登更深。   她老有种奇怪的感觉,却不敢轻易跟人说,因为实在没脸。她有时能猜出来福康安要做什么,却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做。   小燕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再没有机会玩万花筒。   可是福康安的出现,让她多了一件玩具。   福康安吸引了她的眼睛。她每次再见他,就像晃了一晃万花筒,又是一个惊喜。   好在她并不认为每次的新发现都代表了之前的那张脸是假面,不过侧面而已。   可是她也不知不觉被福康安的回应影响了她自己的悲喜。   小燕子跟紫薇说,她不怕认输。她没想过要赢,当然不怕输。   她最怕关系闹僵,撕破脸皮,然后彼此都尴尬,最后变成再也不相见。   这样小燕子就惨了。她以后要到哪里去,才能再找来一个万花筒。   见不到他,远远比嫁不到他,更令她难以忍受。   反正福康安也说喜欢她了。即使到最后,她不能拥有这个人,也不算太冤枉了。谁说喜欢上一个人,就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呢。   可是,莫要被她的自我安慰给骗过去。   她现在还没有失去的危险,所以才能这般大言不惭。俗话说的好,白天不懂夜的黑。再通俗一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燕子如何自找烦恼的纠结不休,我们不去理她。   之前说到紫薇的婚事。   皇后说,策凌之孙拉旺多尔济不妥。乾隆考虑过后,深以为然。可是紫薇的婚事也不好再拖下去。   原本紫薇也未必一定要去蒙古。可是乾隆今年刚对京城各个王府下了严旨,要求他们的郡主、格格不得私自聘嫁于在京旗人,违反者严惩。   可策凌家的拉旺多尔济跟七公主,地位特殊,定是要留驻京师的了。   若是连紫薇都留在京城,岂不是朝廷自己打脸。   如果一定要为紫薇破例,也不是做不到。可是乾隆觉得不太值得。   幸好公主下嫁后一年,仍可在京。若是恰好怀有身孕,更可延迟离京。这段时间,想来也足够父女、祖孙亲热的了。   乾隆琢磨着,近几年,最适合满蒙联姻的,仍是喀喇沁部。   继承人岁数合适,又未有公主、郡主下嫁过的家族,却不是很多。要是再想挑个好的,就更难了。   只是看人的模样,听旁人的讲述,终究做不得准。紫薇不同于其他公主,她自小受了苦,这番又得遣嫁蒙古,不挑个好些的不成。   不过,眼下正有个好机会。过两日便有一场围猎,把看中的候选人都叫去,围场上见真章。   说起围猎,乾隆又想起他带着众皇子在南苑围猎的那次。   终究五阿哥高人一筹,人又纯孝。现在连最让他悬心的子嗣也有了。   这回的围猎,也叫着他一起参加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围猎一开始便要好几天。   太后从不参与这些,只在头一日带着皇后与跟来的妃嫔们一起去寺庙里上香。   同行的豫妃博尔济吉特氏那里,还住着令妃的七公主与九公主。原是要把她们放家里的,太后不知怎么的,想起前些日子商议过的公主下嫁一事,难免心内感伤,便叫带着公主们一起出去玩儿一日。紫薇是必须去的。   小燕子私底下问了容嬷嬷,得知她这回也得去,便请紫薇给自己长眼,挑一身合适寺庙,却又不太素的衣服。   金锁跟着紫薇,明月跟着小燕子,几个人坐上车,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又下车换轿,一路抬到庙前面。   小燕子看皇后搀扶着太后,走在最前。其他几个位份高的妃嫔紧随其后。却不见容嫔的影子。她还是只拜她的神。   小燕子前几日,模模糊糊的听到传闻,容嫔马上要晋位份,做容妃。只待令妃生子后,一并颁旨。   册封为妃的礼节很繁琐,这没什么,就没见过不繁琐的。   比方说,老佛爷过生日的时候,小燕子她们在石板上跪了四五个时辰,典礼结束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   容嫔身体好的很,不是那等娇怯怯的模样。容嫔并不怕体力上的折腾,只有一条,册妃仪式上,需要她换装,穿着满人的衣服行礼磕头。   容嫔跟各个妃嫔来往都少,也很少打探八卦,她只靠自己的一双眼睛去看是非黑白。   小燕子怕容嫔不甘愿换衣服,更怕她事到临头才说不要。   小燕子以前从不曾在嫔妃们的事情上打探太多,可是在她眼中,容嫔跟其他人不一样。   小燕子自嘲,她定是贪容嫔漂亮,又浑身香喷喷,不然怎会如此上心。   说认真的,容嫔早看出来小燕子对福康安的心思,她却从没有张扬过。小燕子被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并不惊慌。这不仅因为容嫔手里没把柄。   小燕子从容嫔身上,感觉不出危险的味道。   小燕子初入宫时,步步小心,令妃、皇后,乃至紫薇,最开始,在小燕子眼里,全都是一个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渐渐分出亲疏远近。   唯独福长安和容嫔与众人不同。小燕子与紫薇,是相处出来的义气与信赖;与福长安和容嫔,却好像脾性里相投一般。   至于乾隆和福康安,那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了也白算,不如省下力气好吹香。   人群的最前端,有位老僧迎出来,招待太后。   一行人进了庙里,先轮番上香。小燕子也跟着紫薇磕了好几个头。   小燕子从跪着的蒲团上,抬眼朝佛像望去,正见着观音菩萨怒目瞪视着她。直吓得小燕子心内一竦。   她忙忙站起身来,给后面的人让位子拜佛。   她自己又走至侧面,再壮着胆子,偷瞄那尊眼神凌厉的观音像,竟是一副完全不同的面相。那个千手千眼的观音,明明慈眉善目,脸颊丰满,嘴角微扬。   小燕子不信邪,看太后她们走进后院,稍坐饮茶,她便反回来,跪在蒲团下,仰望观音。观音瞪人。一旦错开位置,观音便对着她笑。   小燕子爬起来,溜到众人聚集的地方,偷偷拉拉紫薇的手,示意自己回来了。   紫薇知道她又去胡闹,好在今日人多,不扎眼,也便由得她。   禅堂内,那个老僧正在跟太后讲什么“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小燕子完全不明白。   她最多只能领会“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里的一点意思,因为对于“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还是深有体会的。   老僧又说什么“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哎哟,这两句好像能明白唉!   紫薇看小燕子眼睛忽然冒光,便忍住笑道:“你放心,绝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一会儿,老僧谈禅的独角戏唱的差不多了,最后来了几通最浅显的教谕。   “有四恶人常应离之”论:一者乐说他过;二者乐说邪见;三者口软心恶;四者少作多说。   小燕子无声嗤笑,心内想,人来人往的,谁敢说自己不是一恶人。她自认便是此等四恶俱全之人,却也没觉得很需要忏悔。   老僧说完之后,便开始套太后的话。   这下子小燕子可是弄明白了。   敢情浪费半天吐沫,是为着化缘来了。   下山的时候,众人是一波波离开的。   太后被老僧挑起了性质,想找人继续谈禅。晴儿却不在身边。   皇后又是个只上香、念咒,却绝口不谈公案的人。其他妃嫔更不用提。   皇后猜出太后的心思,便笑道:“万岁爷常说,和安公主是读过几句佛经、笔记的。老佛爷干坐在车上晃荡,也怪没意思的,何不让她也上来,请您考考她的知识够不够?”   太后欣然同意。即刻便有人飞奔来传紫薇过去,也不让带着金锁。紫薇只得匆匆走了。   小燕子知道老佛爷看得上紫薇,自然开心。老太太是个识货的。   她见车子快要走起来,便对明月道:“漱芳斋中,数你最会划拳。今日咱们一起分个胜负。”   又对金锁笑道:“你不许再躲。你若再躲了不学,我就去招惹你们家小姐划。说到做到。”   明月见金锁噘嘴,便知她接下来要骂人。小燕子也是个犯贱的脾气,每日不教金锁和彩霞骂两句,就过不了日子似的。   之前紫薇对金锁讲,她不能带着金锁嫁人的话,漱芳斋里的人都知道。金锁当日也同意,却没说她有什么打算。可她也没露出什么惊慌的模样。   明月看小燕子待金锁的模样,心内暗想,金锁若跟着还珠格格出嫁,倒也是个好归宿。   明月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人又聪明精细,早看出些宫中主子们的门道来。她晓得小燕子的出身不好,不能去蒙古,也嫁不到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可看乾隆对她的情分,总不会亏了她,必定也如太后身边的晴格格一般,就近嫁到京城,方便日后进宫见面相聚。   最让明月犯愁的是彩霞。她每日懵懵懂懂的,跟小卓子一起笑笑闹闹,到处乱玩一通,仿佛在漱芳斋还能留好久似的。   明月曾经跟小燕子提过几句彩霞的事情,小燕子开始时似乎很上心,可过了一日功夫,却再也不提了,也不知道考虑过没有。   至于明月自己,她早已有了打算,只等放出去那天。   正巧今日来拜佛,借一句吉言,到那天,她可就功德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紫薇和小燕子不同,她本身是太后的亲孙女。紫薇心思又细密,颇懂得说话做事的进退之道。她陪太后说了一路话,竟然很得太后喜欢。太后留她在松鹤斋晚膳之后,才让她离开。   紫薇回到和小燕子一起住的地方,小燕子却不在家。彩霞说她被乾隆叫去吃肉了。紫薇听完,心内暗暗好笑。   她独自看了一会儿书,左等右等,小燕子还是不回来。她便抛了书,叫着金锁她们一起出去溜达。偏偏她们正在下面吃饭。紫薇不耐烦,干脆自己出去了。   金锁忙赶出来,找了个厚实一点儿的褂子,让紫薇穿上。这里的白日和夜间温差太大,不小心很容易受凉。   承德离宫山峦众多,此时又是多雨时节。紫薇她们去拜佛,一路阳光明媚,可是山的这边,却下了一场大雨。   紫禁城虽然也很大,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风景,却绝不可能有。至于一望无际的荷塘,更是想也别想。   紫薇眼下就站在一个广阔的荷塘前。   风息雨歇,四面无声。   雨后的池塘,再次恢复了平静。   池水清澈,水面如镜,池畔建筑的形状倒映在荷塘之上,冰冷妩媚。   可惜这面镜子,照得出骨骼,却照不出真正的颜色。水面的倒影之中,唯有深浅不一的色块,在暗示着,这里或许也有色彩的存在。   紫薇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如果只看水面的话,有谁能知道,这个人是粉衫黑裙,还是白衫蓝裙。   其实,这个人是紫薇,是紫荆,是蔷薇,是杜鹃,又有什么分别。   各个都端庄娴雅,温柔大方。   各个都面目模糊,不分你我。   一阵东风忽然吹过,打碎了这面镜,引出来一圈圈涟漪。   池畔的一排杨柳随风舞动。枝叶上未干的雨滴,被这阵东风吹拂,纷纷落到荷叶上。   啪嗒,叮咚。   绝胜烟柳满皇都。   乾隆围猎,容嫔仍陪伴在旁。   乾隆此次要趁机给紫薇挑一个夫婿。   本来喀喇沁部合适的人选就不多,乾隆又要挑相貌、气度上佳的,把这些人看过一圈儿之后,心内又涮下去几个。最后上马拉弓,完全不成器的,也不能要。   看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喀喇沁左旗的丹巴多尔济。   偏偏这个丹巴多尔济,讲汉语就像背书,咬音也不准。   乾隆看着这么个英武的小伙子,讲话却磕磕巴巴,满心的遗憾:怎么蒙古王公家里,也有汉话不好的孩子么?乾隆试过他的蒙语,流利清楚,脑子也好使。所以虽然遗憾,可乾隆也能够接受他。   丹巴多尔济现今袭着固山贝子,日后是要做喀喇沁左翼旗的扎萨克的。喀喇沁左旗从未有皇女下嫁,以前多是以亲王、郡王之女遣嫁。   这次不妨高抬他们一下,别让喀喇沁右翼旗占尽了风头。   让乾隆安慰的是,五阿哥已经赶到承德。在这次围猎中,满蒙的年轻人里,最出彩的仍是五阿哥。   小燕子赶到的时候,乾隆正由容嫔陪着,在帐外烤鹿肉。小福子带着一帮人站在旁边伺候,也无什么外臣、侍卫。   小燕子见状,一路小跑过去。边行礼边瞄那几块肉。   乾隆故意道:“今晚只给你吃馍。你白日间才拜过菩萨,回来就一顿肉,也不怕冲撞。”   小燕子自然不依,闹腾了好一会儿,自己才卷起袖子烤肉吃。   说是吃,还不如说玩。   容嫔也不知何时何地听了一个说法,忽然提议要换个法儿吃。   她身边只有乾隆和小燕子,这两个又是愿意跟她折腾的,自然连声附和。   于是,小福子便照着容嫔说的,找来松柴,生上火,又取来几双二尺多长的筷子,给他们一人一双。   容嫔道:“把肉切成不大不小的片,掉火里烤。咱们就拿着这筷子,从火舌头里抢出肉来吃。”   小燕子吓了一跳,不信道:“直接朝嘴里填?”   容嫔大概也幻想了一下小燕子说的场景,是够恐怖的。   小燕子一眼瞥到乾隆,见乾隆正在悄悄儿给自己使眼色,一手又做个包、卷的架势。   小燕子会意,便道:“咱们也找来蒙古人吃的干烧饼,从火里抢出肉来,就用烧饼夹着吃,好不好呢?”   容嫔“咦”了一声,问小燕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蒙古人的吃法?”   小燕子晕了,她刚才纯粹胡扯的。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不敢再搭话,只等着看那蒙古烧饼长什么模样。   丹巴多尔济原本是没有可能做继承人的。   他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前面还有三个哥哥,继承人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他们家的大哥和二哥教育最严格,不仅汉语流利,满语和藏语也能说上几句,还整日价有从京城请来的退了职的先生跟着管教。   到了老三和他这里,管束就少了许多。可是对他们的教育也从不放松。   跟丹巴多尔济最亲的,是他的师傅。师傅也是蒙古人,丹巴多尔济自懂事之后,就没怎么跟师傅分开。除了某一年的时间。那一年,二哥生病,他和大哥一起被送去京城,在宫里住过一阵子。   这次师傅也跟着丹巴多尔济一起来到承德离宫。   这日围猎回来,师傅见丹巴多尔济坐在桌前读书,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尚书》。   师傅笑道:“你好。今日奏对之时,就差嘴里蹦□□了。”   丹巴多尔济道:“师傅你不也说过,跟清廷的人来往,你说的汉语越是咬音不准,他们就越尊敬你;你若是说出一口北京话,他们绝对懒得理你。”   师傅一笑道:“这个你倒是记得清。不错。你北京话的流利程度,与他们对你的尊敬度,成反比。”   丹巴多尔济道:“这回我是第一次到承德。前几日在京城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这回才真正知道大一统的厉害。”   师傅道:“你读史记的时候,还没懂么。自秦皇开始,已经定下千年万年不移之基业。”   丹巴多尔济笑道:“我以前痴心妄想,以为那些大一统什么的,是对清廷管辖的中原各个省份。我们不算的。哪知竟不然。”   师傅道:“当初盟约之时,讲好了,清廷不干涉蒙人事务,只需定期会盟。我们与中原之事也不相干,又有满蒙联姻,长城自此无需再用。”   丹巴多尔济嘲笑道:“井水不犯河水啊。唱的比说的好听。”   师傅道:“盟约,合约,也不过如此。当日清廷还未打下中原,尚有用得着蒙古的地方,别说男人在前面的尊荣,你只算算,多少个蒙古格格嫁给他们王子贝勒。清廷把蒙古人都捧得高高儿的,厚赏高爵。结果刚打完中原,就在诏书里把蒙语抠掉。再然后,彻底用不到咱们了。蒙古格格在京城被满洲姑娘压一头,不要紧;亲王、郡王的格格不愿被遣嫁蒙古,也不要紧,井水不犯河水嘛。可是眼瞧着蒙古人的爵位越封越高,清廷的手在蒙古的草原里就越深越长。你算算,自你记事开始,到现今,这十几年来,咱们那草原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再等两年,讲汉语的人就比说蒙语的人还多了。”   丹巴多尔济自从来到承德,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说这么多话。   他想想才道:“乾隆初年,先在我们那儿插了一个什么厅。这连四十年都不到,便忍不住了,将那个厅改成县,弄出来个汉蒙分治,县归他,剩下的归我们旗。再过十年,还不定哪儿又冒出一个府呢!”   师傅扬扬眉毛,道:“撑死是府,难道是省不成。”   丹巴多尔济被他气得笑了,只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又呆了一会儿,丹巴多尔济才道:“咱们那些王爷也看得明白,也还是这么着。虽然再怎么向着清廷靠近,他们也不会被当自己人。退一万步说,草原最后会荒芜,会被风沙吞噬,已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逃避不了。所以眼前那一块肥肉,自己不吃,会被别人吃,饿着肚子也更改不了结局,所以不如自己吃。”   师傅道:“你吃不吃呢?”   丹巴多尔济一愣,问:“您说什么?”   师傅道:“上面传话,让你尚主。是皇女,不是郡主。”   丹巴多尔济笑道:“吃。撑死也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乾隆选定了丹巴多尔济做紫薇的额驸。他去告诉太后知道。   太后想了一下,愣是不记得这人。   皇后倒是有些印象,乃道:“莫不是当日跟策凌家的拉旺多尔济一起,住在宫中的那帮孩子里的?”   乾隆道:“不错。”   皇后又想想,疑惑道:“他不是长子吧?”   太后一听这话,也坐直了看乾隆。   乾隆道:“他上面三个哥哥,前年进京的时候,不妨头,竟染了疫症,短短几个月,都去了。剩下他这个幼子被拱上来。”   太后边听边念佛,道:“阿弥陀佛,可怜见的。”又问:“皇帝看着那孩子怎么样呢?”   乾隆笑道:“人才是这两年少见的好。模样俊俏得很,脸面也白净,又带着一身英武之气,脑筋也灵。”   太后笑问:“比之福康安如何?”   乾隆忙笑道:“哟!哈哈哈哈。”   皇后坐在一边,唇边挂笑,看他们母子对话,一声不言语。   又过了几日,丹巴多尔济接到旨意,要他明日去松鹤斋见太后和乾隆。   丹巴多尔济笑着问师傅道:“您怎么不嘱咐我两句?”   师傅道:“嘱咐什么?”   丹巴多尔济道:“您几天前,才刚跟我说了那些话。也不怕我不会遮掩。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露出一点半点?”   师傅哼了一声,道:“你哪里会露出来。你便是露出来,他们也看不见。”   丹巴多尔济一怔忡,忙问道:“师傅何意啊?这个乾隆皇帝,大脑清楚,眼睛更是锐利的很。”   师傅道:“这与智力与眼力无关。朝廷里的人,皇族也好,官僚也罢,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自己,虽然一个个聪明绝顶,可却从来都学不会换个位置,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   师傅见丹巴多尔济不服,要张嘴反驳,便拦住他,自己接着道:“我知道,你想说他们何尝没有换位思考过,不然蒙古王爷怎么会如同三岁小儿一般,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清廷抓住他们的贪心和权欲,一步步棋子,都安得恰到好处。”   丹巴多尔济点头,这正是他要说的意思。   师傅继续道:“可惜朝廷的换位思考,也只走到这一步而已。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他们‘推己及人’好呢,还是‘以己度人’好,总之,再怎么考虑,他们都离不开个‘自己’。朝廷即便琢磨别人的心思,都要立足于自己的心地,他们只会用自己的一套道理和逻辑来理解别人、推算别人。即使他们想错了,他们自己也是意识不到的,反而越会觉得自己有道理。”   丹巴多尔济笑道:“用北京话来说,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师傅道:“你也能来两句京片子啊,不错嘛。”又道:“这样对我们那些蒙古王爷,确实没有问题,可是对你这样破罐子破摔又贪吃的,便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你已经是异族人,尊卑孝悌、心机权谋之道,便跟他们不完全是一个模样。日后他们再遇到更遥远的异族人,人家倘若天生就不跟他讲同一套道理,他们就彻底鸡同鸭讲,无法沟通了。”   丹巴多尔济摆手道:“不行了,师傅你把我绕晕了。我不跟您扯了,先出去走走。”   师傅笑道:“可别再迷了路。”   小燕子自从跟着乾隆练字开始,就没有落下过功课。或多或少,每日都写上几笔。乾隆看到她的字越来越像自己,也很自得,因为是他教出来的。   乾隆的自得给小燕子带来的最大便利,就是能去翻乾隆的字帖。   她的眼力不够,很多时候还是不能明白某一幅字到底“好在哪里”,或“有什么好”。   不过是过个眼瘾,打法时间罢了。   这一日,紫薇同她一起读帖。   小燕子笑道:“《寒食帖》不在承德,你白跑了。”   紫薇道:“我又不想看那个。”   小燕子张口结舌。她被福长安彻底洗脑了。福长安当日着了魔似的狂热,让她以为,谁冲进乾隆的书房,都是奔着《寒食帖》来的。   乾隆书案上摊着几张长长的纸,原以为很多内容,谁知只分出来两串诗句。而且每张纸上字数不一,一看就是不满意的草稿。   小燕子见紫薇正在读,她便也凑过去看,谁知光是断句,都分了半日。   每一纵行只两字,无数纵行延伸下去,方成一首诗。   紫薇拿起一张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往复/难寻/端尾/色行/底是/因缘/雾盖/红尘/温句/可思/莫被/情牵   小燕子断不了这些句子,也不再去管,只想起,她曾在何处也看过某个字帖,也是用同样的格式写出来的。每行两字,断句费事。   她在屋里来回走了三圈,才想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正是福长安写的那种字体。   “穠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   焕烂美丽,光彩夺目。锋芒毕露的率性。不调和,不守拙,洒脱劲逸。   跟眼前这种断不明的诗句,样式一摸一样,性格迥然不同。   “翩翩逐晚风”,凌厉凄美至极,已经攀上巅峰,之后唯有孤独求败了。   紫薇见小燕子自己满屋子转悠,兴奋的脸颊泛红,不知为何,也顾不上去问,眼前的残稿太过有趣,吸引了她全部的精力。   紫薇只笑着向旁边伺候笔墨的太监问道:“公公可知,这是皇阿玛从何处摘来的句子?”   那个太监心内惊讶,从来扯住字帖乱问一通的只是小燕子,紫薇来得少,又安静,向来不多话的。但是他也没露出声色,只躬身道:“万岁爷练这两幅字很久了,总有十几年了。奴才却不知字的出处。”   紫薇只得遗憾的放下字帖。   小燕子也醒过神来,两人一起回去不提。   丹巴多尔济从太后处回来,师傅笑道:“真真的定下来了。”   丹巴多尔济道:“可不是。”又笑道:“君臣之分,便是郡主下嫁蒙古,上到王爷、福晋,下到丈夫、小叔,都得跪接。不过咱们家王爷倒是求之不得,他在家见着送信的人,不得高兴坏了。”   师傅正色道:“这位可不是郡主,是堂堂正正的和硕公主。”   丹巴多尔济道:“是一尊更大的菩萨。”   想到这里,丹巴多尔济又得意的笑道:“好在不能只拜菩萨不念经。若是那位公主也像泥巴塑的冷冰冰没人味,我就把她当祖宗供着,好吃好穿伺候着,见面只跟她讲蒙古话。她最好看不惯我这个莽夫,少宣召几次,大家都好过。反正我是不通汉语的蠢材,这连皇上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乾隆最近几日收到几封上疏,都是关于温福的。   这几封上疏里的事情,正正踩到乾隆的疑心上。   他却把它们统统放到一边。   战事已暂时告一段落,海兰察正赶来承德离宫述职,人到了再细问,之后自有处置。   乾隆自省,温福的伯爵,着实赠得太过匆忙。   眼下若有变更,也不能急于一时,更不宜单凭几张上疏决定。   这一日,乾隆仍在围猎中。   忽然有人来报,说人在京城的令妃,昨日戌时,于延禧宫诞下皇子。现母子平安。   乾隆驻马颌首,表示知道了。这是他的十五阿哥,多了个儿子,一扫温福带来的愁闷。   不过他却没有停止围猎。每次围猎都是一次军事演习,阵仗已经打开,哪里有停下的道理。   在这次围猎中,五阿哥一马当先,收获颇丰。   新看中的额驸丹巴多尔济也是个好样儿的。唯独奏对的时候,口齿不灵便。乾隆自思,想来他自生下来,便没被当作继承人扶养。如今一步登天,于圣前感到紧张恐慌,也是有的。遂一笑由他去了。   乾隆围猎结束,回去就写下了他一早想好的名字,叫来人带回京城给令妃看。十五阿哥,名永琰。   令妃生子的消息传来,皇后果然不食言,立刻去松鹤斋奏请太后,晋封令妃的位份。   当日太后的松鹤斋连发懿旨,整个承德,喜气洋洋。   生下十五阿哥的令妃晋封为令贵妃,容色绝丽的容嫔晋封为容妃,刚刚怀孕的兰贵人晋为诚嫔,新入宫的永常在晋为永贵人。   今年这批秀女中的明常在,虽然恩宠不若永常在,此次也晋为明贵人。   原先宫内的老人中,颖嫔因恭顺温雅,为太后和乾隆所喜欢,此次晋封为颖妃。   又有,令贵妃之女七公主,赐婚于拉旺多尔济。当以固伦公主之身份下嫁。   皇后养女,和硕和安公主,赐婚于丹巴多尔济。   两位公主的婚期分别定在来年的三月和二月,同时也下诏,要内务府在京师按照两位公主的品级选定公主府。   皇后在松鹤斋呆了整一天,回来的时候,已经累的动也不能动了。   木香和木槿伺候她躺下,她累极了,反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没个安宁。   容嬷嬷看着,心内担忧。皇后睡不稳已经将近一年了。连连失眠,气色一日不如一日,只是精神头还好。   别人看不出所以然,却容嬷嬷懂得。   皇后这是靠着一口气硬撑着呢。   太后那边儿,却是真的精神。神清气爽,力气足足的,远不是皇后这个模样儿。   太后叫两个宫女跪在地下,拿美人拳替自己捶腿,也不再如前几日一般避讳,只笑着对桂嬷嬷道:“你瞧瞧,这乱成一团的喜庆劲头。”   桂嬷嬷道:“知道的,说是在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围场上逐鹿呢。”   太后轻蔑的道:“什么逐鹿。中宫现如今,比以前稳多着呢。”   桂嬷嬷叹道:“要说,人的命也真是难以琢磨。令妃娘娘做妃的时候,连个阿哥也没有,就能逼迫坤宁宫,逼迫的那般厉害。怎么现在有了阿哥,也晋封了位份,女儿都成了固伦公主,自己也做了令贵妃,眼看路最顺遂,已经封到顶儿了,气势反倒弱下来了。”   太后也叹气道:“就是说呢。别说丝丝点点计算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了。就说那些心想事成的吧:用尽心机,心心念念期盼的愿望,好容易捱到了真能拥有的时候,等到了手上一看,那东西却往往变了个样儿,不再是当初设想的那般。可见真正的心满意足,或许竟是没有的。”   桂嬷嬷道:“不是来的太早,便是来得太晚。”   太后愣了一下,才道:“也并不仅是早、晚……有时候想想看,追的这些东西,实在是无聊。哪天咱们死了,什么都带不走的。可是如果不追这些,又能追什么呢?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更加无聊了。”   桂嬷嬷忙道:“都是奴婢这张嘴,该打!倒勾的老佛爷说起这等话。老佛爷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万岁爷早说了,太后以天下养。别的不说,就说这松鹤斋吧,处处都体现着皇上对您的孝心。”   桂嬷嬷看着太后的面色还是不好,只得道:“再者,眼下后宫各个主位都起来了,若老佛爷不看着点儿,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太后听到此处,才有了些轻松模样,闭目任丫头们替自己捶腿。   暮色低垂。   小燕子站在院子里,伸展开胳膊,仰头看天,大大的吸了一口气,道:“今夜星光灿烂。”   紫薇笑推小燕子,道:“你又无缘无故的乱嚷嚷。”   小燕子哈哈大笑,道:“害羞了。”   小燕子问:“你就不好奇那个丹巴多尔济长什么模样儿?”   紫薇道:“难道你看人只看脸就成?”   “呃”,小燕子被噎住,想了想,便蛮有把握的道:“都说赏心悦目,可我看,恐怕还是先得‘悦目’了,才能生出兴趣去‘赏心’。”   又笑道:“不要紧,你皇阿玛比咱们更会看人面相,嗯。彻底放心了。”   紫薇道:“不仅仅是脸呢。家世、人品……啊呀,小燕子!”   小燕子被紫薇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紫薇大笑两声,方道:“我怎么那么傻呢。我做什么去操心自己的感情。我现成的有爹——不,该叫皇阿玛——给我挑选,帮我估量条件、家世,我哪里能吃得了亏。我何必自己去找郎君,结果,人没找到,反碰出一脸的泪,一心的伤。我不如就在家里装傻,等着皇阿玛把我嫁出去。嫁得好,过得快乐,那是我应该得的;嫁的不好么,我便可以怪娘家人不长眼,怨老天对我不公道。横竖我自己是没错处的。”   小燕子听得心酸,上去拉紫薇的手,紫薇的表情却是静静的,也不哭,也不闹。   紫薇反握住小燕子的手,抱歉道:“刚才让你担心了。可我这满心的怨气,不跟你说,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放心又能理解的人。”   紫薇又微笑道:“小燕子,你放心。我的命运我说了不算,可是日子是我自己一天天过出来的。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努力过的好,绝不放弃自己。”   又道:“可我也不会那么有信心,抱着什么希望去过我接下来的生活。我最多,只能鼓励自己做到不绝望、不放弃罢了。”   小燕子听完,差点惭愧的钻到地洞里。   她觉得自己比不上紫薇。她认识福康安以后,心内害怕,进退失据,有时候怕的受不了,便只想抱头逃跑。   小燕子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又使劲儿拉着紫薇,把她也扯过来坐下。她歪在紫薇肩膀上,撒娇道:“好紫薇。借半点勇气给我。不准丢下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小燕子知道紫薇来到承德离宫后,骑马进步神速。当日紫薇马术不好之时,尚且能跟着乾隆去南苑围猎,何况眼下有现成的草原。   小燕子盘算着要跟紫薇再去哪里闯荡一番,可是她的算盘落了空。   原来紫薇订了亲,就不太好出门去。怕万一撞上个什么人,惹出什么话来。   小燕子只能自己出门去。   小燕子跟容嫔学来了,作女孩儿打扮,也照样儿能骑马。   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出去,紫薇见了,笑道:“这身打扮了,好。某君见了一定赞赏。”   小燕子咧开嘴巴笑。   紫薇却故意板着脸道:“嬷嬷说了,笑不露齿。”   小燕子上去拧了一把紫薇的腮,道:“我走啦!你跟金锁接着掐吧。唉,你跟她没得掐,她最宠你,一定都是你有理。”   紫薇笑骂道:“你把那些干醋都攒下来,用在某君的事情上,也罢了。”   小燕子道:“他老是到处跑,我要找醋吃,也没机会啊。”   小燕子去围场,哪有什么福康安。福康安还未到达承德。   但是海兰察,倒是于日前赶到承德,向乾隆细细说明了温福一事。   乾隆早有心理准备,并未再次生气。只命夺去追封温福的世袭罔替的伯爵,改为三等轻车都尉世职。   旨意发下去,对于温福的嫡子勒保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他的父亲刚去世,他哀痛还来不及,乾隆便赐予他们家族世袭罔替的伯爵高位,还要勒保立刻从京城赶来承德伴驾。   勒保匆匆赶到承德,见了乾隆。乾隆夸他虎父无犬子。   这刚到手的容宠,勒保还未来得及适应,一瞬间,又变成这个模样。   皇上有旨意下来,无论是何内容,勒保都必须要来御前谢恩的。   乾隆却见也不见,只叫太监传出话去:让磕个头就走吧,以后记着,一日三省,别学着温福那样的刚愎自用。   勒保跪在地上,浑身都脱了力,只不断的哆嗦着,唯有两手还撑在石阶上,还能保持平衡,不瘫软下去。   他磕了头,谢了皇上恩典,又道完万岁万岁万万岁,方爬起来,咬牙一步步慢慢地朝外走。虽然蹒跚,终究没倒下。   承德的老太监见勒保跪过的石阶上,有点点滴滴的水渍,想来,它们必定是勒保额头上流的汗了。   老太监一叠声的骂着小太监懒,又让他们立刻找来抹布抹地,免得污了各位主子的眼。又骂道:“呸,脏东西。”   小燕子还未知道温福最终的下场。   她正忙着赶去围场找乾隆和容嫔。   乾隆似乎跟几个戎装侍卫在谈些什么,小燕子就不过去,只跟着无聊晃悠的容嫔转转。   不对,叫错了,应该是容妃了。   小燕子见四面无人,是个机会,便对容嫔说,上面宣旨之时,特别提到晋封为妃的典礼上要换满洲装束的事情。她还以为容嫔会不乐意呢。   没想到容嫔,不,容妃,却漫不在乎的道:“换就换呗。你们这么小心眼儿,不就为了那个什么‘以夷变夏’嘛。”   小燕子用手抚额道:“我的祖宗,您给说反了。他们要你换衣服,是要‘以夏变夷’。”   容妃懒得理什么反与正,只看着小燕子的手说:“我早就想问你,你的手和脖子是怎么回事?”   小燕子道:“噢,你说这些疤。烧的。嘿嘿。”   容妃道:“我那里有药膏,你要不要擦擦看?虽然不能全部消去,应该会淡些。”   小燕子道:“我皮肤不好的,动不动就痒。春天还起癣。不敢乱涂东西。”   容妃却道:“你不怕福康安嫌弃这疤痕?”   小燕子怒道:“我这么好!”   容妃伸出手指刮着脸颊,羞小燕子。   小燕子噗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也跟紫薇学会这个动作了,真是的。有这个记性,早能记住’以夏变夷’了。”   皇后每日来松鹤斋给太后请安,晚上则多在自己处,与乾隆和妃嫔们一起吃饭。   乾隆最近来皇后这里的次数多了些。   每日一起吃饭、聊天,晚上却不住在这里。   乾隆以前跟皇后在一起,总是觉得累。   在紫禁城里,他看着皇后的笑脸,也能感觉得到她并不是真的开心。皇后的笑容只留在皮肤上,却没笑进眼睛里。   乾隆觉得,皇后之前对自己的表现,活活像自己欠了她几吊钱。   他也不是不知道皇后究竟想要什么。   他只恨皇后不能明白他。如果皇后能多了解他一丁点儿,就会知道,‘情’、‘爱’、‘欲’三者,在他这里分得有多清楚。   皇后只要爱,不稀罕宠。   可是明明没有的东西,硬要乾隆给,他又怎么给得了。   一次次的疲累,终于积攒成不满。   偏偏皇后在坤宁宫,事事都做得有理有据,处置六宫事务也公道无私。让乾隆憋了满心的不满,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或者说,他找不到闹脾气、耍性子的机会。   乾隆跟皇后之间的罅隙,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反而在令妃那里,乾隆得到了皇后这里没有的舒适和放松。   如今,皇后不知怎么的,以前面上不经意带出的戾气和怨气,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乾隆甚至觉得,现在他跟令妃谈话,也不如跟皇后闲谈轻松有趣。   皇后身上没有令妃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气,她不会像令妃那样,时时小心,只看着乾隆的脸色说话。这大概就是让乾隆觉得,现在的皇后比令妃有趣的原因。   没想到一个认识了将近二十多年的人,还能再给他一份惊喜。   承德这边,有容妃这个绝色陪伴,又有新进来的永贵人,皇后竟然也能变成半个知音好友。   京城那里,令妃刚生了十五阿哥。   近十几年来,他的后宫,头一次让他觉得还可以凑合。   上面那些,只是乾隆的想法而已。   可是,有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皇后的事情,现在还说不着。   且说令妃。   早些时候,乾隆去令妃的延禧宫次数太多。以至于后宫里有人,整日说什么令妃独宠。   这在乾隆心里,完全是没有影的事情。难为他们还传得有声有色。   因为乾隆自问,他给令妃的待遇,并没有高到能够影响皇后在六宫的权威。   他只是在令妃那里住得久而已。   可是乾隆却不知道,光是“住得久”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   后宫妃嫔众多,他却独独只留宿于“那个”妃的宫中,这种行为分明就是在打皇后脸。   人家说他独宠令妃,着实没冤枉他。他却浑然不知。   所以令妃趁着这个机会,在后宫挟天子之势,拉拢妃嫔;福伦在外朝,又挟令妃之宠,结交显贵。   这就怨不得令妃一家了。   现成的天梯,不爬才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皇后脸上的妆化的更浓了。精神更比前几日好。   她正听太后宫里的双喜来汇报慈宁宫诸事。   双喜先说后宫晋封位份的事情。   容嫔安安生生的换了衣服,行了老礼。   令妃成了令贵妃,在延禧宫修养。   刚晋封为诚嫔的兰贵人,身上的胎坐的稳。总是诸如此类的。   双喜又说,老佛爷在松鹤斋下旨,赐了令贵妃好些补养的食物、药材。   皇后颌首微笑不语。   双喜见状,心内反倒没有着落,便赔笑继续道:“老佛爷说,太医算了,令贵妃这个小阿哥原是该五月底、六月初的,谁知早了半个月。虽然这也不能说早了,终究要补补的。”   皇后道:“到底是老佛爷,考虑的仔细。既然太后已经送了补品过去,本宫便也凑个喜庆,赏赐令贵妃一些饰物、衣料,好事成双嘛。”   皇后转头对木香道:“里屋那个大的螺钿盒子,你直接拿过去吧。”又对木槿道:“江南送过来的那批料子,每样儿找出两匹,叫人送过去。”   双喜躬身行礼,道:“老佛爷昨日还叫人给容妃送些獐子肉去。”   皇后听了,笑道:“是了,容妃那里跟我们不是一个吃饭法儿。即便今日她穿起旗装来,也断不能忘了这个。老佛爷真真周到。”   说起吃饭,皇后想起一事,问双喜道:“诚嫔还是日日跟着老佛爷吃吗?”   双喜忙道:“老佛爷说诚嫔说话讨人喜欢,晴格格又出嫁了,不若留诚嫔在身边作伴吧,反正诚嫔现在有了身子,不能伺候万岁爷。”   皇后笑道:“那么诚嫔是代替皇上和本宫在太后跟前尽孝了。不赏怎么行呢。”   皇后转脸对容嬷嬷道:“容嬷嬷,把那个金镶珠宝蟾簪找出来,等一会儿,你亲自送去给诚嫔。”   又对双喜道:“等诚嫔这个孩子生下来,本宫还要重重赏她。”   乾隆下午空闲了,亲自陪着太后散步。   太后道:“先帝爷那时候,虽然给热河更名‘承德’,可惜自己一回也没来过。我们也没那个福气过来看看。只记得圣祖那阵儿的热河行宫的模样儿,可没你现在收拾的幽静漂亮。”   乾隆笑道:“等来日,朕陪着皇额娘,把承德的几个庙都逛逛。庙里金碧辉煌的,跟咱们在承德住的地方,不是一种气氛。”   太后笑道:“拜菩萨是好的。可是啊,金碧辉煌什么的,咱们在紫禁城就看得够了,你说的这些金碧辉煌的庙宇,还是留给蒙古王公们欣赏吧,他们喜欢这个味儿的。承德的宫殿就不跟承德的庙宇似的。承德的宫殿风雅趣致,就是要这个样儿的才好,哀家看着最喜欢。”   乾隆自然连连称是。又道:“圆明园那边儿,儿子已经传旨下去,最迟今年年内,就能把左右屋子里的家具打造齐全。到时候请皇额娘赏脸,再去转转。”   太后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道:“圆明园里的房间数不胜数,自先帝那时候,就没敢想要把所有摆设都做出来,怎么今儿……”   乾隆笑道:“这两年倒是不缺钱。儿子想着,趁着手头宽裕,能办的,都替后世子孙办了。对了,今年十三行那边来的海关税银,比乾隆初年翻了一番,一年就收了将近一百万两白银。人家背后里都叫它‘天子南库’呢。”   太后奇道:“都是些什么啊,能值这么些钱?”   乾隆笑道:“咱们的生丝和绸缎,日本的大名抢着要;茶叶去了俄罗斯国;欧罗巴喜欢咱们的瓷器、漆器、首饰,还有家具……”   “家具!”太后笑道:“笨笨重重的,也要吗?总不成他们连家具也没有?可怜见的。”   对温福的处置,不久就传遍了承德。   正烧得火红的碳,被一捧雪扑灭。别说那余烬,光是冒出来的那股子浓烟的滋味,就足够很多人细品无数年,然后再分析因果,找出什么必然性,最后沾沾自喜,自以为有所得着。   小燕子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这才明白,原来打仗不仅会死人。   更不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简单。   死了、活了,都不得安生。   小燕子回去,见紫薇闷闷的坐着,便想说些好玩的让她开心。   于是她便认真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紫薇没兴趣的道:“又是你胡诌。我还不如去看戏呢。”   小燕子的兴致却高的很,她接着道:“海兰察你知道吧?”   紫薇道:“知道。你今日见他了?”   小燕子却不说见没见到海兰察,只道:“海兰察在绿营里,逮到一个兵士抽福寿膏。”   紫薇果真来了兴趣。大八卦,谁不想听。   小燕子见她上钩,一笑,继续道:“海兰察就叫人把那个兵士绑了带过来。”   那个兵士来了,海兰察就问他,‘你为什么要抽啊?’   那个兵士道:‘这个福寿延年。’   海兰察再问他:‘那你的力气长了没有啊?身体好了没有啊?’   那兵士道:‘力气没长,精神头长了。’   海兰察就让人把那个兵士的烟具收走。   三天之后再把那个兵士叫来看,那兵士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了。别说精神头,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海兰察便在他的军中严禁鸦片,并将那个抽福寿膏的兵士斩首示众。   偏偏有个不知什么品级的官儿,跟那个兵士是同乡。他看着不落忍,就想去劝海兰察放那个小兵一命。   那个官儿对海兰察道:“海大人,那小兵有错,可罪不致死啊。他是被人骗的。那些英人心计恶毒的很,在我们这儿,只说这鸦片烟抽了长精神,本来痛的也不痛了,他们自己人却不抽。又起了个好名字,叫‘福寿膏’,哄得我们好苦啊。这是居心叵测的要坑害我们呢。”   海兰察道:“哦?那么刚才那个小兵,总不是第一个抽福寿膏的人吧?以前那些人抽了福寿膏,是个什么下场,他是知道不知道,见过没见过?”   那个官儿听了此语,无话可回,只能不说话。   海兰察又道:“明知故犯还不算,还有脸面拿英人做挡箭牌。他们是居心不良,可是,那些福寿膏,难道是他们硬塞到那兵士嘴里去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担。什么都推在别人的居心上,自己脑袋里装的是浆糊不成?千错万错,都是被人蛊惑,就咱们自己是纯良老实人。这样的兵士,要来何用?今日杀鸡给猴看,就是他能为我大清贡献的最后一点价值。”   海兰察看着那个官儿笑道:‘这次,你这些狡辩,我当没听见。下次把脑筋理清楚再过来。’”   紫薇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听到最后,紫薇笑着“呸”了一声道:“你又杜撰。人家去金川,可没带绿营。”   小燕子坏笑,鹦鹉学舌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接着夸张的摊手叹气道:“包公案、施公案,都是这样来的嘛。我这点儿杜撰算什么。”   然后又道:“实话告诉你,我连海兰察的影儿都还没见着呢。不过真的想编故事,也用不着非看图说话不可。张开嘴巴就出来了。”   紫薇乍舌道:“你也不怕遭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小燕子和紫薇正胡乱扯着,彩霞呼哧呼哧的跑来,一路喊道:“下大雨了!”   小燕子忙起身迎她,等她进来一看,人都湿透了。   彩霞却顾不上这些,只对小燕子道:“看看,点心湿了没有?”   紫薇忙从她怀里接过食盒,取开盖子一瞧,好好儿的。   上面一碟是萨其马,下面一碟是蛋黄酥。最平常不过的两样。   小燕子取笑道:“早晚馋死你。难道你人还没有个点心值钱。”   彩霞只匆匆忙忙道:“格格给我留块萨其马,我换了衣服再来。”   说毕,一阵风似的跑了。   小燕子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好点心,让她这样紧张?”   紫薇道:“看这食盒,想必是太后的松鹤斋里出来的。定是美味了。”   小燕子捻起一块蛋黄酥,咬了一口,赞道:“真好吃。”   紫薇却道:“老佛爷那边,你怎么办?”   小燕子道:“她才懒得理我。说不定正懊悔,皇上趁她不在家,自作主张地让我祭了祖,逼的她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外八路的杂牌孙女。眼下想不认帐都不行。”   紫薇劝道:“太后并不是那样难相处的,你怎么不去……”   小燕子道:“我怎么不去巴结着,对吧?”   小燕子心里抽搐,想说,她上辈子在老太太手上跌过一次。但又不能明白说。   最后只道:“紫薇啊紫薇,你好傻。你以为就咱们这些小姑娘聪明。她们那些老太太,比我们精明一千倍、一万倍。我们那点儿小聪明根本不够现眼的。她对你好呢——当然因为你本来就好——你是她孙女,又好气派,还能遣嫁蒙古。我可一样儿都不沾边,没得凑上去惹她烦恼,再惹得皇上也不开心,你说我值不值。”   紫薇皱眉,小燕子说的太难听。   小燕子却道:“她们啊,活了一辈子,积攒下多少经历和世故。到了七八十岁的年纪,对世道、对人情,包括对自己的子孙,那份阅历,就会变作多疑与猜忌,而且变本加厉的没有安全感,非要事事必遂己意,方才罢休。我又是什么道行,对皇家又有什么用处?怎么敢去她老人家跟前现眼?”   紫薇道:“你平日虽然不吐象牙,但也从未说过此等刻薄冷酷的话。今儿这是怎么了?”   小燕子叹气道:“没得解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紫薇疑惑道:“可是你跟容嬷嬷,怎么就那么亲呢。容嬷嬷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   小燕子缓缓摇头道:“那不一样。”   小燕子又笑问紫薇道:“倒是你,怎么无端端跟我提起老佛爷?”   紫薇道:“老佛爷对你怎么样,你有数。可老佛爷对福康安怎么样,你可知道?”   小燕子一愣,苦笑道:“我竟是个傻子。我的天啊。”   紫薇气她不争气,骂道:“你自己不努力,别去怨老天!”   小燕子两臂抱胸做害怕状,看着紫薇道:“好凶,好凶。”   紫薇道:“你听着,我已经领了懿旨,是要下嫁的和硕公主了,君无戏言,横竖定下了。漱芳斋里的人,我会护着。实在不行的时候,我就把他们全当作陪嫁,都带到坤宁宫,跟皇后娘娘住在一起。我是皇额娘养在膝下的公主。你则是皇阿玛自己收的义女,跟我身份处境不一样,你懂不懂?”   小燕子茫茫然的“喔”。   紫薇拿食指狠命戳小燕子的脑门子,骂道:“蠢东西!我是说,你不用再怕连累我们了。我、漱芳斋的人、皇后娘娘,你都无需担心。你爱跟谁跟谁,可是出了事情,也只有你自己负责。”   小燕子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问道:“我要是不敢呢?”   紫薇冷笑着反问道:“你不敢?”   第二天,小燕子照样要去围场。她被紫薇说的心慌,却又明知,心慌也无济于事。   她转了马头,去林子里兜了一圈。   马跑得快极了,夏天的风扑在脸上,温和而凉爽。   这种速度感让她放松很多。   再回到围场的时候,她心内早已没有那么多无益的慌张。只剩了一个赞叹:紫薇竟然这么了不起,真的要把勇气借给自己。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小燕子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却看到了一场流畅的好戏。   乾隆策马在前,追逐一头梅花鹿,一箭射去,正中鹿臀。梅花鹿负伤前行,仍不肯放弃,拼命狂奔。   他正要射第二箭,却忘记他的箭筒里,已然空无一物。   忽然一个异族装扮的戎装美人,单手执缰,打马赶上。同时从自己的箭筒内抽出一支羽箭,握在另一只手里。   乾隆听到动静,回转半身,伸臂接过羽箭,搭弓拉弦,箭去嗖嗖,梅花鹿应声扑地。   小燕子亲眼看到整个过程。她兴奋的自马上站起来,挥舞着马鞭,打着呼哨。   周围的侍卫和兵士,也随之发出一阵欢呼。   容妃和乾隆,一人骑一匹白马,意气风发的朝这边过来,众人都觉得英武又好看。   闹腾了半日,容妃忽然盯住小燕子的身后,“咦”了一声。   小燕子心中纳闷,不知她又故弄什么玄虚。转头一看。呀。   眉眼弯弯。   福康安来了。可是一转眼,他又被人抢走了。   乾隆和福康安两人骑马在前面溜达,也不知在说什么。   剩下容妃和小燕子,还有些侍卫跟在后面。   好半天了,队形还是这样。   小燕子只顾着瞅着那两人的背影傻乐。   容妃看不过眼,道:“我去帮你拆开他俩。”   小燕子还没反应过来,容妃已经骑着马去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乾隆便招手叫小燕子过去。   乾隆对小燕子道:“这是福康安。”   乾隆又要对福康安介绍小燕子,忽然想起一事,只好咳嗽两声,把话咽下去。   福康安早认识小燕子了。   乾隆在他刚从青藏回来的时候,就派他去粘杆处查夏紫薇,那时候,别说认识,只怕连小燕子的家底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小燕子却道:“我们以前见过的。”   乾隆一怔,随即点头笑道:“也对。你常来养心殿,他来的也勤。”   容妃上前去和乾隆一起骑马,小燕子和福康安自然落在后面。   容妃回头看了一眼,笑对乾隆道:“那两个的马儿倒是极俊俏。”   乾隆也回头看。小燕子骑着匹黑马,福康安骑着匹枣红色的马。两人正在说话,小燕子仰头看着福康安,福康安一脸的笑。这画面,还算得上赏心悦目。   容妃带着股子轻蔑的笑,看着乾隆表情的变化。觉得是时候了,方道:“小燕子的个头本就不高,怎么她骑得那匹马儿也跟着矮半只脚。中原里有句俗话,叫‘物似主人形’,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容妃的话,把乾隆的注意力给拉过来了。   乾隆笑着对容妃道:“你尽跟小燕子学些南腔北调的怪话。偏偏这个就记得清楚。回头她听见了,又说你欺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小燕子对老太太们的看法,是要不得,又改不掉的偏见。   看在这种偏见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份儿上,我们就本着尊重和包容的时代精神,先放她一马。   容嬷嬷从小姑娘的时代,就喜欢伺候花草。现在她的脊椎不太好,不能长时间站着,便常常指使手下一些小丫头替她收拾,她自己则站在旁边监工。   这一个清晨,虽然搬来承德离宫,她仍旧领着几个宫女,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皇后处的植物。看到一盆中型盆景,叶子已经落净,分明很久以前就死了。   容嬷嬷略带责备地道:“啊呀,这么些日子,你们就没看到它?整个承德离宫都是苍翠的草木,生机盎然的,怎么还有个它。还不赶快收拾了。”   小宫女忙陪笑道:“不是奴婢们懒。嬷嬷且听奴婢解释。前儿个下午,奴婢抱了它出去,正要扔,被木香姐姐一眼看到,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刚巧在散步,一听便也来了兴致,过来瞅了两眼,道:‘这个骨骼倒长得精奇,好好养着吧。’奴婢不敢驳回,又不敢欺瞒,只好回明皇后娘娘,这盆景早就枯死了。皇后娘娘却不信,只叫放着,再好好养养,兴许捱过这两日,就还阳了呢。”   容嬷嬷不认同的道:“皇后娘娘也太固执了。连个枯叶子都没了,还犟呢。”   小宫女抿着嘴笑,大家都晓得,容嬷嬷自皇后幼时便跟在身边,情分非比寻常。   眼下连容嬷嬷也这样说,可见这盆盆景是彻底完了。   福康安来到承德离宫,见过乾隆,乾隆又命他速去松鹤斋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了福康安,欢喜的了不得,连连对桂嬷嬷夸道:“你瞧瞧,去了趟四川回来,真有个大人样儿了。”   福康安心里暗暗好笑,八成在太后心里,他跟晴儿都还是满地乱跑的顽童。   太后又让他坐过来,细细的问了兵营里的事情。   福康安捡着好笑的给太后讲了几件,什么“老兵害怕刀出鞘,新兵害怕轰大炮”的,引得太后笑了一阵。   说起枪炮,太后想起来,道:“前几日皇帝得了些西洋火铳——哀家也搞不清跟咱们的有何不同——说要给你几支,你可得了?”   福康安道:“昨日已经得了。”   太后道:“皇帝说了,取几支给你,剩下的锁进库房里,横竖我们也不用那西洋劳什子打仗。对了,你们在军队里用火炮不用?”   福康安道:“一半鸟枪,一般弓箭。地势合适,骑兵也好用。”   太后笑道:“怪道说,咱八旗弓马得天下呢。哀家还记得,咱们老祖宗跟明朝打仗的时候,那些满洲武士,拿起弓箭,对准明军的脸和肋下……”   福康安笑道:“五步之内毙命。”   太后乐道:“就是这样儿的。”   桂嬷嬷已经准备好点心,让宫女们端上来。   太后便指着点心,让福康安一样样儿的吃,这样才好分辨出滋味来。   她见福康安吃得开心,又皱眉埋怨道:“你去青藏做什么,要什么吃没什么吃。”   福康安最怕听太后提青藏,忙问道:“晴格格可好?”   太后一听他说起晴儿,又笑了,道:“好,好着呢。你俩自小一起长大,哀家也不避讳了。晴儿刚做了胎,待在家里休养呢。”   说完,太后又问道:“皇帝让你再去金川,你还来得及还回京城不?”   福康安道:“来得及。”   太后道:“既然回京,去看看你额娘和晴儿再走吧。”   小燕子拿着紫薇的围棋子,在书桌上摆字玩。   摆好了,再抹掉。抹完了,再摆。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紫薇看不下去,道:“他好容易来了,你们就见了那一面?”   小燕子手里还不停下,头也不抬地道:“对啊。”   在男女不能正常社交的时代,能看对眼都是个奇迹。   看对眼之后,还想着常相见?做梦呢吧。   紫薇转了转眼珠,拍掌笑道:“你赶紧换衣服,去给老佛爷请安去。”   小燕子道:“哎哟姑奶奶,您饶了我。”   紫薇道:“老佛爷常提他,他来承德,一定得去看老佛爷的。”   小燕子“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   她刚要走,又害怕,犹豫地道:“他要是不去,我岂不白吃一顿排头?”   紫薇嘲笑她道:“你是在怕跟他一起站在老佛爷跟前吧?你怕老佛爷很轻蔑的看着你,还怕她说你配不上福康安?你自卑啊?”   What the fuck!小燕子怒视紫薇,一扭头进屋换衣服去了。   等小燕子换了衣服出来,发现紫薇早就打扮好了,正在外面等着她。   小燕子笑着跑过去,牵了紫薇的手,两人一起去松鹤斋。   到了松鹤斋,她们却未能进去。   倒不是因为福康安,福康安早就走了。   就在小燕子和紫薇来到松鹤斋的前一刻,京城里传来消息说,令贵妃刚生下来的十五阿哥永琰,在延禧宫夭折了。   小燕子和紫薇见到情况不妙,趁着没人注意,忙偷偷的溜了。   紫薇叹息道:“还不满月呢,好可怜。”   小燕子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太后仔细问了来人事情的经过。   可是来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那个孩子来得太急,那天京城里下了雨,令妃白天还好好的,晚上不知怎么的,就要生了。偏偏折腾了许久,到了第二日才成。   太后气道:“不是说母子平安,孩子很健康吗!”   那人道:“是。是……小的……”   桂嬷嬷道:“太后请息怒。您只想想,这些年来,那些治不了的病,太医却都得说‘可治’啊。”   太后听了此话,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告诉皇帝了没有?”   来人回道:“已经告诉了。”   太后问道:“怎么说?”   来人道:“皇上正在围猎中。听了这消息,就命五阿哥立刻回京,跟内务府一起操持后事。”   太后一听是五阿哥办这件事,心里便安稳了许多,道:“五阿哥做事稳重妥当,哀家是知道的。”   太后又想起一事,忙问道:“皇帝说葬在哪里没有?”   来人道:“皇上下旨,让十五阿哥永琰,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   太后点头无话。   来人这才磕了头,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紫禁城里传来消息,说令贵妃的十五阿哥永琰殇了。   当日晚间,乾隆和太后一起在松鹤斋佛堂里。   太后安慰乾隆道:“令贵妃之前的那个十四阿哥,比九公主还大些的,最后不也是没养住么,或者她本来就没有生皇子的命,这是天意,皇帝也别太伤心了。”   乾隆道:“让母亲操心,是儿子不孝。”   太后拍着乾隆的手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兰贵人,哟,你瞧我这嘴,是诚嫔才对。我这里一天两次的太医来诊脉,都说好,还说看面相,一准是个皇子。”   乾隆只点头,也不说话。   太后又道:“令贵妃盼儿子盼了十几年,又遭了这个事,皇上不抚慰抚慰?”   乾隆一愣,道:“半月前已经晋了她的位份。皇额娘菩萨心肠,既然您开口了,儿子就正式下诏,册封令贵妃的七公主为固伦公主,不再等到明年了。只是,皇额娘,您瞅着,给七公主取个什么封号好呢?”   太后没料到乾隆会来这一套,她原想引着乾隆许诺,要给福伦家的尔康封爵,没想到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的乾隆,还能跟她玩朝三暮四的耍猴把戏。   太后心内冷笑,脸上却很平静,只问乾隆道:“哀家说了,皇帝便听吗?”   乾隆自然连连应是。   太后于是道:“那么,就册封七公主为固伦和静公主吧。”   乾隆面色一变,道:“什么和敬?”   太后笑道:“令贵妃把七公主教的好哇,安安静静的,小小年纪,就带着一股子天家威严。给个安静的‘静’字,不正合适么。”   乾隆先前已经应承了,此刻不好变卦,只得答应着。   太后又道:“既然七公主要下嫁,和安公主也要下嫁。皇帝的那个还珠格格,也该到年纪了吧?皇帝可有合适的人选?”   乾隆一肚子没好气,神情上却不能露出来。又听太后提起小燕子,他便直接道:“朕舍不得就嫁她出去,还想再留她两年,眼下谈不到这里。”   太后原本就不是真心要问小燕子。她见乾隆这个态度,心内自然明白了几分,也就罢了手。   母子俩又聊了几句,乾隆才请安告辞出来。   桂嬷嬷见乾隆走了,才悄声对太后道:“老佛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呢?奴婢原以为您是想替晴格格讨个好处,怎么到了最后,气氛反而僵了?”   太后反而放下这个话题,只问桂嬷嬷道:“诚嫔和令贵妃相比,如何?”   桂嬷嬷道:“诚嫔虽然比令贵妃年轻,可是论性情、论机智,都远远不及。诚嫔的出身,却是好些儿,她是满洲姑娘。可是咱们万岁爷看女人,倒从不在意这些个。”   太后冷哼道:“你以为哀家在意出身吗?哀家曾经跟你说过,在皇帝的后宫里,出身越高的,越难管束。出身低的,一衣一食都是靠着皇家的恩宠搏来的,虽然难免有些小心眼,但是其心可用。那些出身高的……”   太后说到这里,自己停下了,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都是你害的,让我跑了题。”   桂嬷嬷忙笑问道:“老佛爷刚才说,诚嫔和令妃?”   太后道:“诚嫔也是钮祜禄氏,她爹官儿小,才是个佐领。但怎么着也是正经满人。她姿色不错了,当然不能跟容妃比,可也是上等的。可惜却不够聪明。诚嫔没有身孕的时候,不显眼的一个人,皇帝更是看不见她;现在有了身孕,皇帝也还是想不着她。”   桂嬷嬷道:“等诚嫔生下个儿子就好了。”   太后嗤笑道:“你看看五阿哥的额娘。她哪点儿比诚嫔差?连生的儿子,都比人家养的争气。可是皇帝高看她一眼了吗?哀家倒也不指望诚嫔的儿子,也能跟五阿哥似的有出息。不过皇帝子嗣还是不够,多子多福总是好的。”   太后又道:“令贵妃就不同了,她位份本就比旁人高。如果搁在一年前,那时候整个后宫里,除了坤宁宫和延禧宫,其他后妃全部没动静,要是延禧宫能出个皇子,对我们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也是这样期盼着,才把晴儿给了令妃的娘家。”   桂嬷嬷道:“几年前的时候,坤宁宫那位还死硬的吃醋呢,让其他小虾蝎都出不了头。只机缘凑巧,在坤宁宫那位掌权之前,就冒出来个延禧宫。延禧宫要是能有宠且有子,坤宁宫的力量便可以被抽走一些。”   太后笑道:“哀家可从没动过坤宁宫的心思。中宫安稳,却没有权柄,就是最好的状态。”   桂嬷嬷道:“现在情况却是变得多了。”   太后点头道:“是变得更好了。皇帝在容妃那里的次数多,却也不碍事。其他的小东西也冒出来了,现在容妃也不是专宠。况且,照哀家看,容妃也没当年令妃那个手腕,能拉拢到其他妃嫔。”   桂嬷嬷道:“令贵妃现在位份高而无子,原有的宠也被分得七零八落。坤宁宫怕早就恨极了她。眼下她若不靠着老佛爷,怕是难支撑。再加上其他的妃嫔,连着皇后,哎哟哟,可不都老老实实的围在您周围么。”   太后哼了一声,又道:“皇后虽然有个十二阿哥,奈何不讨皇帝喜欢,是个没有贵相的。至于令贵妃,她这些年在宫中,比谁都明白,只有恩宠是不够的。没有小阿哥,再多的恩宠,到头来,也不过是流沙罢了。”   桂嬷嬷道:“阿弥陀佛。可是命中注定了。令贵妃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人了,眼下皇上身边的人又这么多,怕是她再也没机会了。这样看,她竟可怜了。”   太后却满不以为然地道:“福伦的官儿还做得好好的。令贵妃的位份也已经封到顶儿了。皇帝对跟着他久了的妃嫔,一向都不吝啬的。令贵妃的命够好的了,比她出身好一百倍的人,都未必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想怎么样?知足常乐嘛。”   且说乾隆刚从松鹤斋出去,便令人马上招满洲学士进来,当着他的面,挑选七公主的满语封号,决不允许再与固伦和敬公主的封号谐音。   待他检查之后,一切妥当,才准备好在明日发旨。   乾隆又派人先去延禧宫告知令贵妃册封七公主为固伦和静公主一事,当作安慰。   还特特嘱咐,要同时告诉令贵妃,七公主和驸马获准留驻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五月某日晴。   令妃的父母早已去世,家里只剩下福伦福晋这个姐姐。令妃产期渐近,内务府下令,允许福伦福晋进宫陪伴。   乾隆、皇后和太后,带着众多妃嫔、公主去了承德离宫。紫禁城中空了下来。   这份空,让令妃心内藏着一颗焦虑的种子,可是她也感激这个空,让她省了不少事。   腊梅、冬雪负责她的饮食及贴身的东西,眼睛也不眨的盯着。   令妃平日也不出延禧宫,只让福晋陪着自己,在宫里转转,看着温度和阳光都合适,才去庭院里透透气。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看着快要到午膳时间,腊梅带着两个小丫头先去看着了。   冬雪知道令妃不喜热,怕她待会儿用膳的时候不舒服,便让人换了几盘冰搁在屋里。   令妃现在正与福晋在庭院里闲坐,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腊梅领着小丫头,抱着食盒往延禧宫走。   半路上,一道闪电闪着蓝光直劈下来。接着便是一个滚雷炸在耳边。   眼下是五月,雷雨虽不多,可也是有的,并不稀奇。   腊梅没当回事儿,只吩咐宫女们快走,再磨蹭下去,怕要下雨呢。   话正说着,雨早下了。   她们赶紧冒着雨走,刚到延禧宫的屋檐下,雨就停了。   腊梅自言自语地笑道:“这倒霉的。不到一刻钟的雨,偏叫我们赶上了。”   小宫女抱着食盒朝厅里走,迎面跟冬雪撞了个满怀。   小宫女委屈道:“冬雪姐姐,你撞疼我了。把饭撒了可怎么好……”   冬雪却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话,她匆匆往外走,一眼见到腊梅站在那里,忙如释重负地道:“你去把杨太医、周太医全请来,我腾出身子,好赶回去照应着。”   腊梅反应也快,听了冬雪这番话,立刻就知道令妃要生产,一句也不多说,转身跑去太医院。   冬雪指挥着宫女们,把早些日子已经预备好的东西取出来,布置好。其他杂物也一一料理了,便坐在令妃的房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令妃和福晋在屋里,还有几个接生的老嬷嬷。   冬雪只听到老嬷嬷的催促声,却没怎么听到令妃的呼痛的喊声。   冬雪却早习惯了这个场景。当年生九公主的时候就是这么着。   屋子太大,杂音又多,令妃若不是扯着嗓子喊叫,声音确实传不到外间。   不一会儿,腊梅领着两位太医来了。他们几个刚踏进门,外面的大雨偏呼啦啦落下来。   从此刻开始,直到令妃的儿子出世,雨就没再停过。   太医不能进去,只能守候在外面,不时让人递话给里面的老嬷嬷,来回说几句什么。   腊梅和冬雪是姑娘家,既不懂,也不能进去,只好干守着。   谁知令妃这次特别困难,从正午熬到半夜,又从半夜捱到第二天,还是没个动静。   腊梅心里疑惑,令妃前几次都比这次快得多。且这回也不到日子呀。   腊梅见人家都不注意这边,便悄声问冬雪,出了什么岔子没有。   冬雪却道:“什么岔子不岔子的。娘娘和福晋在庭院里散步,我们都在屋里,忽然福晋扶着娘娘进来,让我快去找人,说要生了。”   冬雪想想又道:“对了,娘娘她们刚进来,外面就下雨了。我让人找了嬷嬷们来。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腊梅听了,觉得也都正常,便把此事抛到一边不提。   第二日上午,令妃的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是个期盼已久的小阿哥。   延禧宫的下人们都认为此事是得偿所愿。   福晋从房内出来,告诉腊梅,让她照着令妃日前吩咐下的,大赏诸人。   冬雪不敢冒冒然进屋去,只能守候在门外,见小阿哥被一个嬷嬷抱出去给太医瞧,接着,冬雪便听到另一个接生的老嬷嬷问令妃,说,“娘娘,您怎么不喊痛呢?”   令妃听完这个问题,好像感到很纳闷,反而问老嬷嬷道,“我喊了,就能不痛了吗?”   冬雪看见那个老嬷嬷一脸不解的走了。   冬雪进屋去伺候令妃,令妃躺在床上,疑惑地对她道:“我怎么没痛呢?我不仅叫了,还哭了,只是没力气大声嚷出来。”   令妃说完,便觉眼睛干涩,头脑发胀,还没来得及听冬雪回答了些什么,就沉沉睡去。   小阿哥已经降生,看起来一切安好。众人喜气洋洋,各忙各的。   唯有福晋一人坐在卧房外的圈椅里,双目茫然。   腊梅上去笑道:“福晋,娘娘既已平安生产。您何不去庭院透透气?”   腊梅好像看到福晋的身体抖了一下,但是她也不敢确定。   而且福晋接下来便笑着对她道:“雨才刚停下,庭院中积水太多,等等吧。”   又过了两日,福晋见延禧宫一切妥当,便告辞回府。   令妃恢复的不错,精神也回来了,听见姐姐要走,忙拉着福晋的手说,好歹腾出空来,白日多来看看。   福晋答应着,又笑道:“托娘娘的福,我得了个好儿媳妇。有她在家,我省心省力的很。”   令妃也笑了,道:“那是你们有这个缘分。尔康和晴格格,他们夫妇之间处得可好?”   福晋感慨道:“好。比我和我们家大人年轻那阵还要好。我从没见他俩红过脸,一直和和气气、夫唱妇随的。”   令妃也笑着感叹道:“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正正经经夫妻才配有的福分。姐姐和尔康都是好造化的,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功德。”   福晋坐上车回家。她府上的小丫头怕她在车里气闷,抢着上去把车窗推开,只留下一层轻纱遮挡。   小丫头见福晋闭目不语,似乎睡着了,忙也坐在旁边,一点动静也不弄出来,只轻轻打着扇子。   福晋才没有睡着。   她是心有余悸,不敢睁开眼。   令妃生产那日,遇到了怪事,所幸只有她们姊妹知道。   眼下事情都过去了,只盼那件怪事,是个吉兆吧。   福晋进了学士府,晴儿早就带着仆妇、丫头们接了出来。   福晋见晴儿的腰身已经出来了,反而上去扶住晴儿,心疼道:“你又何必出来,咱们自家人,不在意这些礼数。”   晴儿笑道:“并不是为了礼数。太太这些日子没回府,我心里怪挂念的,就出来了。”   福晋笑道:“好,好。咱们一起进去。待我换了衣服,再好好聊。”   福晋听晴儿说了些最近的家务事,横竖也没什么要紧的,晴儿处理的也都好。   福晋又说,尔康在缅甸也快回来了,让晴儿别着急。   晴儿脸一红,垂头不语。   相比前些日子,福晋现在在自己家里过得安心又舒适。   过了几天,又听到消息,说正在承德离宫的乾隆,给十五阿哥赐了名字,叫永琰。   另有老佛爷懿旨,令妃的位份晋为令贵妃。   正是快乐不知时日过。一晃十几天下去了。   福晋正要让人套车,去宫里看令妃和十五阿哥,忽然,延禧宫派人来报信说,十五阿哥夭折了。   福晋身子一晃,眼睛一黑,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可急坏了家里的人。众人忙把福晋抬进卧房,见福晋还没有清醒的样子,又忙请了相熟的太医来看。太医说是一时气急,不碍事。家里人这才放心。   福晋在昏昏沉沉里,又看见当日的状况。   当日她们在庭院中溜达,本来晴空万里,一刹那,一道闪电劈到跟前。五六只老鼠伴着滚雷,尖叫着朝她们姊妹脚下扑来。   令妃当时只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快……”然后便吓得失语,再也发不出声音。   福晋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机智,虽然恐惧、害怕,也硬是强忍着,没嚷嚷,没叫人,只咬牙驮着令妃离开庭院,先靠近屋檐,又上了台阶,最后进了卧房,方开口道:“来人哪,娘娘要生了。”   电闪雷鸣也好,红光冲天也罢,宫里最忌讳也最欢迎这样的事情,没有影儿也要造出来整人或捧人。令妃现在处境微妙,若是传出了这档子事,岂不是把刀把子递到旁人手里。   当日的电闪雷鸣被遮掩过去了,连延禧宫的下人也没闻到一丝气味。   可万万没想到,该来的劫数,终究躲不过。   学士府的家人只见到福晋于昏睡中哭叫,福晋却分明看到那群老鼠红透了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福晋清醒过来,就要立刻进宫探望令贵妃。   晴儿连着几个婆子好说歹说,什么“今儿天晚了,宫门要锁了”,“匆匆见一面就走,反不能安慰令贵妃娘娘的心。不如明日早上再去吧”。   就这么着说了半日,才把福晋拦下来。   第二日清晨,福晋带着肿肿的眼睛进了宫。   见到令贵妃,她也是一夜没睡的样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福晋又心痛,又悔恨,双膝扑倒,哭道:“娘娘!”   伺候的宫女们一看这个架势,忙知趣的都走了。   腊梅和冬雪阴沉着脸守在外头,谁也不放进来。   令贵妃仍旧不能下床,她躺在床上,疲惫的看着福晋,只道:“姐姐快起来。”   福晋自己擦着眼泪,却还惦记着令贵妃,道:“娘娘虽难过,可是千万节制,月子里不能哭的。”   令贵妃不悲反笑,道:“我不哭。可是却不为了月子。”   福晋看着令贵妃这个样子,心里害怕,仿佛见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大疯子,别人都哭,只她笑。   令贵妃轻蔑地道:“姐姐,你也别哭了。咱们姊妹自小遭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吗?有些东西,你越是把它当回事的哭,就等于越看得起它;越看得起他它,它就越猖狂,以后便加倍的鄙视你、糟践你。”   福晋不敢搭话,只想着她们小时候。那时候她们的父辈,别说军前效力,连个能自立的正经差事都谋不到。   他们一家子挤在一起,日日听上头主子们的招呼,让往东不敢往西。   令贵妃道:“我们穿的暖,吃的饱,衣食无缺,可在娘胎里就注定了当奴才的命。早先的事情,我不大知道,可从爷爷那辈子起,我是亲眼见过的。他就跟个老驴拉磨似的,蒙上眼,推磨,推一辈子也不能朝前进一步。到了咱爹,还是一个样。”   令贵妃又道:“咱们全家都是奴才,将自己一辈子耗尽了,除了生下个把孩子,替人家继续推磨,咱们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留不下。”   福晋试探着,放柔声音,劝哄令贵妃,道:“咱们周围的人,也不都是你说的那样低贱,而且,不管做到做不到,大家也都是想好的,没一个朝下流路子里走的……”   令贵妃笑道:“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个算命的,要给咱家里人算命。我也想算,可那算命的偏不给我看,口口声声说,姑娘家没出嫁,不兴得算命的。我当日遗憾的跟什么似的。”   令贵妃又摇头笑道:“现在,我也算嫁了人的妇人了,可是却一点儿也不想算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福晋仍不敢开口,只得摇头。   令贵妃冷笑道:“我投胎生下来,就命定了姓‘魏’。我的运程嘛,不用算也知道,咱爷爷奶奶、爹娘遗传下来的运程,我也是一样。我只恨咱爷和咱爹没出息,一边推磨,一边还妄想着那根胡萝卜。”   福晋试探的道:“可是娘娘现在抓到那根胡萝卜了呀。”   令贵妃挑眉道:“我要是抓到了,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我只是抓了个影子。是啊,偏偏叫我抓住了那个机会。可那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十几年走来,我明里暗里遭了多少白眼,多少欺负。好听难听的话又听了多少。”   令贵妃平息了一下起伏的呼吸,才接着说道:“这些全都可以不算。我明白,自己到底是抢了人家嘴里的肉,那些薄待,是我该受的罪。可是命运对待我真的公平吗?都说我一个奴才秧子爬到这里就该谢天谢地了,可我用了多少心血……”   说到此处,令贵妃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干咳起来。   福晋忙倒了一杯水给令贵妃。   一杯水下去,仿佛连令贵妃的怨气和怒气也被泼灭了。   令贵妃苦笑道:“昨晚我一个人呆着,才猛然发觉,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在不知不觉里,已经掉进了一个命运的陷阱。那个陷阱,就像我自己挖的一样。我在后宫的位份每晋封一次、我心中每生出一点有小阿哥的希望,就等于自己又在那个陷阱里铲了一把土。希望越想越大,陷阱越挖越深。我越努力靠近那个目标,就离那个目标越远,也就越发现事与愿违。十四阿哥的时候是这样,十五阿哥竟然还是这样。我这十几年的心血和希望,只换来一个人生的讽刺。”   令妃又道:“昨晚想通这个道理的那一霎那,我觉得自己被这个冷冰冰的世界狠狠的抛了出去。什么希望永存、什么前程光明,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话。”   于是令贵妃又对福晋笑了,淘气道:“人生荒谬如此。命运全没有道理可讲,它是个疯子。它要我哭,我偏笑。它再怎么折腾我,我都不会瞧得起它。我有什么了不起呢,不过是一个小蚂蚁而已,死了也不值什么。如果我连这点打击也受不住,那我就是这一刻便死了,也绝没脸面去见我们那些吃苦受累还被人瞧不起的祖宗。”   令贵妃的话,福晋半点也没听懂。   刚才令贵妃说“希望永存”是傻话,可是,如果希望是假的、是没有的,那么福伦、尔康,包括福晋自己,又能靠着什么信念支撑着,以便继续走下去?   福晋朦朦胧胧觉得,在令贵妃这里,这个“希望”,跟祖辈父辈的“胡萝卜”,沦为了同类的东西。   福伦福晋再没有勇气放任自己继续朝深处想。   福晋只好当令贵妃心里气苦愁闷,所以抓着自己撒气。   令贵妃心里的闷气,她多少是明白一点的。   这些年来,宫里的妃嫔,宫外的命妇,当着她姊妹都恭恭敬敬的,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可是背地里都骂她们姊妹出身卑贱。   延禧宫和福伦,若是在处理什么事情上,有了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就归咎到他们低贱的出身上。   难得令贵妃和福伦能撑到今日,日日笑脸迎人,嘴里也少有怨怼。他们咽下了旁人所不能忍的侮辱与委屈。   福晋想到这里,对妹妹和丈夫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又过了几日,承德传来消息,说令贵妃的七公主被册封为固伦和静公主,赐婚后留驻京师。   福伦福晋心内大安,思量着乾隆果真还念旧情,没忘了令贵妃。   她便赶进宫去看望令贵妃,想引得她开心。   没想到,福晋到了延禧宫一看,令贵妃正脸色平静的坐起身来吃补品。   令贵妃见是福晋来了,便抬头笑道:“我吃得这些可不香甜,就不让姐姐了。”   福晋待要问什么,又不敢问。   令贵妃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笑道:“本宫得赶紧调养好身子,再过一个月,要赶去承德离宫伴驾呢。”   福晋心里一痛。可是她却不敢、也不能劝令贵妃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令贵妃已经没有“来日方长”的余地。   令贵妃早就过了三十六岁的生日,眨眼就三十七了。眼看着就快没有再生育的机会了。   眼下后宫的情势却不比令贵妃刚怀孕的时候。容妃的美丽已经传遍京城,新入宫的秀女也甚是得宠。偏偏皇后今年不知怎么的,竟然开了窍,不仅不再吃醋,还时时替乾隆安排新人旧人。   去年的秋风萧瑟之时,令贵妃怀上孩子,当时的风沙虽大,天气虽冷,可她们姊妹心中却是满满的希望,毫无肃杀之感;现在正值五月,骄阳似火、绿树成荫,她眼内却只看见一片苍茫。   承德离宫的清音阁里正在唱戏。   太后借着和嘉公主生日的机会,连演了三天的戏。   乾隆在第二天,也就是和嘉公主生日的正日子里,也来到清音阁看戏。众人都很高兴。   乾隆失去了十五阿哥,自然郁闷了几日。   可是一则,这个儿子他没见过;二则,在这个年月,孩子夭折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自青年时代便遭遇过好几回,比这次更痛的经历都有过两遭;三则,令贵妃的十四阿哥也没养住,指不定是她没有儿子福;四则,五阿哥既有出息又可靠。   而且眼下,福康安也到了承德。   小燕子只在最初到承德离宫的时候看过戏。   演的是昆曲,她听不明白;又没有耐性,每次听见乐器咿咿呀呀好半天,还是没个人声出现,只有几位演员在台上摇头摆尾,却不张嘴,她便急得了不得,恨不得上去按快进。   乾隆似乎颇懂得这个,可惜他没有那么多空闲,不太有空常看。   太后倒是领着女眷们常玩这个,不急不躁的,一个故事唱好几天。   小燕子不去也没人发现,她就常常溜号。   但是这一日,她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了大戏楼。   紫薇取笑她,道:“你可是抓着机会了。”   小燕子得意道:“那当然。”   这日演的是《紫钗记》。   福隆安是和嘉公主的额驸,自然要到场。他原是坐在外间的,太后发话说,自家孩子,且都是自小认识的,何必外道了,让福隆安进来,和寿星公主坐在一处看戏。   刚办完十五阿哥丧事的五阿哥也出现在大戏楼,他紧挨着乾隆和太后坐。   紫薇和七公主、九公主一起,跟皇后一处。   容嬷嬷见又是紫薇一个来,便笑道:“小燕子又逃学。”   紫薇笑道:“今儿天气晴朗,小燕子说不定会来打个花胡哨。”   小燕子装着热得受不了的样子,站在外面也不进去,见众人都坐停当了,便告罪,四处找福康安的影子。   在哪儿也找不到福康安,反而被福康安找到了她。   福康安拉着小燕子,直着从后台钻进去,一路上了二楼。   小燕子跑得太快,心怦怦直跳。奔到楼上,先探着脑袋朝外看,原来他们正在那帮人的头顶上。   福康安道:“这里热,没人愿意过来。不过看得比下面清楚。”   小燕子先还傻笑呢,后来醒过昧儿来,埋怨道:“我才不想看戏。”   福康安道:“唱《紫钗记》呢,你都不看?”   小燕子“切”了一声,拿起手帕,双手拈着,先做了个戏台上常见的妩媚动作,然后手帕一挥,五官一板,两眼一翻,开口说白道:“李君,李君,今当永绝矣~!”   福康安乐得哈哈大笑,直道:“霍小玉可没这句词。”   小燕子犟道:“我家的霍小玉就有这词。”   说完,眼珠一转,又鬼笑道:“你既然说没有,那就把霍小玉的词唱给我听听。”   福康安笑道:“我纵唱得霍小玉,恐怕你唱不得李益。”   小燕子道:“哼,小瞧我。你听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福康安捂脸忍笑恭维道:“您太厉害了。好个李益,下面那小生都没得混了。”   小燕子笑道:“好你个赵高,指鹿为马。当我不知道这是《牡丹亭》吗,而且这句还是个女的唱的。”   福康安倒是很认真地在那里仰着脸盘算,道:“牡丹亭的女角还真值得一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小燕子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真真的,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可不知为何,人多不信。至于‘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却假得很,可惜大家都感动于此。”   福康安不服气地道:“这么多戏文都是只会押韵的废话,难得有句让人感动的,你还挑眼。”   小燕子狠狠道:“将士都要为国卖命,何必讲生死也为情。”   福康安被呛了一下,干脆拉过小燕子,在她眉眼上啪的亲了一口。   小燕子的脸忽地通红,恨不得要把脑袋低到楼下去,又觉得不甘心就此认输,咬着唇抬起脸,掂起脚,伸直胳膊,勾过福康安的脖颈,待要接下去,只听楼梯上噗通一声,小燕子坏事做不成,只能就势揽着福康安伏下身去。   福康安不住闷笑,小燕子气极,又不敢出声,只好拿两排牙齿对咬。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没动静了。   小燕子气得骂道:“我偷你家鸡,摸你家狗了。”   福康安摊手道:“那就光天化日的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当晚,福康安去找福隆安。本来没打着能找到人的心思。和嘉公主生日,福隆安忙着伺候公主呢,哪里有功夫回自己屋。   没想到一进门,福隆安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打扇,额头旁边的小机上,还放着一盘冰。   福康安失笑道:“怎么这个形象。千年难得一见。”   福隆安见他来了,也懒的起来,拿扇子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自己坐下。   福隆安继续扇扇子,越扇越热。   干脆不扇了,扔掉纸扇,盘腿坐着,问:“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福康安道:“当然是有事情找你商量。”   果然,福隆安听完,立刻说不合适。   福康安便苦着脸道:“唉!被人看见了。”   福隆安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直问道:“是谁见的?”问完了这句,才又问:“你做什么了?”   福康安丧气道:“也没做什么,就是……”   福隆安见他语焉不详的,便急着追问第一个问题:“是谁见的?”   福康安道:“嗯,没看清楚。”   福隆安被他怄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心里暗骂“周处!”、“周处!”   福隆安又坐在罗汉床上,这回倒是认真盘算。   他先问福康安道:“你准备怎么办?”   福康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还有……”   福隆安哼道:“我可做不了你媒人。公主那儿也白搭。”   福康安眼睛发亮,道:“你再想想媒人?”   福隆安真的想了想,然后也想着了,道:“你可是把边边角角都算计了。”   福隆安又想了半天,才道:“别人说不顶用。皇上和太后那里卡住了,一概免谈。就算皇上答应,可太后那边,可一直卯足劲儿要插手你的婚事。”   福隆安说一句,福康安“嗯”一声。   他一直等到福隆安道:“除非你请得动额娘。她开口要儿媳妇,老佛爷才有可能松口。可是额娘那里却难说。”   兄弟两个商量完了,福隆安方才问道:“你到底跟人家做什么了?”   福康安大笑,道:“诓你呢。人家一个大姑娘,能跟我做什么。我要不这样说,你怎么肯应允,还帮我想办法。”   福隆安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此刻反而想起福长安来。   这两个弟弟也不知哪个更能胡缠。   福隆安又想起一事,便笑问福康安道:“你怎么就非卿不娶了?”   福康安扮了个鬼脸,笑道:“要是不成亲也能光明正大的见面,我还真不着急。”   然后又道:“和安公主都要下嫁了,我再不着急,她就变成别人太太了。”   福隆安纳闷道:“那个还珠格格我也见过,你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福康安想了半天,自己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得敷衍道:“我贪有人陪我看戏说戏吃东西。”   福隆安更纳闷了,道:“你跟谁不能看戏说戏呢?哪次你去看戏,身边不是围着一帮人陪你吃东西?”   福康安被问得不耐烦,便道:“照你这样说,我以后跟雪球看戏得了。然后看完戏,我跟她说观后感,她还会发两声,也算给了我回应。再从我碗里抢块糕饼吃。”   福隆安一愣,忙问:“雪球?你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福康安坏笑道:“雪球便是老佛爷宫里养的那条哈巴。你还记不记得,就是浑身雪白的,晴儿常抱着的那只?”   福隆安大笑道:“混蛋!胡扯!”又道:“你以后别直呼小名的叫人家,晴格格现在都是别人太太了。”   福康安拉长了脸,故意咬字道:“我这次回京,还要去看晴儿。”   福隆安知道福康安平日最烦听到晴儿嫁人,他让福康安吃瘪,心内暗爽,抱了一箭之仇,却早忘了他自己听到素馨称赞睿亲王时的脸色。   福隆安还忘了,他家公主正在闹脾气,让他敲不开房门。   这次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夭折,容嬷嬷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延禧宫自己的时运低,怪不得任何人。更赖不到远在承德离宫的人身上。   可是皇后那里,却仍旧淡淡的,每日撑着眼皮,强打精神。   容嬷嬷眼瞅着乾隆对皇后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皇后的身体却悄悄的差下去。   容嬷嬷想了很多方法,治疗皇后的失眠。喝药酒,摆水晶,最后连针灸就学来了,可都是不顶用。   皇后总是笑着看她忙活,好像知道这样会让容嬷嬷安心。   令贵妃的儿子夭折一事,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叫人送了一些佛具给延禧宫。   皇后回过神来,曾对容嬷嬷说了一些话,“倒是前些时日,和敬公主噎她那阵儿,我是开心的纯粹,当时像看了一场喜剧。现在反而有些分不清悲喜。八成是个闹剧吧。”   乾隆对后宫的要求,也不过是平静二字。能不让他费心最好。当然,最不能丢脸。   这段时间虽然后宫新人、旧人,来来往往,但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后妃之间连斗嘴都少有,个个脸上都乐呵呵的。   以前跟着令贵妃的人,现在几乎都去了太后那里。   容嬷嬷看出来,便提醒皇后。   皇后却满不在意,一笑道:“让她们去吧。这样更好。”   容嬷嬷着急道:“这样怎么行!照理,连慈宁宫的事情都要问过坤宁宫的。”   皇后重复道:“照理?我只知道,照理,太后不会希望中宫不稳。中宫不稳,皇上必然插手后宫,照万岁爷现在的架势,不比从前,真到那一步,慈宁宫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观现在,妃嫔们都去看慈宁宫的脸色,太后要的不就是这个么。咱们不仅要给,还要给的漂亮。”   容嬷嬷急了,不管尊卑,脱口而出道:“还用您给呢,早拿走啦。”   皇后噗哧一声笑出来,道:“嬷嬷,您这嘴巴真是。你看啊,咱们万岁爷最要脸,要后宫看起来波澜不惊。我当日心惊害怕的可笑,正妻是什么意思?就算妃嫔再受宠,也不过是妾室,本宫何需自贬身价,挖空心思去拉拢。那是令妃,不,令贵妃要做的功课。眼下太后耐不住寂寞,她要玩,咱就让她玩。横竖也多不出一文钱。”   容嬷嬷道:“头一次见您这样看开。”   皇后叹气道:“本宫也是才学会。要是早学会一点儿,也不至于养出令贵妃这个势力大的宠妃。坐稳皇后的位子,只要能保证没有专宠的妃子出现,让后宫雨露均沾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十二阿哥有没有人君之命,我也看破了,不再奢求这个。他是嫡子,收敛锋芒也能平安。我们母子互相保护,哪里会凄惨。”   皇后又笑道:“再说,咱们皇上又要脸,总不会废后。都是我那些年,奢望不能要的东西,才会自误至此。”   容嬷嬷心内暗想,常言道“久病成良医”,可又说“能医不自医”。   皇后要是真的想得开,又何必把自己折腾的夜夜无眠。当然,容嬷嬷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免得皇后连强撑的药方也不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七章   那天的《紫钗记》唱完了,小燕子还是没露面。   紫薇带着一帮宫女朝回走,一边默默记诵里面的金句。   迎面五阿哥和尔泰走过来。紫薇忙带笑站住,跟五阿哥行礼招呼道:“五阿哥吉祥。”   五阿哥也忙作揖还礼。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谈了两句今天的戏唱的如何等等,这才分开,各走各路。   紫薇见五阿哥的步履不似往日轻便,转头又多看了一眼。   正在这时,小燕子蹦蹦跳跳的冒出来,紫薇便把五阿哥的事情抛开,只瞅着小燕子笑道:“可遂了心愿了。”   小燕子翻眼皮不认帐道:“心在哪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将心来,与汝安。”   紫薇笑骂道:“呸,又得意忘形。”   小燕子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福康安一不在她身边,她就懂得很多道理;可是她一见到福康安,就把所有的道理全忘了,恨不得连《马赛曲》都听成低回温婉的《春江花月夜》。   小燕子和紫薇一起回去之后,紫薇见四下无人,方才问小燕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小燕子傻乐着,一五一十都跟紫薇说了。   紫薇皱眉问道:“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小燕子怕紫薇又想起来当初尔康对她承诺的,要去请求福伦夫妇允诺一事,忙数着手指头道:“他额娘,我阿玛,再加媒人的意思。”   紫薇还是满肚子的不放心,怕小燕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但是紫薇转念一想,就算福康安要把小燕子卖了,除了乾隆也没人要买,何况也换不出钱来。   那之后的几天,小燕子一反常态,她竟然乖得很,每日都穿的板板正正去松鹤斋给太后请安。紫薇看透了小燕子的小聪明,可惜她却每每扑空。   又是从松鹤斋出来。正巧容妃也在太后处请安,看见小燕子和紫薇要走,就一起告辞出来。   三人离开正殿好远了,尚见几只白鹤单腿立在阴凉处,姿态憨傻有趣。小燕子和容妃指着那几只白鹤,又比着周围青松翠柏拉在地下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玩。   终究这里离老佛爷太近,小燕子不能尽兴。她便邀容妃和紫薇去池边捞螃蟹。   紫薇受不了她这无聊的把戏,自己带着两个宫女先回去了。   容妃见紫薇走了,有心逗逗小燕子,便叫紫薇略等等,她也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小燕子叹了一声,揪住彩霞和小卓子去如意池边捞螃蟹不提。   紫薇见容妃跟过来,便笑道:“你跟小燕子不是很亲么,怎么不一起去?”   容妃道:“你这话可奇了。你们漱芳斋的宫人我都认不清楚,哪里有什么亲疏。她连我那宝月楼都从未去过。”   紫薇见容妃如此说,嘴角一弯,将这个话题抛开,不再继续说起。   两人默默无语的朝前走着,将要过一个岔路口,紫薇忽然见五阿哥和尔泰的身影一闪而过。   容妃反倒指着另一个人,叫了声“呀!”   紫薇随着容妃看,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正躬身行礼,送五阿哥离开。   那个人分明也人声,直起身来朝这里看了一眼,望到容妃,便笑着过来作揖道:“容妃娘娘。”   又对紫薇道:“这位必定是和安公主了?公主吉祥。”   紫薇早忘记自己何时见过福康安,便问:“你怎么知道?”   福康安刚要回答,容妃却抢过话来道:“如果还珠格格在这里,她一定要问:‘你想去哪儿啊?’”   福康安早见识过几次容妃的难缠,便笑道:“那就回她道:‘我去反串霍小玉。’”   容妃虽不看戏,但也模模糊糊知道这个名字是戏文里的。她疑惑的打量着福康安。   福康安忙满脸堆笑的给这两位大美人行礼,趁她们没缓过来,赶紧一溜烟跑了。   紫薇见福康安朝乾隆所在的地方去了,心里某个念头一动,正听见容妃抱怨道:“都什么跟什么呀!”   紫薇只笑。那日的事情,小燕子都跟她讲过。故紫薇一听便明白。   可是他那句话说的着实蹊跷。他总不能去乾隆跟前演霍小玉呀。   紫薇一路想一路走,过了岔路口,便跟容妃分了手。   紫薇回到家,小燕子果没回来。看样子真去捞螃蟹了。   小福子是养心殿里的老太监教出来的,伺候还不算太久,不过三、四年的时间。   他只听前任的老太监说过,当年万岁爷曾经亲手养过奶娃娃。   小福子初听还不信呢,仗着自己认了老太监做干爹,老太监素日疼惜自己,便顶嘴道:“哪里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又不是唱戏。”   老太监也不生气,只笑道:“可不是离奇。大清入关以来,皇帝亲手带孩子,这还是第二遭。”   小福子惊讶道:“您刚才不是开玩笑?我倒是知道,圣祖爷对当日的太子也是……”   老太监做了个手势,小福子便知趣的没再说下去。   小福子到底小孩子心性,耐不住好奇,仍小心的问道:“那这第二个奶娃娃是谁?”   老太监道:“是傅相家的三公子,福康安。对了,他那名字也是万岁爷起的。”   说到这里,老太监又笑起来,补充道:“说起来,还有一桩趣事。本来傅相家的公子,一水儿跟着傅相的汉名叫去,大公子、二公子就叫傅灵安和傅隆安。偏偏到老三这里,万岁爷大笔一挥,这下可好了,上面几个公子都托了那小爷‘福’,连名儿都变了。”   小福子道:“那这个三公子如今在哪里呢?”   老太监道:“他打小时候起就住在宫内,十二、三岁便在御前当值。可如今人却不在京城。但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他跟万岁爷的情分非比寻常,你留个心就是了。”   小福子听得糊涂,想再问,老太监却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   再后来,老太监年老告退,小福子就接了他的班。   小福子这个差事做的还算可以,也没天天受气。   乾隆从年轻时就很注意养生,平日又是一派君子端方的架势,轻易不动肝火。   小福子最近一次被狠骂,还是养心殿大火加上还珠格格捅脖子那一天。不过乾隆回过头来,心情转好,又赏了他一把东西。小福子打打算盘珠,那几顿骂挨得也不赔本。   这一日,乾隆手上的事情不多,他见完大臣,处理完事情,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坐着四人小轿,去喂了一回红金鱼。   小福子伺候乾隆返回殿内,换了衣服,舒舒服服的坐好,刚端上茶来,外面就有人通传,福康安来了。   乾隆拿起盖碗要喝茶,听了这话,便让叫进。   乾隆拿着盖碗,笑着看福康安行礼,道:“今日正想让你进来。”   小福子拿眼角的余光瞄着那盖碗。端起了,低头,没喝,抬头笑,又低头,还没喝,因为要留嘴巴说话。   最后小福子只等到乾隆一句话:“再去泡两碗茶来,不要这个,要前日说好的那个,数好了,四泡之后才好喝。”   小燕子和彩霞、小卓子辛辛苦苦忙了半日,又两手空空的回来。   紫薇正坐在长廊下想什么想的入神,见了他们走到跟前,方才醒过神儿来,问小燕子道:“你就没摸到半只螃蟹?”   小燕子笑道:“焉知不是我放了生。”   见紫薇有点怔怔的,小燕子便伸指戳她脸颊道:“想什么呢?傻了?”   紫薇道:“田文镜你知不知道?”   小燕子笑道:“原来是想故事呢。谁不知道啊,雍正朝的名臣嘛。”   紫薇点头道:“这个田文镜厉害的很,先帝曾说他与田文镜‘相待以诚’。”   小燕子道:“啊,这个我不晓得。我只知道没人弹劾得了田文镜。”   紫薇露出一个嘲笑,道:“你又知不知道,就是这个跟先帝‘相待以诚’的田文镜,他想从汉军下五旗抬到汉军上三旗,都不敢直接跟先帝开口,只得拐弯抹角地对自己的下属杨文乾提起,一路忍到这个杨文乾做到广东巡抚,见到先帝之时,由杨文乾对先帝说出来。”   小燕子看起来很明白似的感慨道:“噢,就是就是。君臣之间嘛,从来都是从上到下的赏赐,哪有臣子问君王要什么的道理。帝王心术哪能缺了疑心病,无论对谁,哪能真就那么放心。说起来,哪个臣子敢张嘴要东西啊哈哈哈哈。”   紫薇又问道:“霍小玉是什么?”   小燕子眨巴着眼皮,没反应过来。   紫薇道:“之前从松鹤斋出来,遇到福康安……”   小燕子大遗憾道:“什么啊!我围追堵截都见不到他,偏偏被你撞到。”   紫薇也不理她,继续说道:“他说他要去反串霍小玉。”   小燕子吃吃的笑道:“那我来演李君虞。”   紫薇道:“然后他朝皇阿玛那里去了。”   小燕子点头道:“噢。”见紫薇不说了,忙又问“还有呢?”   紫薇不开口,只拿眼睛看着小燕子。   小燕子这才仔细想了紫薇的话。   过了一下子,她醒悟过来,低吼道:“那不可能!”   紫薇轻轻笑了一下,转开脸道:“你既然说不可能,那就不可能吧。”   小燕子站起来,满屋里乱走,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安静点……别害怕……他不傻……捅出来……他会怎样……我会死吗……不可能说……”   紫薇看着小燕子一圈圈的在屋里走,还把手帕蒙在脸上使劲儿拍打。   过了没一会儿,紫薇只看见小燕子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跟她说,只撒开腿往外跑去。   紫薇这才笑了。   当初她没能去追逐的心愿,说不定眼下有人可以替她实现。   福隆安惦记着早晨还有几件细事没理清楚,想再去请乾隆的旨意,就赶去乾隆日常起居的殿门外。   门口的小太监告诉他,说里面有人。   还没等福隆安作出疑问的表情,小太监早笑着道:“是您家的三爷在里头。”   福隆安点头,心内想,先走吧,别呆在这里傻等,还不知要多久,横竖不是要紧事,等等再来好了。   刚转身要走,只听见“还珠格格”几个字隐隐传来,福隆安被震得一个机灵,满头的热汗都冷掉了。   早说了回京求额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亲口跟皇帝讨媳妇儿?闻所未闻。   福隆安微微闭目,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没有骂人的吼声。不知是不是幻听,竟然还有笑声。   福隆安抹抹额头。他彻底服了里头那两个人。认真想想,福康安若是先去求额娘,再由额娘来跟乾隆说福康安看上了某姑娘。说不定乾隆反会很伤心,因为福康安有了想要的东西,第一个告诉的居然不是他。   福隆安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耳垂。清醒点。   小福子好不容易才把乾隆要的茶准备好,正小心翼翼的捧着朝大殿这边拐弯,抬眼就看见福隆安站在门口。   小福子笑着招呼道:“福大人。”   福隆安正愁不知道里面情形怎样,一见小福子来了,可抓到了机会,忙侧身让小福子先进去。   小福子端来茶,放好。他趁机细看这两个人。   福康安正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喝茶。   乾隆不仅脸上带笑,眼睛里还冒着兴奋的光,仿佛刚做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小福子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屋里的气氛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也不晓得福隆安刚刚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是怎么来的。   莫不是福隆安的差事出了岔子?小福子只能这样想了。   福隆安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小福子进去了,里面又没动静了。   正在他乱想的时候,一串木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远处传来。没等他看清楚,那串声音就来到面前。   福隆安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气死。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还珠格格。   小燕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急得要命,也没看见福隆安那么大块头在旁边竖着,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看门的小太监说道:“公公!快……我要……见皇上。公公快!”   那小太监还没明白过来小燕子是什么意思,那扇门就打开了。   福康安从里头出来,见到小燕子来这儿,一点儿也不惊讶的样子。   小燕子的花盆底发出的那串铿锵声,砸的整快地板都能感觉到共震。他和乾隆在里头一听就知道,敢在宫里这样狂跑一气的,除了她,再没第二个。   小燕子见福康安出来,瞪大了眼睛,“哎哟”了一声,道:“咱俩还能活着吗?”   她这一句话问出来,连福隆安都撑不住笑了。   忽然门又开了,小福子甩着两手,一溜儿的小碎步,对准福康安和小燕子跑来。   小福子火急火燎地道:“万岁爷说了,在成亲以前,得装做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八章   柳青和柳红终于下了决心,要把地字一号房的房客逐出去。   箫剑是一个将事情经过从头看到尾的外人,柳青和柳红兄妹便想找他商量。   箫剑对这件事情却不是那么看好,他担忧的问柳青道:“柳红姑娘一开始说的那话你还记不记得?赶走了第一个,再来一个更差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总不能不让人家来住店啊。”   柳青和柳红对望一眼,柳青对箫剑道:“我们兄妹已经和店里的伙计商量好了。以后,我们‘会宾楼’要自己挑宾客。虽然按照眼下的情况看来,住宿的生意会损失一些;可是好在前些日子——在地字一号房还没租出去的日子,我们会宾楼的佳肴已经做出了名堂。城里城外,没有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菜肴好吃又实在。”   箫剑诧异的笑道:“本地千年不遇的奇事。怎么做旅馆生意的,还要能挑客人?”   柳红道:“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了。趁着现在还损失的起,赶紧的改了。再等下去,只怕纵然满心想改,自己也不敢了,到那个时候,我们所有的力气,恐怕已被那住客消耗尽了。”   会宾楼的众人约定好,十七日赶客,一文钱不要他的,让他带着包袱滚蛋。   这日午饭时分,箫剑在一楼中央偏北的桌上,见到那个年逾五十岁,看起来却只三十多的男子。   坐在那男子下手的,是在他之前住那个房间却交不出房钱的人,只因为那男子忽然来了,交不出房钱的人挪了一个简陋且不透风的客房。   箫剑走过去桌旁,那男子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个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一派从容,也很是健谈。   他似乎早有了什么预感,便叫住箫剑攀谈,最后几人干脆一桌吃饭,细细说上话了。   那个坐在下手的男子,却轻易不开口,箫剑问他如何称呼,他只道姓孙。   而地字一号房的那位,却不说姓氏,只道人家皆呼他为子野先生。   子野先生对箫剑道:“听店里的人说,箫公子是来京赶考的学子?”   箫剑道:“胡乱凑个数。”   子野先生摇头笑道:“我看箫公子气度佳、格局大,必不是凑数之人。”   箫剑道:“先生看走眼了。”   子野先生道:“公子志气不小。不如先在衙门里找个闲差混混日子。”   箫剑道:“在衙门里天天向上朝拜,日子久了,最终会做奴才。还是上赶着的。”   子野先生道:“公子站得笔直,一身傲骨。”   箫剑笑道:“站得太直,正好下跪。那才是生来的本能。傲骨是最靠不住的。”   子野先生沉吟一晌,方问道:“公子觉得,会宾楼的各位,站得直不直呢?”   箫剑道:“他们不在乎躺着歪着卧着,那些子曰诗云的大道理,他们也从不上心。礼义廉耻说来空泛,可做人做事要凭良心这一点,他们是很懂的。”   子野先生道:“公子是外人。”   箫剑笑道:“可是您也没把他们当自己人。您也不过是客人。”   子野先生亦半笑不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呢?乱弹琴。”   常言道,人各有志。又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箫剑与那二人各自结清了账目,各走各路不提。   转眼到了十七日。   子野先生和孙君被请出了会宾楼。柳青和柳红说到做到,果真没要他们一文钱,还给他们雇了车。   柳红让小厮上去帮他们抱行李下来。   最后一个包袱,有一个抽屉那么大。看起来很重,小厮蓄了大力气提它,没想却被闪了一下。   柳青诧异道:“这是第几个包袱了?二十二,定是二十三?”   柳红早等得不耐烦,急着问小厮道:“这是最后一个了?好。快给他抱到车上去。”这才转过头来对她哥哥道:“什么二十三,是二十四!”   小厮送了那两个人离开,跑回来道:“好家伙,最后那个包袱真奇怪。里面到底是什么?”   箫剑在旁边看热闹,听小厮这样问,便笑道:“说不定里头什么也没有。”   小厮犟嘴道:“包袱还是有形状的!”   福康安和小燕子的婚事,乾隆已经允诺了。   他那日私下里跟福康安说,等他这次从金川回来就办喜事。   福康安原只是担心小燕子被乾隆和太后指婚出去,现在听得乾隆如此说,便放了心,也没再耽搁多久,便赶去了京城。   夏天的白昼很长,好像怎么也熬不完。   紫薇和小燕子渐渐都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每次午觉醒来,朦胧着两眼,坐在廊下,听着雀鸟的叫声,吞咽几口温茶,恍惚里又是一天过去。   小燕子无聊之时,常胡诌些不着边际的故事,讲给紫薇听。   有时候故事甜甜的,紫薇听着舒服,便夸她两句,让她再接再厉。   另一些故事却扯的很,紫薇觉得是些无稽之谈,就要小燕子细细交代出故事的时间、地点。小燕子每每被紫薇问的哑口无言,只得如鬼魂附身般学舌道:“靠情怀判断,不计年月,年月太短。”   又不知过了几日,前面传来消息,说福伦的长子尔康在缅甸失踪了,下落不明。   小燕子不晓得紫薇会怎么样,一句玩笑也不敢开。   紫薇的表现却让她真正放了心。紫薇只说希望他平安无事。   小燕子懵懵懂懂的,不明白什么“缘动则心动,心动则缘起,心定则缘灭”的话。   她只晓得,如果两个人之间,还能互相祝福“身体健康”,那么这段感情就不能算枉费,撑死也就是无缘无分。   宫里的其他人却没有小燕子这样悠闲的无聊,他们纷纷说道,令贵妃的好运到此为止了。她家里的运势也走到头了。   还有人附会,说令贵妃的生辰八字就注定了利“冬”不利“夏”,而令贵妃自己也去找人算过,并深以为然。不信的话,就看延禧宫里宫女的名字,“腊梅”、“冬雪”,可不都是严寒之意嘛。   这种传闻一直持续到令贵妃赶到承德伴驾。   福康安回京,先去了远郊。   他先去看了傅恒夫人,把该说的都说了。   说到婚事,傅恒夫人一副不可无不可的样子。   说起阿桂为将军,要再去金川之时,傅恒夫人反倒思量了许久。   当年傅恒便是由金川一役起家的。   傅恒夫人忽然道:“尹文端公的诗,你可读过?”   福康安一愣,回道:“只略读了几首跟阿玛有关的。”   傅恒夫人道:“他诗文俱佳,亦与袁子才交好。袁子才曾说他‘身如雨点村村到,心似玲球面面通’。”   福康安笑道:“儿子怕是花一辈子的功夫,也学不来尹元长的周到圆滑。至于袁枚的诗情,还有他的左右风怀,那就更加学不来了。”   傅恒夫人被他的“左右风怀”说得笑了,转身去案上取出一本书,翻出一页,递给福康安。   福康安看上面写道:“尹文端公和余‘飞’字韵云:‘鸟入青云倦亦飞。’吟至再三,唏嘘不已,想见当局者求退之难。古渔有句云:‘未游五岳心虽切,便到重霄劫又多。’”   福康安将书合上,还给傅恒夫人,道:“陈宗海回家乡还没返京,别的太医也不敢劝您。容儿子说一句,虽然是药三分毒,可自古也有‘以毒攻毒’这个讲法。额娘保重。”   晴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尔康失踪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福伦府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   晴儿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也怕福晋跟上次令贵妃丧子的时候一样昏厥。   她又自认为身体先天壮,不碍事,虽然喉咙痛了好几日,也不说出来。   她想着,即便说出来,也是吃不得药,何苦非在这时候,要福伦和福晋再替自己担心。   一来二去,拖得日子太长。终于一日早晨,晴儿觉得头痛的受不了,张嘴想吩咐丫头给自己烤一块西洋膏药,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红肿发胀地发不出声音。   福伦和福晋听了来报信的小丫头的话,都急得不行,忙着请了好些太医来看。   太医都说是火气太大,其实并不打紧,可是晴儿正怀孕,辛凉发散的药,不敢就下。   晴儿自己也打定了主意,宁可喉咙好得慢些,也不能伤了孩子。   常远陪着福康安来到学士府拜访。   福康安为的是跟晴儿叙旧,他原是打着太后的旗号来的。   谁知竟然听说晴儿病了,不能出来,虽然抱歉,也只好请改日再来。福康安怎么可能放心就走,忙着问晴儿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就到了不能出来的地步了。   陪他一起来的常远忙悄悄劝他,如此这般了一番。   两人出了学士府,不一会儿,又来拜访。   正正经经的太医往往不如江湖传闻的“神医”受病人及其家人器重。福伦家也不能免俗。晴儿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着实磨人。连着几日不能发声,进食、饮水都受影响。   忽然外面传话进来道,傅相家的三爷带着他家相熟的先生来了。   据说那个先生虽不是专门的郎中,医术却好的很。   郎中不是别人,正是箫剑。   福康安跟箫剑一起进了内室,他见到晴儿身体像是还好,只脸颊上火,人也不太有精神。   要说箫剑,也确实有些旁门左道的办法。   他见到晴儿,便知她怀孕,不好用药。于是便将薄荷、桔梗、辛夷等辛凉发散的药,研磨成粉,请丫头帮她吹到喉咙上,一日数次,每次少量。   果真,药粉刚一吹上,晴儿就点头示意,感觉好很多。   晴儿这样的状态,完全不能讲话。她的周围又有那么多人,福康安连用手和眼跟她比划比划都不成。   可是他见晴儿安然无恙,毕竟放下了心中大石。便要告辞出去。   还未及走到门口,外面又来人报大喜。   那人一路跑一路喊,福康安和常远、箫剑三人,听了半日才弄明白,原来尔康在缅甸平安无事,之前的失踪只是误报。   福康安一笑,心想晴儿听了这个消息,加上箫剑的药,她的喉咙肯定康复的更快。   晴儿的嗓音清脆如转铃,这些时日却不能发声,也实在可怜可惜。   福康安出来,要谢箫剑,见箫剑不甚在意,也就罢了,只同常远一起送箫剑回会宾楼。   路上,福康安告诉箫剑,他和小燕子的婚事也定了。   箫剑笑道:“如人饮水。自求多福。”   福康安也笑道:“求仁得仁,再无可怨。”   话及此处,福康安问道:“你不告诉她身世的事情?”   箫剑道:“这次能再见,已经是莫大的缘分。我近几日便要离京。以后相忘于江湖吧。”   福康安看箫剑要转身离开,心里毕竟爱才且惜才,道:“箫兄大才,可否……”   箫剑道:“我不要朝廷的东西。”   福康安忙道:“无需出仕。”   箫剑拱拱手又摆摆手,径自进去了。   开口之前,福康安就知这事多半不成。   可是不试一试总是遗憾。   常远道:“箫公子仍是被家世所困。三爷若实在想用此人,唯有从他家的案子上着手。”   福康安道:“你想错了,他并非为当初那件案子。再者……”   福康安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说完,他一转马头,离开了会宾楼。   常远心想,自己刚才竟糊涂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平反多尔衮和袁崇焕,是今上心胸广阔,摒除成见,爱惜忠臣烈士。   至于文字狱,莫说平反,即便去跟他乞讨,也乞不来一个恩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有了乾隆那句话,小燕子自以为她和福康安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再无需烦忧。   可是宫里哪里有秘密。   福康安刚离开承德离宫,太后和皇后那里就都传遍了。   皇后听了,趁左右无人,便直接笑开了,道:“皇上这到底是娶媳妇儿,还是嫁女儿?”   容嬷嬷担忧道:“太后必不答应的。会不会怪罪到坤宁宫头上?”   皇后道:“按理说,小燕子是皇上的义女,与坤宁宫无关。可是嬷嬷,这件事情,我们却不可置身事外,更不能跟着太后行事。”   容嬷嬷道:“皇后娘娘实在疼惜还珠格格。”   皇后一笑,道:“也有这个缘故。可并不全是。这次是万岁爷亲口应承的,那边儿又是富察家。咱们万岁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事关富察家和福康安,他要成的,不成也得成。”   容嬷嬷没猜错。太后果真不同意。   可是她没有想到,乾隆当晚就来找皇后商量此事。   皇后笑道:“这两人年纪合适,模样儿也配得上。福康安以后有大出息,就不必说了。小燕子虽然性格还不够淡静,不过她年纪还小,等她成家了,自然就好了。”   乾隆道:“她现在比刚进宫的那阵已经好太多了。刚来的时候,她每日写的大字,用得都是淡墨,只因她没有耐性磨墨,等不到墨色上来就提笔。”   皇后见乾隆如此护着,她心里就更拿得准了,遂笑道:“只一条,小燕子没有好家世,恐怕日后做不得福康安的后盾。”   乾隆笑道:“他还需要什么后盾?朕做他的后盾还不够么。”   皇后便也陪着乾隆干笑了两声,之后道:“臣妾也忘了在哪里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宫里的老嬷嬷讲的,太后要给福康安挑一个不输给五阿哥福晋的岳家。”   乾隆道:“朕今日过来,正是为了此事。要尽快给小燕子找一个合适的出身。”   皇后道:“找个大臣家,恐日后多有不便。不拘落到哪个闲散的国公、贝子家便罢了,不过是一张碟纸的事情。”   乾隆断然道:“福康安不娶宗室格格。”   皇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乾隆要给福康安封王的心思,怕是早已经打定了。若让福康安娶了宗室之女,日后纵然立下再大的战功,也是封妻荫子,爵位再抬,最终也只是个额驸,其他的想都不要再想。   皇后注意到,今晚乾隆始终没提及太后的态度。   想来乾隆并没先去太后那里,恐怕他是要安排周全,才好跟太后提起,不然被太后抓到不妥之处,即使不驳回,也难免尴尬。   皇后思及此处,想到太后,脸上浮出一个笑来,乃道:“如果满洲宗室不合适,那么蒙古台吉的格格,应该无碍吧。”   乾隆想了想,拍掌笑道:“再好不过!”   蒙古台吉家的格格,与满洲宗室不一样规矩,不会妨碍福康安的未来。   而大清的规矩,满蒙联姻不同于满洲亲贵之间的指婚,满蒙联姻事关政事,只取决于皇帝一人。只有皇帝年少,不能理事时,才可由太后代为主持。   如今蒙古王公多在承德离宫,要行此事,再便宜没有了。   壮哉小燕子,一觉醒来,成了蒙古大燕子。   最可笑的是,她自己对此还一无所知。   福康安离开承德以后,小燕子再去松鹤斋,就艰难的很了。   尤其是最近几日,她老觉得阴森森的,头顶有闷雷一般,只待瞅准时机,砸下来劈死她。   紫薇也觉出不妥,每次都跟着小燕子一起去见太后,句句小心,不说错一个字,不多行一步路。   好在太后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在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前直接说出来。   又有一日,紫薇和去松鹤斋请安,她们才刚要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人,走近了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容嬷嬷。   容嬷嬷道:“公主和格格请回吧,改日再来请安。”   小燕子巴不得这一声,拉着紫薇就想走。   紫薇却早发现里头有客人,推开小燕子,转头悄悄问容嬷嬷。   容嬷嬷笑着撇了小燕子一眼,道:“睿亲王母亲佟佳氏和傅恒夫人,现正在里面,给太后请安。”   紫薇会意一笑,知道这便是福康安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放了心,便跟容嬷嬷告辞离去。   容妃在紫禁城中,是一个“人肉合同”般的存在。   所以在容妃还是容嫔的时候,她才会说“即便晋了位份,也就多几个伺候的人,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之类的话。   晋封容嫔为“妃”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只是册封典礼时的一系列规矩,如必须穿着满洲服饰、行满洲礼仪等等。她的亲人远在天边,她自己又困在乾隆身边不得出去,她一直没有机会亲身体会到高位的好处。   而宫内的其他妃嫔,尤其是现在的令贵妃,对于个中滋味,是再清楚不过了。   令贵妃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女赶到承德离宫。   一下车,她便直接赶到松鹤斋去给太后请安。   在松鹤斋里,令妃见到了当初去延禧宫向她拜码头的兰贵人——如今叫诚嫔,眼瞅着也快临产了。   如今在妃嫔之中,令贵妃的位份最高。诚嫔见了令贵妃,自然要行礼的。   令贵妃不待诚嫔将动作做出来,就一把搀住诚嫔的胳膊,复又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别在这个时候多礼。”   太后眼皮也懒得眨,由着她俩让来让去。   见她们坐稳了,太后才略微问了令贵妃几句小阿哥的事情。   令贵妃挑着简单且紧要的话,一一回答了。   又见太后略有伤感之色,忙道:“再怎么说,老佛爷是长辈,十五阿哥是孙子。他没福孝敬太后就不提了,反倒让长辈替他伤心难过,累了身体,岂不更是小阿哥的过错。”   太后见令贵妃如此,虽然心里暗嘲她心底不诚,可也不免佩服她的意志坚强。   太后又看坐在一边的诚嫔,诚嫔听完令贵妃的话,小嘴微张,一脸的不可思议。太后心内暗叹,烂泥扶不上墙,不过孙子还是要平平安安生下来的,正如牛粪也可以拿来生火。   令贵妃赶来承德离宫的事情,皇后早就知道了。   容嬷嬷听到这个消息时,惊讶的感慨:“她竟仍是不死心?”又道:“可是眼下有容妃,有永贵人、明贵人,还有……”   皇后打断她道:“以后怎样且不谈。这次她遭了丧子之痛,又辛辛苦苦赶来承德离宫,皇上必定怜惜她。”   令贵妃来承德离宫已经半个多月,小燕子和紫薇才有机会见到她第一面。   小燕子和紫薇去给皇后请安,坐的久了些,起身告辞之时,正巧碰到令贵妃进来。   几人不免寒暄几句,都是些泛泛之语。   小燕子出来,对紫薇道:“令贵妃的脸色怎么更漂亮了?红艳艳的。这么热的天,她也不出汗。”   紫薇哼道:“能漂亮过你的容妃?”   小燕子忙摆手笑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旗袍君扫盲!   ^3^~~~   ☆、第一百章   皇后的身体不好,已经不是靠上妆能遮掩的了。她的精力能撑住,可是谁都能看出来,皇后的两颊渐渐的消瘦下去。   皇后每天下午必定发低烧,当日晚间就恢复正常。第二日再次重复这一过程。   太医每日来请脉,却无良法可治。   最终几个太医商量出的结果,是承德离宫的湿气太重,不如回到京城修养,换个空气,等到秋高气爽之时,或者就好了。   皇后听了这个“方子”,只道:“哪里有那么严重。”   一日,皇后让容嬷嬷陪着自己在外面散步,正要从庭院迈上穿廊,遥遥看到一个人影倚住墙,两个宫女背对着这边,似乎正在搀扶。   容嬷嬷眼力衰退,未能辨认出是谁。   皇后却在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令贵妃。   令贵妃经历生产、丧子等事,接着就匆匆赶来承德离宫,未免有失调养。   令贵妃自知旁人爱拿她的出身做文章,故这些年来,渐渐养出那等自尊好强的个性,无论在谁跟前,都绝不露出一点虚弱和病色。   皇后没再向前走,转身带着容嬷嬷离开此地。   当晚,容嬷嬷看着皇后躺下,不一会儿,帐中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容嬷嬷以为皇后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   谁知第二日清晨,皇后竟没能起床。   众人赶过来看时,发现皇后的四肢瘫软,目光发眩。   伺候皇后的人都吓坏了,急着去传太医,还要赶紧通报太后和乾隆。   容嬷嬷却知道,皇后积攒了这么多天的疲累,今日全发出来了。   乾隆和太后都来到皇后的屋外,静待太医的诊断。   乾隆虽然也看出皇后最近的身体不是很好,可当他听到皇后发病,还是感到意外。   昨天早晨,皇后、容妃和明贵人才陪他一起用过早膳。   容嬷嬷听那太医说了半日,也没听懂个所以然。   她只听到太医最后说,尽快离开承德,换个地方最好。   容嬷嬷甚至都怀疑这个太医是不是被令贵妃买通了,不然怎么会说此等言语。   乾隆和太后听说皇后不是什么大症候,也都放了心,各干各的去了。   皇后病倒的这个早晨,陪乾隆用早膳的,分别是令贵妃、容妃和永贵人。   皇后于晕晕沉沉里,似乎又看到了自己,仍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儿。   那时候,遇到烦恼、愤恨,便大哭一场,过后只需一块糖果,就再不挂心上。什么贪、嗔、痴、怨,一概不懂。   可是现在她已经成熟到能明白什么叫求之不得的年纪。   所以在她最终下定决心仿效前例之前,就开始哄骗自己,就当他没来过也没去过——来了自然好,不来也没什么——只为了能尽量洒脱的对待他。   皇后直到傍晚才完全恢复清醒。   容嬷嬷还没将太医的话告诉皇后,皇后先说道:“跟皇上和老佛爷请旨意,本宫身体不适,要回京养病。”   容嬷嬷听了此话,大惊失色,正要再说些什么。   皇后却疲倦的合上眼皮,稳稳的入睡了。   梦中她想了很多,醒来后脑中一片清明。   她之前那种带着侥幸的死心,不来也不去的态度,就好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春草,乍看起来洒脱又任命,其实后劲更大。   那种态度,哪里是洒脱,分明是不甘心也不肯认输,不信命不信运,硬是要争一口气,而且连一个奋斗的最后期限也没有替自己定下。无休无止的洒脱,就等于无日无夜的执着。   她曾想,在自己第一次死心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娴妃,如果能够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她的生命会不会有另外一种轨迹?   如果当日可以告别,她虽然会悲伤,但同时,她也有了学着坚强的机会,同时学着放自己一马。她可能会孤独,可能会辛苦,却再不会有之后那些年坐困愁城的挣扎和痛苦。   可是,她当然不能离开。别说是皇后,哪怕是一个普通王公家的福晋,也没有离开丈夫的道理。嫁人之后,生生死死,只能依附在丈夫身边。   所以她只能关起门来继续与一群女人互相折磨,不然,别说地位与子女,光是无聊就能一口一口咬死她——因为除了这个,她什么事也不能做。   正因为没有丝毫离开和逃脱的可能,这些年来,她从不敢真正放弃他。   爱他等于爱自己。她不信佛,她把他当成信仰。她的力量和勇气由他而生。因为那个人早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他是一道光。   她害怕,一旦没了那道光,她的生活就只剩下枯木死灰般的寂寥。   一旦她看破了那个人,就等于看破了自己的余生。鲜活的生命力也将离她而去。家族和儿子,无法平息她的恐惧和焦虑。   那道光消失的瞬间,同时照亮了她一直在逃避的真实:封闭的、幽黑的、毫无出路的、永无休止的生活。   可是,熬过了这一场晕厥,她反而在这种令人恐惧的黑暗和绝望中生出力量。   真正的信念与勇气只能产生于自己的内心,而不在神佛、亲人或爱人的身上。   所有不朽的神佛,皆从信徒的内心升腾出来。   真正的信念和希望要靠自己的勇气去维护和坚守。真正的爱,更不是委屈、折磨、自怜的束缚和纠缠。   这次的昏厥,只说明了生之有涯。她也会死的。   她不要在自己的余生里再犯同一个错误。她不要再次徘徊在自怜和怨恨里。也不要再在自我感觉良好和自我感觉委屈之间来回。   从此以后就认了吧。   虽然还是不得解脱,也不能离开。虽然什么都不能改变,好在尚有“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可以让她自我安慰。   她宁愿认清现实,从今而后,哪怕做一根枯木,也会有枯木的美丽。   不要继续自欺,别害怕张开眼睛。   关于皇后病重的情况,咱们暂且停住,先来看一下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几位姑娘。   紫薇和小燕子每日的烦恼,虽然不仅仅是穿哪一件裙子、吃哪一种点心,可实话实说,其实也差不离了。   小燕子手脚口并用,在那里比划着。紫薇在案前替她写字。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小燕子指着那个“君”道:“这个好像得再小点儿。”   又点着“哭”道:“它的眼睛被你写没了。”   紫薇气得掷笔道:“你那么会说,自己写!”   小燕子忙赔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不是见不到它,心痒的很。你写来,我解馋。”   两人忙活了半日,终究不成。   紫薇哄她道:“没写出来的,就是最好的。你脑里想想,过过干瘾得了。”   小燕子自然不满,可惜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写,最后拿起笔来,画了一纸的王八。   紫薇随手翻小燕子的书,在一本几何书里,掉出一张纸来。   紫薇将它拾起来,看了又看,之后对埋头画乌龟的小燕子道:“这是谁的字?你让他来试试,说不定还能描出几分滋味。”   小燕子没甚好意思的朝紫薇手里看去,不是别个,正是福长安最后在学堂写下的半首诗。   小燕子于是道:“那是福长安。他还没见过《寒食帖》。”   紫薇笑道:“我记得他是谁。可是怪了,福长安和你的字迹写在一起,你能留到现在;福康安的信你却一把火烧得干净。”   小燕子心疼的叹气道:“我当初要是开了天眼,早知道跟福康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也不会烧掉那些信,一想起来就心疼。”又道:“福长安这个,嗯,你不说我都忘了。大概是我自己心里没鬼,所以一点儿也不害怕。”   紫薇皱眉道:“这是大毛病,我说了你别不当回事。自认为行得正、没有错处,所以就不小心、不妨头。傻乎乎的被人抓到了小辫子,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燕子吐舌头笑道:“好可怕。”   两人正说笑着,小福子来传旨,叫小燕子马上去皇后那里。   小燕子去到一看,乾隆早就等在那里。   她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情况,原来皇后忽然染病,需要马上返回京城。乾隆要她陪着皇后回去,路上照顾皇后。   小燕子别的时候笨,这种时候倒是一点就通。乾隆的意思是让她“风紧,扯呼”。   太后正看她不顺眼,此刻再在承德离宫晃悠,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事情决定的很仓促,第二日就走。额驸福隆安被派去护送皇后回京。   小燕子把这事跟紫薇说了。   紫薇道:“那么我们再见面,就是秋天了。”   小燕子笑道:“那有什么。我把漱芳斋收拾得漂漂亮亮,等你回来。”   紫薇闷不吭声,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小燕子道:“得叫金锁、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都过来。”   小燕子知道紫薇要做什么。没有不散的筵席。   大家都来了。紫薇和小燕子有话明白说,她俩将要出嫁,漱芳斋也要散了,各人都得有个去向。   明月、彩霞、小邓子和小卓子都晓得金锁的身份不同,所以都等着她先说。   金锁道:“我自小被太太买来,跟着小姐这么些年,名为主仆,实则小姐拿我当姊妹待。既然不做小姐的陪嫁,我没有别的愿望,只想返回家乡,置几亩薄田。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余生不再尝到被人卖来买去的滋味。”   屋里的其他人听了金锁此语,都默不答话。   独有紫薇道:“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早知你的心思。你放心。”   彩霞和小卓子看金锁说完,对视一眼,双双跪地,对紫薇和小燕子磕头。   小燕子吓了一跳,忙拉他们起身。   彩霞和小卓子却不肯起来,仍磕头道:“我们愿随公主去蒙古,今生不再进京都使得。”   小燕子和明月听完他们的话,便明白了他俩的意思。纠纠缠缠,到底不肯撒手。最难得两个人都有担当。   小燕子哈哈笑道:“和安公主最善良美好,她一准答应的,是不是?”   紫薇斜眼看小燕子。小燕子的小心思,路人皆知。   紫薇只对彩霞和小卓子道:“你们自己选择的路,日后即便后悔,也得自己负责、自己担待。是苦是乐,你们自己知道就罢了。”   彩霞和小卓子又给紫薇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小燕子见紫薇答应了,便笑道:“我当日做了件任性妄为的事情,如今得补过,不然没机会了。”   接着小燕子便对小卓子道:“我记得你姓杜来着。当日我任性,给你改了姓氏,实在不好意思。等出了宫,该叫什么还叫什么吧。”   小邓子的家在宛平,他不愿离开家人,只要他仍在宫里,隔一段日子总能见家人一面的。   明月却早有归宿,她笑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二十五岁便出宫回家。”   小燕子最八卦,她见明月满眼的笑意,定要问清楚才罢休。   原来明月早有青梅竹马,一早已经定了亲,只待她够了年限出宫成亲。   小燕子笑道:“还等什么二十五岁。你跟我一起,我走的时候你也一起出去,岂不便宜。”   明月自然乐意。   紫薇却刮着脸颊笑小燕子道:“你想多早出阁?”   众人都商议停当。   小邓子和明月跟着小燕子,随皇后一起回京。   金锁、彩霞和小卓子陪紫薇一起在承德离宫,待秋天再返回漱芳斋。   当天晚上,他们七个人关起门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喝了个痛快。   当然小燕子又没出息,喝完酒,没一会儿又吐,害得众人忙个不休,又不敢传太医。这自然是后话,不需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章   小燕子陪皇后回到京城。   太医说的换个空气,大概真的有用处。自从皇后回到坤宁宫,那个每日下午必来拜访她的低烧,便无药自愈了。   乾隆和太后,以及各位妃嫔、公主、阿哥俱不在宫中。一连两个月,宫内也无甚事发生。   皇后从未试过这等的清闲。   等到乾隆带着所有人从承德离宫返回京城,皇后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至少从气色上,已经看不出病气。   但是皇后却将太医召来,跟他们仔细诊治斟酌。   于是,从这个秋天开始,皇后由于身体有变,不再侍寝。   这在其他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皇后也到岁数了嘛。   不过乾隆跟皇后之间的交流,反倒比之前多了不少。   整个坤宁宫的气氛也渐渐的不同于以前,不复当初那种一板一眼的紧张沉闷。   乾隆回京不久,又有两件喜事出来。   一是诚嫔生下十六阿哥,二是令贵妃又怀孕了。   紫薇他们跟乾隆一起,从承德离宫回到紫禁城。   漱芳斋的人们再次聚头,又是整日笑闹个不休。   第二年的二月,紫薇下嫁给喀喇沁的丹巴多尔济。   金锁、彩霞和小卓子跟着紫薇,一同离开了漱芳斋。   他们一走,漱芳斋显得空荡荡的。   幸亏小燕子自回到京城之后,便恢复了每日上午去钦天监的行程。   上年秋天,陈先生就从老家回来了。   小燕子去钦天监,见到陈先生,高兴的了不得,兴奋地直说:“一不见陈先生,我的脑袋就浆糊了。”   陈宗海却没有跟爷爷一起回来。听说他找到了那个也不知姓杨、姓徐、还是姓黄的表姊妹,既然已经有某君相伴,他便干脆辞官不做,自己提着串铃做江湖郎中去了。   福康安照旧寄来些不算信的信件,每每逗得小燕子哈哈大笑。而且这些信件再不用毁掉。   常远仍旧每次都替福康安抱怨,说小燕子的“回执太短”。   紫薇下嫁之后,住在公主府。   紫薇隔一段时间便会进宫请安,只是她和小燕子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玩闹。   小燕子便常趁着上午的便利,去公主府看紫薇。   紫薇在公主府,比在漱芳斋更自在。   小燕子看紫薇的眼睛闪闪发亮,便笑问紫薇她那驸马如何。   紫薇只说那个人不是泥巴塑的。   小燕子笑骂紫薇不实诚。   紫薇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晴儿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子。   在这孩子百日宴的前一日,尔康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也如愿得了爵位。   晴儿和福晋进宫谢恩。   福晋对太后说,尔康的脾气怪得很,非说妻妾成群扰的家宅不安,况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嫡子,便再不思想纳妾等事,一心只为君效忠。   太后听了此话,高兴的很,乐得合不拢嘴巴。以至于小燕子都附带着从太后那里得了几个难得的笑脸。   转眼又是盛夏。   又是喜事连连。   五阿哥封了荣亲王。可惜他近来身体似乎有些不适,日日请太医诊治。   令贵妃产下十公主。美中不足的是,十公主的生日离诚嫔的十六阿哥太接近,被抢走不少风头。而令贵妃上次生产后未及调养,又匆匆怀孕,终究伤了身体,自此之后不再侍寝。   四川传来战报,绵延几十年的金川战乱彻底平定。   对小燕子来说,这只意味着福康安要回来了。   可是她还未高兴完,便听到喀喇沁左旗的扎萨克——就是紫薇额驸丹巴多尔济的父亲——去世的消息。   丹巴多尔济必须赶回蒙古,接替父亲的职务和王爵。紫薇自然要同去。   原本说好的公主下嫁后,可留京一年之事,也只能免了。   小燕子问了又问,算了又算,才掐准时间,在紫薇离京的时候,好去送她一程。   小燕子闷闷不乐的在宫里转悠,小邓子跟在她身边陪着她走。   迎头撞到容妃。   容妃对小燕子道:“去我那里坐坐。”   容妃早听说福康安要回京,心知小燕子在家的时候不多了,便也不再顾忌。   小燕子正满心的离情别绪不能排解,容妃这样一说,她自然愿意。   两人坐下,容妃嫌伺候的人烦,把她们全赶出去。   小燕子和容妃胡扯了一通不着边际的玩笑,之后便相对无言。   容妃忽然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人说。可是找不到那个人。只有拿你代替。你能保守秘密吗?”   小燕子愕然,她在宫中,很明白非礼勿听的道理,但她却对容妃道:“能。”   容妃认真道:“连福康安和紫薇也不告诉?”   小燕子道:“不告诉。”   于是容妃就跟她说了一件事。   小燕子自始至终没发一语。   容妃取出一罐红彤彤的葡萄汁,又取出一个水晶杯。她倒了一杯葡萄汁递给小燕子,道:“这是我的药水,喝了它,就能把刚才的事情全忘掉。”   小燕子接过杯子,刚要饮,见是水晶杯子,便道:“以后别用这种杯子喝东西,里面有重金属。”   容妃疑惑道:“‘重金属’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汉语?”   小燕子道:“算是吧。”   小燕子又不放心道:“刚才的话,你别再跟第二个人说。”   容妃道:“我又不傻。”又道:“即便有又怎么样,他们还能严刑逼供不成。”   小燕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哪里用得着严刑逼供。只要分别找知道内情的人谈话,先是一阵连吓唬带拉拢的谈心。之后再对其中一个人说,另一个早已经全说了;对另一个就说,那一个早已经全说了。最后,再晓之以利害。这样搞下去,没个不成的,金砖铁石也攻得下来。”   容妃瞪大了眼睛听小燕子说话,末了,一脸嫌弃地摆手道:“好恶心。别说了。”   小燕子无奈道:“这叫做思想工作。你真没见识。”   小燕子说完,便把葡萄汁一饮而尽。   容妃笑道:“你又不怕那什么‘重金属’了?”   小燕子笑道:“虱子多了不痒。”   容妃听了,半懂半不懂的点头。她还以为是“狮子”。   紫薇走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小燕子早说要去给她送行。   那个早晨,明月看着到了时候,就上楼去叫小燕子起床。   小燕子睡得很沉,梦里仍然乌鲁乌鲁的说梦话。她说梦话,向来快而含糊,明月从来听不懂。   偏偏今儿早晨,明月却听清了一句。   明月一边偷笑,一边把小燕子摇晃起来。   小燕子散乱着头发坐在被褥中间,尚朦朦胧胧的揉眼睛。   明月忍着笑,学小燕子的梦话道:“请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燕子下意识地接着道:“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   常远陪着小燕子去送紫薇。   紫薇眼圈红红的,拉着小燕子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丹巴多尔济见她俩如此,便用汉话柔声对紫薇道:“不要急,慢慢来。我在前面等着你。”   小燕子和紫薇执手无言。很多话想说,却全都哽在喉咙里。   时间还是到了,紫薇上车去。   小燕子骑马跟了很远,直到紫薇一行上了大路,她才停下来。   常远转过头去,驱马避开两步。   因为小燕子哭了,满脸都是泪。   小燕子一动不动,在马上坐了很久。   直到后面响起马蹄声。   她回头去看,又不敢相信的拿袖子使劲擦擦眼睛。   凝注眼泪,再抬脸细看,那个人的五官轮廓仍是看不真切。   可他分明是福康安。   福康安朝小燕子伸出手去,小燕子就握住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只愿这条惜别的路能再长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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